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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岳翎环顾客厅四周,落地窗前的窗帘拉地严丝合缝,透不进来一丝光。

    室内的照明全部依赖灯光。

    沙发对面的电视是开着的,但是好像被固定在了一个音乐频道上。

    客厅的角落放着一架立式钢琴,盖着着天鹅罩。顶上摆着一排药瓶,岳翎大概扫了一眼,有些是维生素,有些是治疗心脏病的药,还有两三瓶助眠药,到也都不是处方性的。

    “你每天到底要吃多少药啊。”

    林秧朝钢琴上看去,有几种药是我做了手术以后一直都要吃的药,最近我睡不着,也有吃一点帮助睡眠的中成药。”岳翎打量林秧。

    上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已经很瘦了,现在看起来更是像个纸片人一样。

    何妍端了一杯柠檬水给岳翎,又把一杯温水递给林秧。

    “你今天中午是不是还没吃抗血栓的药。”

    林秧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去钢琴上拿药,她的手机不知道在沙发的哪个角落里响起来了,林秧立即弹开,险些把腿磕到茶几上,何妍忙拽住她,“你去吃药,我来找。”“卡到沙发垫下面去了。”

    岳翎站起身,给何妍让路,何妍一手拉着林秧,一手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转身对林秧说:“公司的电话,我来接,你去把药吃了。”说完对着手机压低声音,快步往林秧的房间走去。

    林秧站在客厅中央一动也不肯动。

    岳翎索性帮她把药瓶拿到了茶几上,“怎么吃你知道吗?”“知道……”

    林秧咳了一声,“但我不想吃了。”

    “为什么。”

    林秧接过她手上的温水,抬头看着她。

    “吃完就又要去找余溏复诊,我现在见到他……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她说完,抱着膝盖慢慢地在茶几前蹲下。

    岳翎把药瓶拧开,放到她手边,“跟你没有关系的事,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说什么。”“无关吗?”

    林秧把药从药瓶里倒出来,放在手心里,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岳翎,露了个令岳翎几乎心碎的笑,“我觉得,我现在自己都快信网上的那些话了。”时钟指向十二点,由于整栋楼的空调使用率已经到达了峰值,电压不稳,令客厅里的灯闪了一下。

    林秧受惊,岳翎忙走过去,陪着林秧一道蹲下,林秧随即下意识地往岳翎身边靠去。

    “岳医生。”

    “嗯,你说。”

    “你能给我开些药,吃了以后就不去想那些话了吗?”岳翎能说什么呢。

    从她开始修读临床心理学到现在,她始终觉得心理疾病并不能被看成是一种疾病。

    当然这个问题,余溏曾跟她一起讨论过。

    岳翎记得余溏的说法,他说要定义疾病,首先要了解某个失调症产生的原因,也就是所谓的“至病源”,以及这种失调症对身体产生的影响,也就是“病理生理”。按照余溏的说法,岳翎觉得心理学对心理疾病潜在的病理生物学机制知之甚少,除了对大脑的运作机能有那么一点了解之外,每个人的精神和思维,对研究者来说都还是谜。

    所以,药物永远无法到达真正的致病源。

    但是当林秧向她问出这问题的时候,身为精神科的医生,她必须要说话。

    于是她决定用另外一个伪命题来暂时安抚她。

    “林秧,你要明白,药物治疗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帮你解决你所面临的问题。”林秧听完忽然笑了一声,用手撑住前额不断地摇头。

    “怎么解决,让我去做个检查,证明我还是个处女吗?到时候他们是不是还会说我作假,是个戏精啊。”她说完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手臂里。

    “我知道根本解决不了的,除非我这个人不在了。”“林秧!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

    林秧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捏紧了岳翎的手,何妍握着手机从房间里走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后,面向阳台自我平静了一会儿,缓和语气后才走到林秧身边,拎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不好意思林秧。”

    林秧乖乖地跟着她站起来,“没事,我知道你压力现在比我大。”何妍端起林秧没有喝的水喝了两口,扶着林秧坐下,“我要回公司去一趟。一会让陈姐过来陪你。你自己记得吃药吃饭。”说完转向岳翎:“岳医生,我顺便送你下去吧。”林秧不肯松岳翎的手。

    “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我下午要回医院上班,你愿意跟我去中心做一些检查和治疗吗?”“岳医生。”

    何妍试图打断岳翎,岳翎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林秧你自己考虑一下。”

    林秧迟疑地点了点头。

    岳翎这才站起身对何妍说,“走吧,一起下去。”林秧所在的这个住宅区临河,容积率很低,靠江的一面是一个大型的湿地公园,何妍没有带着岳翎去车库,而是带她走上了一条观景步道,一面走一面问岳翎,“目前您会有什么建议。”“医院就医。”

    岳翎没有多余的话。

    “医院就医只能暂时解她的精神问题,但是根本解决不了目前的舆论问题。”岳翎站住脚步,“我希望何小姐明白,我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我只需要对病人负责,不需要对你的团队负责。”何妍也停下来,站在树荫底下看着岳翎,“行业有行业的规则,我们带出一个能赚钱的艺人不容易,我们也希望艺人好好的,但我们的本职工作也要做吧。所以……”

    她顿了顿,“我这次之所以请您过来,除了让您来看看林秧,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和您沟通。”岳翎抬起头,“什么意思。”

    何妍笑笑,眉目之间暗藏疲倦。

    “我们边走边说吧。”

    说完,她带着岳翎转向的了一条人更少的步道。

    “我们之前接触过了江山茶业的陈敏。”

    岳翎一怔,停下了脚步。

    何妍回过头,“岳医生不需要这么紧张。”

    “然后呢。”

    “B酒店的那件事,虽然江山茶业已经做官方澄清,但是现在舆论显然不太受控,按照我自己的行业经验来看,原因在于我们双方的澄清都太过于模糊,不够具体,给了网络太多暧昧的空间,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做详细的调查。”她说完,偏头观察岳翎的表情。

    岳翎直接迎向她的目光,“你直接接着说就好,不需要预估我的心理底线。”“好。”

    何妍站直身,“我很喜欢和您这样的人沟通。是这样的,首先跟您先道个歉,因为这件事毕竟涉及到您的隐私。我们从陈敏那里了解到,您和江山茶业的老总私交很密切。虽然发布会那天的监控录像已经被恶意删除了,但我们还是从一些侧面了解到,那天您也在B酒店。所以余总为什么会割腕,我想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岳翎摆手打断她,“我不是想听你陈述情况,我想了解在这个情况下,你要我做什么,或者,你要对我做什么。”“岳医生,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对抗。”

    何妍转身和她拉开距。

    “相信您之前也发现了,您账户上多了些钱,这算是我们的诚意。我们只是希望,下一次的澄清通告,可以更加具体一些。当然这种事情,我们是站在请求者的位置上,来希望获得您的理解和帮助。毕竟,实证应该被江山的余总抹了,我们没有实证,绝对不敢再担一条污蔑素人的负面。”“不可能。”

    “我们当然会有赔偿……”

    “别我们我们了!”

    岳翎再次打断她。

    她真的有些受不了这个划分立场之后,自带千军万马的称谓,站在官方的位置,带着面具肆无忌惮地践踏个人的意志。

    “你们凭什么让我出面澄清?还有我怎么澄清?你们是靠大众舆论活着的,而我,也是靠我身边的舆论活着的,让我丢掉我自己的工作,放弃我自己的人生,来救你们吗?”“何妍试图安抚她。

    “我有说过,我们会补……”

    “补偿啊?”

    岳翎冷笑了一声。拿着手机抬起手。

    “你最好别说了。”

    何妍看到她手机上录音的界面愣了愣。

    岳翎摁下储存键,“从你带我走这条路,我就已经开始录音了。按着这条录音的内容,我可以控你诽谤,也可以控你威胁,如果你不想你的艺人被更多的负面缠身,你尽管动手。”何妍赶忙换了一个语气,“不好意思,岳医生,我之间有些误会。”岳翎放下手机,接着逼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账户的。”“……”

    何妍没吭声。

    “是陈敏吗?”

    何妍转向一边。

    “这件事情,我们还是以后再谈。”

    “没有必要。何小姐,我虽然是你们所说的素人,但我不想受任何人的操控。林秧我会帮她,尽我全力帮她,但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果林秧需要来中心治疗,我希望你自重。另外,你那二十万,我会按原户转回。”说完,她没有再听何妍说任何的话,转身走下了步道。

    小区大门外,太阳正毒。

    街道小叶榕虽然遮蔽了大量日光,地面温度却仍然高地吓人。岳翎坐进车里,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手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出于驾驶安全的考虑,她暂时放弃了发动汽车,伸手把座椅靠背放下来,打开车里的音乐,看着路口的一团树影发呆。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林肯停在她的车前面,后座上下来一个男人。

    岳翎反应过来想要锁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人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岳翎在他手腕上看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我觉得你今天可能想见见我。我带你去吃个饭吧。”“你不在成都?”

    “接了你的电话,就很想你了,看你这模样挺可怜的。”岳翎靠在椅背上,偏头朝他笑了笑。

    “手机给我。”

    “要我手机做什么?”

    “给不给。”

    余浙没有说话,岳翎笑道:“你怕什么。”

    “哈,你是我养的鸡我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说的。”

    岳翎拿过他的手机,翻到了余溏的电话,拨通后按下了免提键。

    那边很快地接了起来。

    “喂,什么事。”

    岳翎咳了一声,应道:“我是岳翎。”

    “岳翎?等一下,余浙在……”

    岳翎摁下了挂断键,把手机抛给余浙,“你走不走。”“你还有脸利用他啊。”

    岳翎喉咙一哽。

    余浙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你和岳翎在什么地方!”

    余浙把电话拿远,“你疯了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跟我动手,吵架,他妈自己工作还差点玩掉!老子看你迟早被她玩死!”说完一把摁了电话,对岳翎说道:“你也是,迟早在他身上玩死你自己。”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岳翎的心脏也跟着一颤。

    余溏的电话再次打到她的手机上。

    “喂……”

    这声“喂”是带着哭腔的,刚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余溏的声音有些急。

    “对不起,对不起……”

    岳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然而却越说越抖地厉害。

    “什么对不起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在利用你……”

    余溏听她这样说,反而松了一口气,“我当怎么了,你利用啊就利用啊,你哭什么。”“对不起……”

    她越说越想哭,一天之内所有无解的复杂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而电话那头显然是慌了。

    “岳翎,你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