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汀怀孕的第二个月过得并不算好,虽然她一天天胖了起来。
路肖维安顿好她之后,又回国了。
她的胃口越来越好,钟家二老怕她重蹈丁女士的覆辙生出一个大胖娃娃,无比严格地控制她的饮食,为避免她吃外食,每天要她进行两次称重。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阵子她换牙,却十分喜欢吃糖葫芦,每天缠着老钟给她买,老钟慑于丁女士的家威,只偶尔给她买一串,还经常被发现。后来钟汀发现她爸是故意暴露的。
钟汀在家里被完全架空了,连自己吃什么都不能做主。
她因为接触油烟就会恶心,现在家里完全变成了家政阿姨和老钟掌勺,阿姨是十年前从中国来日本的,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对老钟这个文化人十分的尊重。老钟还是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即使在厨房,也完全占据主导位置,他无比严格地按照医嘱和孕妇营养餐谱来给钟汀做饭,做出的饭菜,不说也罢,丁女士和阿姨却十分捧场。
钟汀和路肖维通电话,越来越多地提到吃的,她实在想念祖国的大好食物。
她要吃金糕张家的山楂卷、陈皮梅、加应子、泡椒凤爪、豌豆黄、艾窝窝……她跟路肖维说她梦到了《金x梅》里的衣梅,“真好吃啊,把在蜜里炼制过的甘草、丁香等各类药料,在备好的杨梅上完完整整地滚一圈,再裹上薄荷和橘子叶,咬一口……可我还没咬到口,梦就醒了。醒来我发现枕头上都是湿的,肯定是流了很多口水吧……路肖维,我想你了。”
她没等回复又赶紧接着说,“你说衣梅这东西现在怎么也没人做呢?”
路肖维还是从她的众多话里捕捉到了那一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想你了。”可别的他也说不出来了,那些之前说得滚瓜烂熟的甜言蜜语到了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孕妇不宜多吃山楂。”
钟汀最开始每天和他通话就够满足了,可不知为什么最近想他想得厉害,“我泡了三瓶青梅酒,酒彻底好的时候我已经喝不了了,我给了我爸和高崎叔叔各一瓶,现在还留着一瓶,你什么时候来喝啊?雕梅蜜饯已经差不多被我吃完了,当初石灰水还是你泡的,你雕的梅花也很好看,我最近真是太馋了,什么都想吃,你再不来,蜜饯就要都被我吃完了。你说我要都吃完了,你会不会怪我吃独食,不给你留着啊?”
路肖维知道她所有的话都是一个意思,合成一块不过是你快来吧,可他工作日程实在排不开,他也无法答应她的要求。事到如今他只能怪自己把她作到了日本。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寄过去。”
钟汀并未推辞,不仅是她想吃,孩子也想吃,路肖维作为孩子的爸爸有责任给她弄吃的。她十分迅速地列了一个表格发给路肖维,还给他发了一个转运公司的地址,她告诉他这个公司一般不会被拦截。
在她日复一日地等待之中,路肖维的包裹终于寄来了。
钟汀本来是想自己偷偷摸摸取回包裹,然后偷偷摸摸吃掉的。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包裹太大了,在她让司机帮忙擡回家的时候,快件被钟教授发现了。
上面清楚标明邮寄物为食物。
钟教授盯着女儿说道,“钟汀,不是我不尊重你的隐私,但是咱们不是已经在吃什么上面达成了一致吗?你这样我很难办啊。泡椒凤爪这些腌制食品都不能吃,至于其他的,咱们一天吃一袋,你每天从我这里拿。今天你可以先吃一小袋陈皮梅。还有小路,我也要对他进行批评,怎么能随便给你邮这些东西呢?”
“对于一个孕妇来说,保持心情愉快是最重要的。爸,你这也不让我吃,那也不让我吃,我心情怎么愉快?这些东西吃了对身体没有任何危害,但不吃给我内心造成了很大损伤。再说这些东西飘洋过海地找到我,我怎么能不把它们吃掉呢?那多对不起它们啊。”
钟教授觉得女儿说的都是歪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态度十分坚决地说道,“不行!”他当年就是没抵抗住老伴的攻势,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弄什么,结果生个孩子费了大劲,他势必不能让历史重演,“今天我们听《季劄观乐》,我认为这篇我读得还不错,你坐在这里听一听。”
“您自己听吧,我该去写论文了。”
钟教授没想到自己女儿人到三十竟突然任性了起来,幸亏女婿及时向他通报,女婿在微信里说自己意志不坚定,实在无法拒绝钟汀的要求,希望岳父能帮忙把一把关。钟教授很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他现在想来有些不对劲,凭什么自己唱黑脸,让路家那小子□□脸呢?
罢了,他懒得计较。
钟汀把陈皮梅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因为少,便显得珍贵。她写论文时习惯先手写一遍,写着写着钢笔没水了,就在她给钢笔灌墨水的时候,路肖维的电话来了。
“东西收到了吗?”
“收到了。”钟汀想他给自己采购这么些东西肯定很不容易,要知道她吃不上,一定心里很难过吧。
“那就好。”路肖维一瞬间觉得有些对不起钟汀,但没办法,她确实不能吃太多。
路肖维再来看钟汀已经是盛夏了。
虽然他有钥匙,但他还是选择按门铃。
钟汀趿着拖鞋来给他开门,他本想抱一抱她,却被她给故意错过去了。
他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岳父母,把备的薄礼拿出来,两枚鸡血石印章,一枚山茶花的钻石胸针。
岳父说太贵重了,女婿说应该的。几轮客套之后,路肖维拍了一下钟汀的手,随后跟她进了卧室。
进了屋,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小茶几上,“喏,吃吧。带多了海关过不了。”
盒子不大,一共八块小点心,一样一个。
钟汀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豌豆黄塞到嘴里,她咬了一口,“好吃。”
他俩挤在一张小沙发上,路肖维的一只手搭在钟汀背后的沙发沿上。他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又捏了捏她的手腕,最后手在她肩头停下来,“真胖了,光看脸倒不显。”
钟汀擡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也没胖多少,我这是虚胖。”然后低下头来继续吃她的豌豆黄。
她吃完豌豆黄,又拿了一块艾窝窝,“再吃一块就不吃了。”于是又捧着点心咬起来。
钟汀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她不肯错过食物的一点味道。
路肖维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摩挲着,“你啊。”
她吃完了点心,走到窗前的桌上拿了一个罐子和一只夹子,“我的蜜饯还没吃完呢,来一颗吧。”她把渍好的梅子夹到他嘴边,“张嘴。”
“好不好吃?”钟汀又给自己夹了一颗,她细细嚼着,连眼角都涤荡着笑意,“你要不要再来一颗?我这次做得可真好,多亏了你调的石灰水,你刻的梅花也很好,你的手真是巧啊。”
她口中灵巧的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钟汀愣了一下说道,“下午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我要吃麻薯味的,香草味的,薄荷味的……我刚和你分手的时候,看见第二杯半价就很遗憾,偏偏又财迷,看到一点儿便宜就想占,于是一个人买了两份,我当时想,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吃香草味冰淇淋的时候也能想到你,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多点一份薄荷的了,咱们可以换着吃。我吃冰糖葫芦的时候,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还可以再买一串荸荠的……”
她咬了一下嘴唇,本应该是口水先落下来的,没想到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他去吻她眼角的泪。
“路肖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因为一点儿吃的就哭了?”
“我更没出息。”
她在他的嘴里又尝了一遍青梅味。
出卧室前,钟汀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使劲要把自己脖子上的痕迹给抹掉,“我说这是蚊子咬的,他们会信吗?”
“蚊子咬得你疼吗?”他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相信我,他们不会问的。”
钟汀决定把头发都散下来,这样大家就看不见了。
吃完那顿十分有营养且却不算好吃的午饭后,钟教授翻阅起了《辞海》,“孩子的名字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钟汀想都没想便说,“现在是不是太早了点?等我论文写完了,我再想。”
钟教授推过一张纸给他们看,“我目前给孩子起了三十个名字,这些名字我认为基本男女都能用,你们母亲觉得名字都很好,但因为太好了,她无法做出选择。你们是孩子的父母,选择权还是交给你们,你们觉得哪个好?”
钟汀看了一眼自己父母,又仔细打量着那张纸,随后她把纸递给了路肖维,“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你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好。”
钟汀把那张纸又递回了父亲,“您起得确实都很好,但是太好了,我们俩得再考虑一下。”
“那张纸你就留着吧,多看一看。”
路肖维来的这一天,钟汀很快乐,她的伙食得到了极大改善,晚上去路肖维预约的那家和牛店吃烤肉,直到回家的时候,钟汀还在怀念里脊肉的口感,如果她不是孕妇,那么她就可以在蘸完寿喜烧酱汁之后去蘸蛋液了,不过即使不蘸蛋液也很好。
唯一的遗憾是路肖维依然不喜欢吃牛肉,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好吃的那么多,他们俩都爱吃的也很多。
晚上到家时,钟汀嘴里依然残留着青梅冰淇淋的味道,关了卧室门,她把自己酿的青梅酒献宝似地给路肖维看,“要不要来一点儿?”
路肖维摇摇头。
“就一点儿,真的特别好。”
“你不能喝酒。”
“我不喝,我让你喝啊?”
“我喝了,跟你喝也没什么差别。”
路肖维真正感觉到钟汀胖了,是他俩在一个被子的时候。她骨头细,肉藏在衣服里看上去和以前并无太大差别,但捏上去差别就显现出来了。他用手重新量了一遍她的身体,他量的时间很久,久到从最开始的享受变成了痛苦,他觉得此时应该下床去洗个冷水澡。
可并不能,他被钟汀抱得很紧,“路肖维,你觉得咱俩孩子叫什么合适?”
“你觉得呢?”
“叫钟路路吧。我的姓在前,但你的姓占了两个,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