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直贯皇陵。
天地震荡合鸣,黑白焰尾迤在剑后,白是浩浩荡荡的仁爱厚德,黑是威严庄重的君临与守护。
长焰破空,铮音雷动。
京陵城下惊惶的百姓齐齐擡头,见王剑,震撼难言。
前线鏖战的大夏军人士气大振,杀声直上云霄,与王剑合鸣。
天地之间,一切都在轰隆隆地震荡。
“住手!尔敢灭祖?!”司空白急急撤去围困帝君的灵书,合身攻向公良瑾。
院长等这一刻,早已等得不耐烦。
只见他反手收掉金光大阵,道光在掌中一晃,化为金光长龙,当头撞向司空白。
“老贼我忍你很久啦!”
两位半圣战作一堆。
帝君长袖荡开,纯白道意尽数散落,似一场甘霖降下,抚慰惊惶的人潮。
颜乔乔挡在公良瑾身前,唇线紧抿,注视着战局。
此刻,公良瑾的意志悉数凝于王剑之上,广袖在风中猎猎拂动,右手扬在身侧,剑指朝天,牵引那惊天一剑。
平地生雷,电光撕裂晴空。
“公良瑾!”司空白怒喝,“陵寝之中,有你列祖列宗!你敢……”
话音未落,王剑已化为流光,直直没入陵山。
万籁俱寂。
颜乔乔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空气中仿佛多了些什么,细碎地、微不可察涌动着、酝酿着,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下一霎,大地颤了起来。
一道、一道、又一道,万丈光芒自山体之间无声倾泻而出。
旋即,陵山开始层层崩塌。
山体似雪般碎去,深青色的陵寝墓殿短暂暴露于日光之下,墓阵暗光流转,抵住王剑,激起火花长逾百丈。
公良瑾手背浮起青筋,骤然握指,吐字:“破。”
王剑铮铮震颤,华光大炽。
墓阵应声而破!
“铮——”
王剑携万钧雷霆之势,将陵山一劈为三!
焰尾没于山底,大地隆隆颤抖。
陡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咆哮自地底传出,仿佛深渊魔物被惊动,发出兽般怒吼。
沉闷呼啸的音波犹如实质,陡然轰撞四野。
只见冲击波荡过人潮,百姓似割麦般倒下,掩住双耳摔倒在地,发出痛苦呻吟。
大地震荡愈烈,城墙危危欲坠。
王剑遇阻,天地之间响彻着刺耳的摩擦声。
王对王。
崩塌的陵山之下,隐约可见焰光飞溅,诛圣之剑再无寸进,反有倒退之势!
公良先祖已是活死人,却仍有如此威能。
真圣的恐怖,可见一斑。
斩,不入。
再斩,再不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司空白力压院长,大笑道,“公良瑾,百姓孱弱无用,你后力不继啦!”
国无三君,公良瑾底牌已现,今日若败,公良先祖自可以夺他道意飞升而去。
只见公良瑾广袖拂过,剑诀变换。
王剑略退,带起千丈焰浪。
陵下咆哮声直冲云霄,犹如被镇压在地底千万年的恶魔,闻之令人头皮发麻。
“司空白!”颜乔乔扬声怒道,“你听听那声音,你侍奉的东西还是人吗?!”
“为人臣者,只知誓死效忠!”司空白放声大笑,身上气势高涨,“全圣上之夙愿,便是臣下之圆满!”
见先圣神威,司空白身上忠义之道炽沸,院长被逼得连连后退。
公良瑾面色白如霜雪,眸光依旧沉静睥睨,启唇,唇角有鲜血溢出。
他缓缓变更剑诀,道:“先圣不仁,然,公良家世代仁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瑾欲守护破碎河山,恳请先辈,助我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便见那破碎陵山之间,有淳厚之息渐次浮起。
王剑嗡鸣,一道又一道仁君魂意自陵寝之中飘出,归附王剑之上。
他们是四千年来,一意为国为民,最终栖息于陵寝的世代先君。
虚影重重,音容笑貌宛如生前。一位位先贤朗笑着,投身王剑,助后辈守护大夏江山。
剑意大炽,重若万钧。
百姓怔怔擡眸。
“那位是……永泰帝君!那位是和仁帝君!”
“那是先帝!四十年前泾河大水,我曾见先帝亲赴河堤,斩贪官,与灾民同吃同住,事必躬亲……”
“仁君!都是我大夏历代仁君哪——”
百姓放下掩耳的双手,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陵山方向哭泣叩拜。
“仁君——仁君——仁君——”
“仁——君——”
呼声震天,黑白焰尾之上,紫金之气直入云霄。
半空霞光万丈,映满七彩祥云。
人心激荡,势如天倾。
公良瑾眉目不动,五指重重握下!
“铮——”
万钧剑鸣,直贯天地。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住这一剑。
大夏无神,但大夏万众一心,诛神亦可!
王剑再度没入皇陵。
这一次,势如破竹。
“哗啦……”
陵底传出奇异的破碎声。
恐怖哀嚎戛然而止,天地间,只余一声龙吟般的剑鸣。
片刻之后,地底缓缓浮起一团金红的灵雾。
金红炽盛,就像陵下升起一枚新的太阳。它浮过正在坠落的破碎皇陵,腾至半空,蓦然爆开,还天地灵气于世间。
浓郁灵气蒸腾直上,天幕被染成金红,霞光万丈,如梦如幻。
微风袭来,空气饱蘸香浓。伸出五指,似能感觉灵气如水,在指间缠绵流淌。
阳光透过灵雾洒落,带上暖融融的质感,像雪绒一般,整个世界生机蓬蓬,流光溢彩。
这一幕,与颜乔乔曾见过的金血狼王夺灵气飞升,恰好相反。
灵气反哺大地,滋养万千生灵。
颜乔乔感觉到微微眩晕,耳畔有清越耳鸣。
结束了。
公良瑾收手,躬身掩心。
颜乔乔急忙搀住他:“殿下!”
他侧眸看她,沉沉吐出一口血气,微笑颔首。
众人齐齐望向司空白。
“司空大儒,”太上皇悠悠哉哉道,“你家圣上业已伏诛,你还不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司空白踉跄后退一步,“圣上不该如此虚弱,不该如此虚弱!即便幻阵中受创,也不该虚弱至此!”
然而事实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司空白丧失斗志。
陵山外,神啸大军已被大夏冲天的气势骇破了胆,死的死,降的降。
城墙下,大批高手迅速赶来。
眼看尘埃落定,众人不自觉地微微松下一口气,不动声色地交换欣慰的视线。
只待拿下司空白,这一切便真正可以画上句号。
就在此时,变故忽起。
只见一枚金红流星以破碎虚空之势直降而下,落入司空白额心。
“这……”
“这是……”
司空白身躯一震,茫然片刻,唇角忽然勾起笑容:“啊,少皇瑾,下次见面我要得罪了。”
院长皱起眉头:“老贼又玩什么花样?”
“不好。”颜乔乔瞳仁收缩,心下一片冰凉,“真圣陨落之力,要送他重返过去。”
重返过去!
倘若司空白带着记忆回到一切尚未开始之前,凭他的实力,刺杀年幼的公良瑾不在话下!
公良瑾若死,司空白必定阴谋得逞。
众人头皮发麻,直取司空白。
只见司空白反手祭出金书铁券,铜墙铁壁般的灵书将他护在正中。
那团金红光芒自他额心漫开,他的身躯如水波般震荡,眼见便要重返过往。
众人齐齐出手,无数招式落在那金红灵书之上,却无法将其攻破。
公良瑾身负内伤,王剑仍插在陵山下,来不及召回。
“破其道心。”他轻轻咳嗽。
颜乔乔霎时心领神会。
“沉舟!”
沉舟神色一震,与颜乔乔一道,一左一右掠向司空白。
三人双手交握,颜乔乔用夏濯催升沉舟道意,心口激浪翻腾,蓦然与周遭共情。
思绪落入记忆中那一幕——
天地破碎,放眼四处,哪里都是崩坏和血火,大地上,万万生灵在悲鸣,在哀泣。颜乔乔神魂破碎,不退不让,死死阻在即将入圣飞升的公良瑾面前。
她声声泣血。
‘颜乔乔以死相谏,请您回头!’
‘以死相谏,请您回头!’
‘请您回头!’
道意激荡,共情发于心、落于情,不受灵气所阻,直取人心。
司空白藏在金书铁券之中的身影微微晃动,因共情而皱起了眉头。
金红光芒覆盖他周身,他的身躯即将遁入过往。
颜乔乔眸含热泪,正色厉喝:“司空白!你也配称忠臣?!”
她踏前一步,撞上那金红灵书。
她疾声道:“主君犯错,是忠臣,必以死相谏,全忠义之心!而你,明知主君有错,却不劝不阻,反倒推波助澜!”
若放在平时,司空白必不会轻易动摇道心。然而此刻心不宁、力已竭,又于共情之中深刻感应到颜乔乔阻公良瑾成圣的决心,一时竟不敢道一句自己问心无愧。
颜乔乔震声喝道:“助纣为虐者,不是忠臣而是奸佞!司空白,你一个奸佞,也敢妄图忠臣之名?!”
“噗——”司空白双眼大睁,一口鲜血暴涌而出。
忠义道心被破,灵气一泄如注。血染灵书,牢不可破的防御出现裂纹。
院长趁机一掠而上,趁他病,要他病,手脚极其利落地将灵书击碎。
拆光灵书的瞬间,只听一声剑鸣,王剑破空而至,一剑诛心!
司空白缓缓向后栽倒。
氤氲周身的金红圣力烟消云散,不再赤红的心头血在身下洇开。
“是我……错了吗……”他呛咳,“我错了吗……”
司空白眸渐失神,望着那一片金红浓雾的云天,眉心一点一点松开,最后时刻,脸上凝固了些许释然之色,“留着这片天地,也好。”
这一回,是真的结束了。
公良瑾收回王剑,擡眸望向西面。
“还剩一点私事。”
诛那三人,不以国法,而以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