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不知该震惊于自己狗胆包天直呼殿下姓名,还是该震惊于自己竟然当面骂了大夏尊贵的储君殿下。
当面,骂人?
看着面前这双清冷幽黑、浅笑温存的眸,颜乔乔脑海里忽然有灵光闪动。
从幻阵出来,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笔友?红衣?表白?
是谁带着笑意,温声对她说——“我穿着红衣,大着胆子,来向喜欢的姑娘告白了。”
那是颜青的笔友啊!
所以,她是不是曾有一日在殿下面前说过,颜青那个笔友,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是一位正儿八经的狐朋狗友?
“……”
颜乔乔瞳仁震颤,心道,便是此刻殿下杀了她,她也不冤枉。
“殿、殿下,”她摆出视死如归的姿态,“您罚我吧。”
“便罚你从此唤我姓名。”公良瑾拂袖向外走去,淡淡丢下一句话,“也该习惯一下。”
颜乔乔:“?!”
公良瑾在林霄的议事堂外遇上江白忠。
追拿刺客无果,大西州一行已在准备返程事宜——带韩荣回去,入土为安。
“江大统领。”公良瑾语气淡淡。
江白忠遭韩致猜忌,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惶恐谨慎,反倒黑着脸,神色更加傲慢不忿。
如今他已无心理会这个教书先生,瞥一眼,喉结微动,发出若有似无的嗯声,便与公良瑾擦身而过。
这一次,倒是公良瑾停下脚步,回眸,目光静静在江白忠后心位置一顿。
江白忠忽感遍体生寒。
鹰目一凝,望向四下。
视野中只有教书先生青松般的背影。
今日公良瑾来见林霄,是与他沟通一些神啸相关的事宜。
此行两个目的,一为漠北,二为神啸。
如今漠北之事已大致告一段落——林霄“叛变”的真相已然查明。成功离间韩致与江白忠,只需要静观其变。林霄身中的毒,以及那个与外人勾结的结义兄弟秦天,漠北方面自己便能处理。
是时候北上了。
韩致一行前脚离开漠北,公良瑾与颜乔乔后脚便踏上了前往神啸的征途。
颜乔乔惊奇地发现,他把所有东西都换成了白色。
白色的车,白色的冰原马,白色的衣裳和行囊。
越过一道雪线之后,放眼窗外,天地间便只余大片大片的雪白。这一辆白车行在雪地间,与周遭浑然一色,就像沙蝎在沙漠中穿行,所经之处,只留一行很快会被淹没的印迹。
公良瑾身披雪白的绒氅,用雪白的茶具,在雪白的茶台上烹煮雪白的茶。
颜乔乔也穿成一只雪球。
这一路她都没有像往日一样叽叽喳喳,饮了三杯茶之后,她终于用双手捏着空杯,擡起眼睛,直视他。
穿一身绒毛白,她的眉眼显得异常漆黑,咬过的双唇红艳艳,更是像极了赤霞花瓣。
公良瑾擡眸,与她对视:“嗯?有话直说。”
颜乔乔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
她发现自己有个奇怪毛病——和他说话之前,必定要先唤一声“殿下”,若无这一句开场白,满腹话语就会憋在胸口,怎么也挤不出来。
可是,他罚她唤他名字。
只是叫他名字而已,不知为什么竟显得千难万难,怎么憋也憋不出来。
倒也不全是因为身份、君臣,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的名字,默默在心中念诵一遍,都会让她小小地受惊,心口簌簌开花,耳朵默默发热。
要将它宣之于口,犹如让她跨过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手中的杯子握到发烫,她终于憋出一句:“我们到神啸,是为了取神谕对吧?神谕有圣级力量。”
公良瑾微笑:“什么时候想到的?”
想要布置幻阵对付韩峥与无间珠华、从他们脑子里挖出种种绝密,需动用圣级的力量。
那日颜乔乔问公良瑾上哪去找这样的力量,他让她自己想,多少有点参与感。
到今日,她总算提到了这一茬。
颜乔乔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就,某天晚上用灵气凝了个大金砖,顺便就想起了神谕。”
公良瑾:“……”
“南越的巫祖神谕是金蝉,听过之后蝉子就死了,不顶事,便只剩下神啸。”她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我们还像上次那样,故意被绑进神啸王庭吗?”
公良瑾从白色的榻枕底下取出两本册子,递向她。
一片雪白之中,乍然看到黄册子,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
接过来一看,一本封皮上赫然写着《被十三个贵女强取豪夺的日子》,另一本是《今天的我也屹立于万千兽人之巅》。
颜乔乔:“……”
“一名大夏人写的神啸游记。”公良瑾顿了下,“极畅销。其中地理环境风土人情大致不错,你不爱看舆图资料,便看它。”
颜乔乔:“……”
殿下真是很照顾她的脸面。她那是不爱看吗,她根本看不懂好不好。
颜乔乔低下头,翻开手中的黄册子。
两个时辰之后,她阖上末页,愣怔眨了下眼睛。
两本册子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大约便是一位名叫黑烦恼的大夏底层男青年,在自己国中郁郁不得志,去了神啸却被无数贵女争相抢夺,哭着喊着送他的资源,助他平步青云得道飞升的故事。
“这……”颜乔乔盯着公良瑾,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好脾气地微笑。
颜乔乔重重闭了下眸,艰难开口:“您……你,不会打算走黑烦恼的路子吧!我,我不答应!我会死谏的!”
公良瑾:“?”
聪明绝顶、才思敏捷的少皇殿下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黑烦恼”是谁。
黑烦恼便是这两本册子的主人公,那个风靡万千女兽人、以赘婿身份平步青云的大夏男青年。
公良瑾:“……”
抚额,长叹。
“我让你看的是,有关神啸的背景。”他道。
说罢,后知后觉想起她说“死谏”的模样。水润的黑眸异常坚定,就像一只定定看人的小鸟。唇微撅,带着些委屈。
“罢了,我与你说——坐过来。”他微笑道。
“哦……”
颜乔乔踏着雪白的绒毯,绕过雪白茶台,摸到雪白的公良瑾身旁落坐。
两个人身上的雪氅融到一处,分不出你我,就像两只雪人挤在雪地里。
她眨了眨眼睛,偏头看他,感觉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庞好似画在半空中一般。看久了这一片雪白,再盯住他色泽稍淡的唇,一下子竟移不开视线。
身体里泛起丝丝缕缕酥麻。
那一日,便是这样坐在茶台后面,他强势地将她箍在怀里,并不温柔地吻她。只差一点点,他就挑开了她的牙关。
颜乔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雪氅下,两个人的肩臂仿佛碰到了,又仿佛没碰到。
“神啸有两种半兽人,金血为主,黑血为仆,等阶分明,不可通婚。半兽人皆嗜血,遇人便食,从不与人讲任何道理,所以,计谋无用……神啸王庭用石头建成同心环状,方圆过百里,祖地在圆心,兽王令只会供奉在此地——兽王令,便是神啸国的神谕。”
他说话的样子极好看。薄唇漂亮,气息寒冽,声线清润。
颜乔乔认真点头。
她渐渐意识到,想要潜入那方圆百里的重重兽人建筑,从数十万嗜血半兽人眼皮子底下偷出兽王令,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殿下这是在劝她,要以大局为重,容他去走“黑烦恼”的赘婿路线?
颜乔乔内心是拒绝的。
她倔强地抿住唇,委委屈屈别开视线,不看他。
一眼也不看。
“看,前面便有一处石环。”公良瑾用指尖挑起车帘,示意颜乔乔看。
颜乔乔望出去,瞳仁蓦地震颤。
若他没说,她恐怕会以为那是一座高原横断山。黑石耸立至半空,巍峨、雄壮、气势磅礴!
兽人的堡垒,竟如此恐怖。
心脏怦怦直跳,她轻轻地抽着气,完全无法想象走正常途径如何能够取出兽王令。
真的,只有,那个,办法,了吗?
正是心神震撼时,风中,忽然传来极为沉闷的呼啸。
“呜……嗡!”
数声呼啸渐次响起,仿佛有巨大的流星冲向地表。
“轰!”不远处,忽然砸下一块直径三丈左右的巨冰!
地面震颤,积雪如瀑般四溅,瞬间便如乌云罩顶,轰砸在了她乘坐的马车上。
颜乔乔还未回过神,便听到另一声呼啸近在耳畔。
是从……那座黑石堡垒中投掷出来的巨型冰块。
变故来得突然,她只来得及转了转头,便被一双大手摁进了雪白的怀抱。
“不怕。”
“轰——”
马车顶被砸中,庞然巨力将车厢掀起,向后方腾飞而起。
这一霎那的感受难以言喻,被砸中的分明是马车,剧烈震荡却像是直直撞在身上一般。
胸腔刚浮起碰撞血气,身躯便失了重,像断线风筝般跟随车厢飞出。
颜乔乔心脏高悬,在胸腔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嘭!”
车仰马翻,栽进了厚密的雪地中。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
颜乔乔手足并用,爬出雪层。
放眼一扫,只见车厢四散,雪白的榻、窗、茶台、被褥,胡乱地斜插在雪地间。马匹陷在雪中,弱弱地哀鸣。
“殿……殿下!”她唤他。
一片白茫,不见人影。
她的心脏悬到了半空。分明他护着她跌下来的,他人呢?
“殿下,殿下!”
依旧全无回应。
她怔怔站在雪中,毫发未伤,却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又唤了几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吸气,喊他:“公良瑾……”
“公良瑾……”
“公……”
一只大手从身后复上她的肩。
颜乔乔疾疾回头,睁大的眼眸中,映出男人清俊绝艳的面庞。
“公良瑾!”她的嗓音犹带一丝丝颤意。
“我在。”
她唇有些颤,声线不稳:“你吓到我了……殿,公、公良瑾。不要再这样……”
他凝视她,擡手拉拢她的雪白罩帽,语气温和平静:“有句话,公良瑾要对颜乔乔再说一遍,记好了——在我面前,任你骄纵。”
颜乔乔怔怔看着他。
片刻之后,她缓缓转了下眼珠,唤他:“公良瑾?”
他微笑鼓励:“嗯。”
“公良瑾!”她胆子更大了些。
“嗯,我在。”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
“公良瑾!”她扬起了笑脸。
见他满面纵容,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出自己的终极诉求:“公良瑾!我不许你去给半兽人当赘婿!”
公良瑾:“……,……,……。”
罢了,自己喜欢的,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