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汀来机场前特地称了体重,比一个月前还要重了一斤多。看到路肖维这副惨样,她不得不检讨自己最近是不是过得太好了。
总体上,钟汀觉得日子越过越好了,是一种螺旋式上升的状态。虽然最开始是他先递的纸条,但她答应得太过爽快了,生怕自己答应晚了他就会变卦。严格意义上讲,他并没追求过她,这段时间倒有些追求的意味了。她又想起钱老的葡萄理论,觉得最好的葡萄留到最后吃也不坏。
她以为他也会一样,没想到却惨兮兮的。他在告诉她,没有她他过得不好。
钟汀接受了这一信号,从他手里接过水杯,从包里拿出润喉糖递给他,路肖维看见她手上戴着一个圆圈,细看发现是一个做针线活用的顶针,除此之外,她手上没别的饰物。
钟汀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发现那枚顶针还戴在自己的手上,忙捋了下来,塞在大衣口袋里,“哦,刚才我忘记摘了。”
她来机场之前用晒干的荞麦皮给他缝了个枕头,此外她还给他准备了一条被子、牙膏、牙刷、漱口水以及新的沐浴露。
两人坐地铁到了钟汀的住处,钟汀建议他先洗个澡再睡觉,在他进浴室前,她特意叮嘱,“我给你买了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你不要用自己准备的了。”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听到了一声好。
路肖维把开关调到最大,他习惯了冲冷水澡,新的沐浴露代表着钟汀给他的新机会,他当然不能说我就喜欢以前的味道。
钟汀伏在桌上看她的书,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爱一棵树,树中间有一大块疤十分惊心,可如果要把那段树锯掉,树不就死了吗?
他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钟汀把干毛巾递给他,他胡乱擦了一把,然后打开电吹风开始吹最大档的冷风,他的手指在头发里随意地抓着,仿佛要把头皮抓破似的。
“你这样吹容易头疼。”钟汀从他手里拿过吹风机调到热风,她的手伸到他的头发里,像一把锯齿很大的梳子,上上下下地理着,她记得她以前摸他头直接骨折了,现在倒是很温顺的样子。她闻到了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味道,这让她感到很安心,就一次,也不算是阉割他吧,他回去爱用什么就用什么。
他把手去回握住她,“你是不是很讨厌之前我身上的味道?放心,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你干嘛啊,把沐浴露上升到这么一个理论高度,你喜欢用什么就用什么,我就是超市促销多买了一瓶,怕用不完了。”
“那我带走继续用。”
“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我也想通了,两个人在一起,求同存异就好。谁迁就谁都不会快乐。每个人都有过去,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有次物理考了不及格,当时觉得很耻辱,可这是教训也算是经验,之后我不就弃暗投明,弃理从文了吗?”
路肖维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可现在我就喜欢和你用一个味道。”
“那也很好。”
钟汀让他去自己的卧室去睡,她刚晒了被子,枕头是荞麦味的。
看他躺在被子里,她要把门关上,被他给制止住了,“卧室太小,不通风。”
客厅和卧室的门通着,钟汀眼下正在写一篇论文,对北宋和同时期日本的女性改嫁情况进行比较分析。她握着和泉式部的日记,为了理解得更透彻,她用日语轻声地把里面的和歌念了出来,大部分和歌都是情诗。
“你在念什么啊?”
“你怎么还没睡着?”
“你跟我说说话就好了,随便说点儿什么,或者把刚才的声音调大些。”
钟汀的发音算不上好,不过路肖维也听不懂,她便没有顾忌地念了起来。
念了几首,她觉得他差不多睡着了,于是便停止了。
“你怎么不念了?要不咱俩下棋吧。”
“你不困吗?”
“好久不和你下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赢。”答非所问。
路肖维拿出棋盘,两人分别摆棋子,钟汀是白棋,她摆得比他快了几秒。
路肖维感受到了钟汀的激动,她每走一步棋,眼睛都紧盯着棋盘,以前就连每次随堂测验她都如临大敌,凡是涉及输赢的问题她总是分外在意。
他按先前设计的把己方的“王”暴露,他看到钟汀紧绷的脸终于笑了。
第一局,她赢了。
第二局,她又赢了。
“路肖维,你是不是故意让着我啊?我不喜欢这样,我以前在乎输赢是因为怕不配当你的对手,谁愿意老和一个臭棋篓子下棋啊?可是让棋的本质就是不把对方当对手,这样还不如输棋呢。”
钟汀确实不喜欢人让她,路肖维自惭还是输得太明显了,“我没有让着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能赢你吗?最开始当然是因为你让着我。”
“你怎么知道?”是她教给他下国象的,在此之前她已经下了两年,她因为事事比不过他,遂决定在下棋上扳回一局,为了引诱他跟她玩儿,她特意在前几盘输给他,结果后来想赢也赢不了了。
傻子才不知道,路肖维继续说道,“你后来输给我,也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而是你太怕输了。两个棋艺差不多的人,拼的就是心理,现在我棋艺生疏,又太怕输,不输给你才不正常。”
钟汀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又在向她示弱。
五局钟汀四胜。
路肖维为了搞得不太明显,第四局,他赢了,把白王将死的时候,他冲她笑,是那种得意的笑容,好像他真为了这胜利而高兴。
钟汀清楚地知道,他在取悦她,而且取悦得很辛苦。
她突然一瞬间明白了他和欧阳关系的实质。当局者迷,这么多年她竟然都在误解。
钟汀虽然恋爱史单一,但毕竟是做妇女史研究的,对男女关系那些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大部分恋爱中的男女,都是先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然后年长日久,都很熟了,竭力隐藏的那面就显露出来了,到那时候有相看两厌的,也有白头偕老的。如果老盯着一只孔雀看,那么不仅能看到孔雀开屏,也能看见孔雀那个丑陋的屁股。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能由于他之前开屏开得太久了,一见到她就直接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她受不了跑了。
然后他就对着欧阳开屏了,开屏的续航能力还很长。
她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办了。
如今他又对着她把当年对欧阳的一套使出来了,当年他对欧阳还是很有些英雄主义色彩的,如今对着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当然,没有例外,他都没有感到真正的高兴。
这么多年,他俩好像一直在错位。钟汀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
不过她并没有戳穿他,因为她听人说过,“当孔雀开屏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到后面去看。”
下午两人去看樱花,没去那个游客众多的公园,只是在街上随意地转。樱花开得很盛,把他们的头顶都罩上了。
路肖维背着相机伺候她拍照,也不能说不快乐。
钟汀提前多日预定了一家河豚餐厅,河豚是野生虎豚。
她用薄切的豚肉裹上萝卜泥去蘸桔醋特制的酱汁,吃完露出满意的微笑。她眼神十分殷切地看着路肖维,她花这么多钱来请他吃饭,当然希望他也满意。
他不看她,在那儿很用心地吃。她觉得很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没有她想象得那样高兴。
钟汀看着路肖维,他现在就像一只人工处理过的无毒河豚。
别的河豚是厨师处理的,他是自己偷偷摸摸处理的。
无毒河豚不仅安全味道也很好,但河豚的魅力其实某方面就在于它的毒。
对于一个饕餮来说,野生河豚的肝脏虽然剧毒,但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告诉他,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向往安定的,毕竟她现在吃的是无毒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