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华良微闭着眼睛,想象着麦当娜歌声里的美丽小岛,该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至少不会像岌岌岛一样,每年都要经受台风的洗礼。他想到了小岛上的咸涩海风,一只小圆桌面那么大的海龟正在沙滩故作矜持地下蛋,热带的棕榈树被风吹响叶子,一条舢板在浪里浮沉……华良睁开眼的时候,不见了谷来,倒是看到对面坐着穿拖鞋的任素娥,仿佛是她把谷来给替换掉了。看上去任素娥是刚刚坐下,跷着二郎腿,十分从容悠闲的样子。那脚尖上的一只拖鞋,就开始像钟摆一样晃荡起来。她顺手抓过桌子上那包利群牌香烟,麻利地弹出一支,用嘴叼住,然后麻利地给自己点上。喷出一口烟的时候,她对华良笑了笑,说,要不要来一支?华良没有说话,他记得这烟应该是他的,而不是任素娥的。最后华良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外面的风,仿佛又大了一些,风声有些嚣张的样子。院子中间那棵巨大的泡桐,沉沦在黑夜的颜色里,摇晃得比白天厉害了许多,像发冷发热寻死觅活的样子。这时候,任素娥在树叶的声音里,记起华良在白天的轮渡上,就坐在自己的身边。那时,华良对着手机果断地说,我跟不上你理想的步伐!
在任素娥飘荡过的任何一座不一样的城市,她都会选择去当地一家酒吧里喝酒。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名过客,这个美好的人间并不属于自己。她觉得自己沧桑、孤独,没有依靠,像一片可以被风吹到任何地方的树叶。所以,既是过客,就什么也不用去管了,总是希望抓住任何可以享受的时机,去感受一下人生。
酒吧角落里那只丑陋的黑色音响,开始装模作样地播放一首新的歌曲。一个女人,在喇叭里不停地唱着,阿刁,阿刁。芦生站在昏暗的柜台里,装作很会调酒的样子,不停地摇晃着身子,用右手剧烈地甩动着酒杯。一会儿举高,一会儿放到柜台台面以上。这让任素娥多少有些担心,她觉得芦生这样勇猛地甩,有可能会把酒杯甩破。
不知道是谁打破了沉默。反正在这台风还没有完全来临的夜晚,他们聊得热烈而投机。华良仿佛特别想说话,他有那种想要把一生的话都说完的欲望。他主要先从岛上的一些景点打开话题,然后说到了一些动植物,以及生命这种奇怪的现象。任素娥顶喜欢华良口中岛上那个叫鹿鸣坳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生活着一群獐。生活着獐为什么还叫鹿鸣坳?那是因为獐和鹿长得几乎是一样的,或者獐就是一种鹿。芦生将头低下来,身子穿过那块柜台挡板下面的空洞。他走到任素娥身边,把一杯刚调好的酒放在桌面上说,鹿鸣坳不远的坡上,就埋着你父亲。找个时间,我会带你去看看的。
于是华良在点起一支香烟的时候,知道了隔着烟雾看到的这个女孩儿,原来是民宿老板杜国平的女儿。任素娥举起那杯酒,很小地抿了一口,说,这叫什么酒?芦生就忧伤地说,秋心。于是任素娥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得有些放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笑声有些过头的时候,她猛地收住了笑。芦生继续忧伤地说,秋天鹿鸣坳的芦苇会白,风一吹,白浪一样,一片一片时高时低地起伏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想葬在这样的地方,可以听到海哭的声音。
任素娥觉得十分无趣。她不喜欢文绉绉说话的芦生,棉花糖一样的无趣。于是她猛地喝下了一大口酒说,这酒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