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之家,门口都置两只石狮子。
蜀陵侯折家也是如此。清晨送走蜀陵侯,蜀陵侯夫人赵氏刚要转身,就瞧见石狮子上面有些灰尘。
她如今越发的喜欢洁白无瑕的东西,看不得东西上面有灰尘和污垢,便皱眉让人来洗。
“明日就要摆筵,记得今日清一遍,明日客来之前,还要再洗一遍。”
门童赶忙应下,让人去提水来清洗,赵氏这才点头,等回了屋,管事妈妈们早就在那里等她。
赵氏坐下后,就开始拿出牌子给众人分发,并仔细的吩咐明日她们要做的事情。
“今年与往年不同,陛下恩赏,太子祝贺,筵席必然盛大,你们各司其职,万万不可出差错。”
众婆子应下,拿了对牌出门,还没走完,就见老夫人那里的贴身丫鬟过来请赵氏过去。
赵氏烦躁的很。
她出身名门,跟将门世家蜀陵侯府倒是也算般配。丈夫英勇骁战,仕途正好,又爱重于她,多年不曾纳妾,膝下孩儿皆为她出,这么多年,她悉心教导孩子们,将他们养育得出类拔萃,人人夸赞,于是对现下的日子十分满意。
可惜,蜀陵侯是将门世家,蜀陵侯的母亲却不是。这也是赵氏嫁过来后最委屈的事情。
因为老夫人是农妇出身,只因救了老侯爷就一步升天,成了蜀陵侯的宗妇。
可她一个粗鄙妇人,怎么能担得起如此重任,于是蜀陵侯宗族和后宅之事,一直都是老侯爷的弟媳二老夫人管。
老夫人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想着自己学也要学会,便日日卯足了劲学,却学了十几年还是不会,直到赵氏进门,二老夫人还了掌家之权,老太太心里才升起一丝希望。
她希望儿媳妇主动将掌家之权给她,但是赵氏没有。她本就是世家女,性子又强势,有了老侯爷做主,又见婆母为人浅薄,对各世家知道的不多,出门做客还好,要是掌家,那家里还不得乱套?
于是便拿住了掌家之权没放。从此老夫人就恨上了她。
她是个农妇,颇懂得泼妇骂街那一套,赵氏经常被她气得哭,好在夫婿体贴,她才慢慢的适应。后来熟悉了,她也懂得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字不动的法子,不管她不理她,闹了几回她自己就没脸了,赵氏耳根子才清净。
可没过多久,云州大乱,她和丈夫把小姒丢在了沙漠里面。
本是迫不得已,她已经很悲痛了,婆母却好像拿住了她的把柄一般,时不时就阴阳怪气的提出来让她心痛。
果然,这回叫她去,说是要商量生辰宴之事,却话没说几句,就听见她刺道:“早叫你当年带着孩子们出云州,你偏要装什么巾帼女英雄,说什么誓要与云州共存亡,好咯,你现在活下来了,我那孙女就死的惨咯。”
老太太说话带着一股讥讽,赵氏心里被刺痛,脸沉下去,两眼一瞪,老太太往后面一退,大怒,“怎么,你们赵家是怎么教女儿的!竟然还要打婆母吗!”
“好啊,我倒是要让大家知晓知晓,你们赵家的女儿好,不仅不让夫君纳妾,还要威风凛凛打婆母,可真是好教养!”
赵氏被气得心口疼,却又不敢真的打,只好恨恨的回去,一下午都不高兴。下响蜀陵侯回家,见了她这般模样,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便沉着脸出门,先去母亲那里吵一番。
“丢姒儿是儿子做主丢的,你为什么不说儿子,你说她做什么?阿娘,你是不是存心不让大家过好日子?”
老夫人大哭,“是不是你媳妇又挑拨离间了,我可没有说。”
蜀陵侯叹气,“阿娘,当年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是姒儿的爹娘,我们是最痛的,你这般胡闹,痛的还是孩儿啊。”
老夫人装听不懂,她好不容易拿住儿媳一个软肋,自然要乘胜追击,十几年来都养成了习惯去讥讽,哪里肯停。
蜀陵侯拿母亲没有办法,但他这般训斥一般,母亲也能消停个几日,他苦恼的回去,赵氏正冷冰冰的看着他,蜀陵侯心一软,过去搂着她,“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赵氏便瞬间低头抹泪,“说别的也就罢了,偏说这事情,当年我们有多么迫不得已,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两个孩子,带一个走,可能还有一丝机会活,带两个走,却是肯定死局在前,我们是狠了心挖出心头血,怎么还能拿来讥讽我?”
她哭道:“她是真心讥讽我便也罢了,也是对姒儿好,可那孩子出生,她瞧见是个姑娘,便是不喜的很,看也没看过一回,我心里多委屈,你也是知道的。”
蜀陵侯自然知道,此时听妻子一点点道来当年之事,也觉得母亲越来越过分了,“她这般下去,咱们家非散了不可。”
赵氏见夫君站在她这头,心里还算舒坦,“没法子,她明明不喜欢姒儿,却还拿着她的死来刺我,我,我每回都要气的晕厥过去。”
蜀陵侯何尝不知,他也恼恨母亲这一点,于是轻轻的拍赵氏的背,不自觉的说了一句话:“你别跟她一般计较……不行,不行我就把她送回云州老家吧?”
这话吓得赵氏连忙擡头,“万万不可,你这般做,老太太心里不舒坦,闹出来便是你不孝顺,你仕途正好,孩子们也还要在朝廷做官,如何使得?”
蜀陵侯也只是有这个念头,仔细想想,也知道不行,叹气道:“只望母亲不要再糊涂了。”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四个孩子进了屋,三男一女,男的都在十五至十八岁,姑娘小一点,十二三岁的模样。
四个孩子个个出落的人中龙凤,老大沉稳一点,看了看母亲,见她神色还好,便松了一口气。
老二是个暴性子,拍桌子道:“祖母也太过分了些,时不时就要这般,简直可恶!”
但刚说完,就被蜀陵侯打了一下手臂,“那可是你的祖母。”
老二闷闷不乐。
老三有心计一些,晓之以情,“如今京都谁还不知道祖母?谁还不知道咱们家的事情,别的时候还好,只明日是大日子,太子和端王都来,万望祖母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蜀陵侯心中认可,犹豫着让不让母亲称病,就听小侄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伯父,伯母,三哥哥说的对,明日是大日子,可不能出差错,祖母的嘴——太能说了,非是我们妄议长辈,实在是她脾性大,脾气上来了,便不管不顾。”
说话不过脑子,能在筵席上面闹——这种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
蜀陵侯被说的越来越心惊。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明日虽然是我的寿辰,但是母亲到底生养我一场,怎么能让她缺席?”
“不过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还得去跟母亲说一说轻重缓急,免得她明日闹事。”
于是匆匆而去,留下几个孩子在这里跟赵氏说话。
赵氏此时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几个孩子都站在她这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搂着小侄女,摸摸她的脸,“今日冷,你也不在屋子里面歇息,出来做什么?可别又病了。”
“没事的,虽然身子不好,可也算不得差,咳嗽几声罢了。”
小姑娘姓折,唤作明珠。
她是个性子开朗的,“伯母,侄女没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最近操劳的很,也要顾着些身体。”
赵氏哎了一声,再看看三个出色的儿子,心满意足的道:“有你们在,我就不怕。”
……
“我不是怕她。”折筠雾叹气,“就是觉得烦。”
腊月十七,太子殿下晚上出门吃席,折筠雾得以不去书房里面伺候笔墨。难得清闲,她也闲不住,拿着殿下给她的识字本努力学字。
她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是坐不住的——玉容总爱闹出一些小事情来,她有点烦,索性来春隐和夏隐这里。
春隐用手指戳她脑袋,“你瞧瞧你,还怕她,被她欺负出屋子。”
折筠雾眉毛都愁掉了:“她就是不小心弄掉你的东西,你还能打她不成?”
夏隐在一旁嗑瓜子,闻言笑,“所以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秋隐这段日子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她们联手找到她的把柄将她挤出去,于是逢人就三分笑,玉容却敢背后使坏,让人心里膈应。
春隐:“还不是她太软了,玉容才敢下手,换个人试试。”
折筠雾只是觉得烦,倒不觉得有其他——她还没学会狠,信奉的还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才对你下手。
可是玉容只弄掉她一点东西,还会说一句抱歉,她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难道仅仅因为对方弄掉了你的东西,你就要上前喊打喊杀吗?
折筠雾之前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不知道如何处理。不过总这么下去肯定也不是办法,于是道:“明儿她再这样,我就吓吓她。”
春隐就也去抢了夏隐的瓜子磕,“哟,我们的纸老虎要发威了。”
折筠雾知道她在打趣自己,不好意思笑笑,但是因为揣了一件要“欺负”人的事情在心里,她后面读书都不能专注了,索性不读了,道:“我还是给殿下做袜子吧。”
如今做袜子她越发娴熟,已经可以一心两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