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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岭在酒楼里坐着,饮了口酒,看向身旁:“不愧是你山崇君,可真是敢啊。”

    山宗坐在那里,一只手转着手里的酒盏,垂着眼,漫不经心:“没什么敢不敢的,既认定了就得去做。”

    裴元岭笑着摇头,上一回来长安就看出他与阿容有些猫腻,果然是,这一回来了便直接说要再把人给娶回去了。天底下唯有他山大郎君有此魄力。

    “我那位赵国公的姑父可不会见你。”

    山宗酒盏端起,一口闷入喉中,咽下去,才说:“确实没有回音。”

    裴元岭看了看他神情,他从方才就在等着消息,岂能看不出来,笑了笑道:“依我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待你回去山家,请动山上护军与杨郡君一同登门,好生为过往的事赔礼道歉,要再与我重新做回连襟也是有可能的。”

    山宗咧了下嘴角,又转一下酒盏:“幽州团练使便不配做你的连襟了?”

    “那倒不是,但有山家做倚靠的团练使和没山家的可不一样,世家联姻天经地义,长孙家岂能毫不在意门楣?再说如今长孙家又立下大功一件,很快就会受赏,到时候就更比当初荣耀了。”裴元岭自然而然地说完,意识到了不对,笑没了:“怎么,难道你没有回山家的打算?”

    山宗放下酒盏,撑着小案起身,拿上自己的刀,一言不发。

    “崇君,”裴元岭跟着起身,一把拉住他:“山崇君,你老实说,我上次问得是不是对的,你可是身上藏了什么事?”

    山宗拿着刀鞘拨开他的手,笑着说:“我上次说的才是对的,你请我喝酒便是要套我的话,少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径自转身出去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

    裴元岭快步追出去,直到酒楼大门外,忽而看到一人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当街而来。

    山宗已走出去一大截,脚步停了一下,看着对方。

    “大哥,我来找你。”来的是裴少雍,对裴元岭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山宗。

    山宗目光锐利,只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便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裴少雍被那一眼看得皱眉,盯着他走远的背影,握起手心,回头问裴元岭:“他怎会与大哥在一处?”

    裴元岭看一眼远去的山宗,也不追了,向他走近两步,低声道:“你这个兰台郎难道没听闻消息?长孙家在幽州发现了大矿,如今炼金有所得,就是由他护送来京的。”

    裴少雍闷声:“听说了,但他亲自来此,又岂会只是为了押送黄金。”

    他还记着神容在周均处维护他的事情,到了河东又半途返回幽州的事,如今山宗说现身就现身了,指不定就是紧跟着她来的。

    裴元岭道:“你既然明白,以后就该收敛些,更不可当众再试探阿容。”

    裴少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低声道:“大哥与他倒比对我这个亲弟弟还亲,难怪总对我和阿容的事不看好了。”

    裴元岭无奈地摇摇头,半叹半笑:“我的确对你和阿容的事不看好,我问你,阿容当日在宴间对你那试探之举回应如何?”

    裴少雍脸色僵了一下,她让他以后都别再做这种事了。

    “阿容是什么样的秉性,你我皆知,她不是那等任人摆弄的,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如她这般的女子,不是你能掌控的,这过往多年,我以为你早该看清了。那日她将你的话当做捉弄揭过,便是顾全两家颜面,仍当你是表哥。”裴元岭说着指一下山宗离去的方向:“至于那一位,已试图登长孙家的门了,你现在该有数了。”

    裴少雍听着他这番话,默默握住手心,到最后一句,震惊地睁大了双目:“什么?”

    从幽州带回的担心仿佛得到了印证,他早有所觉,姓山的莫非是想回头了。

    ……

    山宗缓缓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停了下来,看向侧前方的一间铺子。

    两层楼阁的铺面,他还记得,是他当初第一回送神容返回长安时停留过的地方——当时裴元岭提议让她代买个礼物赠给裴夫人,里面是卖女子胭脂水粉的。

    他走过去,刚到门口,墙侧就闪出了人影,脚步轻响到了身侧。

    是东来,悄然而至,向他抱拳,守在门边。

    山宗刚才就是看到他身影才来的,朝里看一眼,走了进门。

    此时过午,往来客少,铺中没有客人,分外安静,连柜上的也不在。

    临窗所设的案席处,一张小案边,垂着细密的竹帘,帘边坠着一缕一缕青色的穗子,扫在坐在那里的女人裙摆上。

    山宗走到那里,刀鞘伸出去,一寸一寸撩起竹帘。

    神容的脸自雪白的下颌,嫣红的唇,到鼻尖,再到长长垂着的眼睫,如云的乌发,在他眼里完整地露出来。

    她似在走神,霍然发现他的刀鞘,才掀起眼睫看到了他。

    “正想去找你。”他低低说,眼睛还在看她的脸:“没想到你先找到我了。”

    神容想起他先前在车里说过回头再见,其实也只能是这般悄悄见罢了。

    她抿一下唇,轻声说:“我父亲无心见你。”

    山宗薄唇抿成一线,点一下头:“到现在没有回音,我便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神容站起身:“只这事,我说完就得走。”

    山宗刀鞘一挑,自己矮头进了帘内,贴在她身前,垂下的帘子刚好挡住了二人上半身,外人不得见。

    “这么赶?”他问。

    神容眼里正落入他一片胡服翻折的衣领,黑漆漆的隐藏着绣上去的暗纹,似云又似别的,也无心细看:“我近来出门都不太容易。”

    当时在书房里,她父亲并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便叫她在府内待着,少出去走动,以免遇上山宗。

    她临走前本想与她父亲说一些话,想想还是忍住了,因为可能说多了,往后连幽州也会被她父亲拒之门外,她可能就彻底无法再去幽州了。

    现在不过是找理由出来的罢了。

    “因为我。”山宗说:“看来只要我还在长安,赵国公都会防着我。”

    神容蹙了蹙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你活该!”

    “你说什么?”他盯着她。

    “我说你活该,说错了?”神容抬头对上他沉沉的目光,推他一下。

    谁叫他当初说和离就和离,如今落到这一步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这一下根本没什么力道,山宗却还是随着她这一推退让了两步,她便自他跟前过去了。

    他揭开竹帘出去,看着她带着东来已离开铺门前,臂弯里的轻纱披帛在眼中一闪而过,不禁自嘲地一笑。

    确实是他活该。

    ……

    直至天黑时分,山宗才往官驿走。

    大街上灯火延绵,人来人往,只有长安城始终如一的热闹。

    他摸着腰间的刀鞘,心里沉沉浮浮,想起铺子里的神容,心更沉,如有石坠。

    回到官驿,天彻底黑了。

    馆内的驿丞匆忙上前来向他搭手见礼:“山团练使出去一日了,可算回来了,快请,有人正等着您呢。”

    说着就牵住他那匹黑亮的高头大马,往马厩去了。

    山宗提刀而立,目光看过左右,发现院中好像多了其他人的马匹,不动声色地往里走。

    走到客房,他脚步骤停,拇指抵住刀柄。

    眼前客房的门是虚掩的,留了一道缝。

    他左手推开的瞬间,右手就拔出了刀,门内坐着的人一下站起,他刀已指过去,又收了回来。

    屋内一灯如豆,站着一袭深黛圆领袍的裴少雍。

    方才的刀已稳稳地指住他的脖子,拿走后他脸还有些发白,脚下不可遏制地后退了半步,皱着眉站定了。

    山宗收刀入鞘,抛在桌上:“就是你在等我?”

    难怪驿丞很客气,原来是新得新君赏识的兰台郎到访。

    裴少雍开口就道:“我为阿容而来。”

    山宗扫他一眼,竟然笑了:“是么?”

    裴少雍觉得他这一句满不在乎,又看到他那笑,似乎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顿生不忿:“我只问你,你想干什么?”

    山宗倏然掀眼:“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裴少雍振一振神:“当初是你负了阿容,如今你又想动什么心思?”

    山宗脸色渐沉,眼底幽深:“我今日心情不佳,劝你在我跟前少说为妙,尽早回去。”

    说完径自解开紧束的袖口。

    裴少雍气血上涌,一口气道:“阿容原本该是你的妻子,何尝轮得到别人来操心!山宗,这可是你自己断的,你如今又凭什么想回头就回头!”

    山宗解着护臂的手用了力,灯火间青筋凸起,扭头看他,又生生忍回去了,忽而冷笑:“你在怕什么?”

    裴少雍惊愕地看着他:“你说谁怕了?”

    山宗冷声:“倘若你不怕,就不会来找我,而是直接去找神容了,你怕什么,怕她拒绝你,还是怕我出手你没机会了?”

    裴少雍无言,原本朗然和煦的脸,如今清白交替。

    “我说过了,我今日心情不佳,劝你尽早走。”山宗扯下的护臂随手丢在桌上,一把声低沉得骇人:“只要神容眼里没你,你在我这里就不值一提。”

    若非念在他是裴元岭的弟弟,神容的表哥,就凭方才那几句挑衅,他可能已经没法开口了。

    裴少雍走到门口,手还因为气愤而仅仅握着。

    “等等。”山宗忽然叫住他,掀眼看来,勾着嘴角,压着眼:“你记好了,神容本就是我的,轮不到别人来钻空子。”

    作者有话要说:神容:我好气。

    山宗:我也好气。

    裴少雍:我也气。

    我也蛮气的,这么点字居然卡我一天,摔板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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