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曲折,清莺的包袱从后院到前院,刚放下,还没收拾,就连人带包袱给送出了东宫,如今,刚过了一天,她又被送了回来。
刘太监看着战战兢兢的清莺,叹气不已,心中暗中道一声造孽。这姑娘的一生,若是没有上天垂怜,怕是一辈子都要在冷宫里面过了,她已经被太子殿下所厌弃。
能留下这条命都是殿下的开恩,如今殿下虽说不管她的死活,但至少还给了地方住,便什么也别奢求了。
他道:“清莺姑娘,您以后就住在静竹轩里面,会给您拨一个小丫头过去伺候,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遣人跟我说。”
清莺连忙道:“当不起公公一句姑娘,公公叫我的名字就好。”
刘太监:“姑娘说笑了。”
虽然没有给名分,但到底是“侍寝”了的侍妾,还是要叫一声姑娘的。
然后招呼小盛,“小盛,你去,将清莺姑娘送到静竹轩去。”
小盛哎了一声,然后跟清莺道:“清莺姑娘,您跟我来。”
清莺就跟着他走。
静竹轩是个很偏僻的地方,离殿下的寝宫很远,住在那边,基本就没有再遇见殿下的可能性了。
如今这东宫里面也没个太子妃,侧妃的,也不用清莺来请安,怕是以后那个小院子就是她常年一日日需要呆的地方。
也许等到殿下登上那个位置,她才能挪个窝,然后一日一日的继续在一个偏僻的冷宫里面过活。
小盛很是感慨,清莺的命,实在是苦。
因是对清莺的第一个印象还好,又觉得她可怜,小盛便情不自禁的宽慰一二。
“姑娘住在院子里,也不必觉得害怕,那边虽是偏僻,但是有条小路穿过去,就离大厨房近,提膳无论早晚,是不是寒冬,提回去都是热乎的。”
清莺听着吃是热乎的,还真的松了一口气,她看小盛的目光真挚而又感激,“小盛公公,多谢你。”
小盛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些简单的事情罢了。”
清莺却想哭。
一个人的善意对她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小盛在,她觉得这条偏僻冷清的路也不是那么难走,以后的日子也许没那么难过了。
她嘴巴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感激,只好道:“小公公,多谢你。”
小盛叹气,到了静竹轩里,见里面打扫的倒是干净,但也太干净了,因为常年没人住,又是个偏僻地界,便屋子能用的东西不多,只一张床,一张小桌子。
这地方怕是刘太监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殿下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宫殿。
小盛就弯下腰,用袖子在床上擦了一把,将包袱放在擦干净的床上,然后道:“清莺姑娘,您先坐一会,小的先去给您领些东西来。”
清莺怕麻烦他,“不要紧的,这些已经够用了。”
小盛却道:“姑娘以后要常住的,还是要备齐全些好。”
他说完就去了春隐和夏隐那边,请她们两个帮忙。他肯定是不敢去找冬隐的,冬隐管着钥匙,六亲不认,且这是殿下厌弃的人,他不敢多生事端,便找春隐和夏隐要新的。
“什么都没有,刘爷爷让我送过去的,我总不能不管,总是皇后娘娘还记着的人,我怕后面生事,便想着还是来找两位姐姐出主意。”
春隐毫不吝啬,清莺也是跟着她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丫头也不大,看着可怜,她拿出了一些衣裳和针线布料,小声道:“要是不够,你就再来。”
小盛点头,夏隐拿了个妆奁,“总要梳头的,这里面有小镜子和便宜的簪子,不会出错。”
然后指指门外,“器物我们倒是有几个新的,但是你拿着去惹眼,先等十天半月的,等这事情冷下去,你再过来慢慢送过去。”
小盛觉得有道理,便领着包袱走,谁知道外面秋隐带着玉容来堵小盛,只见她将玉容推了推,“这丫头想去伺候清莺姑娘,小盛,你跟刘爷爷说一说,将她调过去,也算是了却了这丫头的心愿。”
小盛可不敢!虽不知道玉容跟秋隐是一起打什么主意还是两人起了争端,以至于秋隐要把玉容给送走,但到底玉容不是个好相处的,这般的人,他不敢往清莺面前领。
他连忙道:“哎哟,玉容可是姐姐您的左膀右臂,怎么舍得送出去?您还是别说笑了吧。”
“弟弟还忙着回前院复命,这就走了。”
他说完飞快的跑远,觉得这也提醒了他一件事情,给清莺找小丫头的事情,可要好好挑,不能挑个脾气大的。
小盛找到刘太监,“去杂院挑个小丫鬟?”
因为东宫里面只有殿下一个主子,所以杂院的很多小丫头都是可以调走的。
刘太监点头,然后跟小盛低声道:“你挑个本分老实的,良善些的。”
小盛哎了一声,走了。
然后领着东西和人去跟清莺道:“这是阿云,今年八岁,给姑娘帮衬用。”
阿云是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姑娘,连忙道:“姑娘,奴婢阿云。”
看着十分可靠。清莺其实觉得不用阿云自己也能过的,但是她不好推却,怕又坏了规矩让小盛难做,让阿云受罚,便让阿云进屋子,亲自送小盛出门,“小盛公公,多谢你。”
你真是个好人。
小盛嗐了一声,回到前院还有些没回过神,刘太监来喊他,“你想魂呢?”
小盛连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事情变的太快。”
刘太监叹气,“谁说不是……哎,殿下那边,可怎么办。”
他叮嘱小盛,“这些日子警醒些。”
别惹了殿下的厌。
刘太监只觉得这一月两月的,殿下的气是消不了。
果然跟他都想的一般,一连半月,太子殿下的气都没有消。但他没有摔东西大动干戈的生气,他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折筠雾和刘太监都知道,殿下大发脾气的时候,是闷不出声的,这就是真生气了。他就呆在书房里面闷闷读书——没错,都不是小书房了,而是湖对面的书房。
湖对面的书房有个好听的名字,唤做溪绕东。
折筠雾被恩准可以进去伺候。殿下闷闷的不说话,刘太监是要站在外面守着的,于是只有她一个人陪着殿下呆在屋子里面,沉默的研墨,沉默的站着,走动,然后给殿下收拾书房。
——但即便这时候,殿下还是会询问她的功课。但他又不愿意说话,就只敲敲桌子,让她写大字,写完了,他觉得可以就点头,觉得不可以就再次敲敲桌子。
反正,他闷闷的,沉默着不说话,不断的读书,写字,看折子折磨自己。
没错,折筠雾觉得这是一种折磨。殿下好像将看书变成了一种发泄方式,盯着上面的字好像盯着什么大恶霸一般,她看着便觉得殿下真不容易。
可殿下再不容易,她也不敢插嘴说话,殿下能容忍她的放肆已经够开恩了,她不能再去惹怒殿下。
她还不敢再问清莺的事情,殿下这些日子生气,她呆在前院,也不敢去后院串门,不知道清莺如今怎么样了,别人也不敢告诉她,怕她被殿下看出些什么问出来。
折筠雾明白他们的意思,也从不主动提,殿下最近好像越来越倾向于她没有秘密,只要他问什么,她就一定要说出来,但凡有一句假话,他就要不高兴。
但她也愿意这般做,因为这样做,殿下就会多喜欢她一些。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愿意让殿下多喜欢她一些。于是她主动将自己隔绝了,不出前院不跟人唠嗑,就是将军,她也有半月没见了。
不仅是她,东宫所有的人都不敢频繁走动,就怕触了殿下的霉头,都等着这件事情过去。
折筠雾想的明白,就专心默默的背完书,写完字给殿下看获得他一个可以的眼神后,万事不想,开始给殿下做衣裳。
开了年,殿下又长高了,她给殿下量身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需要仰视他。
殿下的溪绕东跟寝殿差不多,东边是读书的地方,中间隔着一个堂屋,西边有茶壶茶具等物件,可以休息。
殿下在东边看书的时候,折筠雾就坐在西边做针线。一针一线做的仔细,生怕绣坏了好衣裳。
最近,她还开始给殿下做帕子。帕子上面绣着竹子——溪绕东打开西边的窗户,就能看见殿下上回埋酒的竹林,她每回透过窗户照着绣,将胖竹子细竹子们倒是绣的栩栩如生。
太子有时候擡头,见她认认真真的绣着衣裳,也会发出许是不做太子做个普通人便会知足常乐一些的傻念头,但傻念头就是傻念头,太子通常不会去细想。
他只是觉得烦,都是太子了,还掣肘这么多,难道真的如这傻丫头所说,要换个主子才行吗?
他厌烦的站起来,走到折筠雾的身前,看着她给自己绣的衣裳,“又是竹子?”
折筠雾疑惑:“殿下不是喜欢竹子吗?”
太子就拿起她绣的里衣袖子看了看,然后啧了一声,“再是喜欢竹子,你总绣竹子也不喜欢了吧?”
折筠雾不好意思,“奴婢想差了。”
“殿下,那你喜欢什么?”
太子想了想,“绣朵云吧?”
折筠雾立马点头,“五福祥云!”
这个简单。
她就去挑线准备绣了,晚间小盛提了饭回来,刘太监送进来,将膳食摆好,太子看着膳食却皱了皱眉头,“小厨房是怎么回事,这丝瓜汤孤都看见三回了!”
刘太监连忙道,“殿下息怒,奴才这就撤下去。”
太子:“……”
他很明白,只要今日撤下去,今后他的膳食里面就再没丝瓜汤这三个字。
太子瞪了他一眼,“滚下去。”
刘太监就真的唉声叹气了,等折筠雾出来吃饭的时候,他拉着她问,“你觉得殿下喜欢吃什么?”
折筠雾摇摇头,“不知道啊。”
殿下的口味很多变,没有绝对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她建议:“要不,你就多换着来?”
刘太监心里苦。其实是换着来的,这个月都快过去了,丝瓜汤也才上了三回,每回也是见殿下多用了点,这才让杨太监继续煮,谁知就惹了殿下的厌烦。
他拉着折筠雾站在树下面,发愁,“你说,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太子殿下这种人是最难伺候的,他没有偏好,却又有偏好,你猜准了还好,要是猜不准,那可真是遭罪。他也不会因着这种事情贬了你,打你,但就是折磨你,让你日思夜想琢磨他的意思,辗转反侧。
刘太监叹气,深觉做殿下的奴才越发难了。他带着折筠雾回去,谁知殿下却叫了他们两个进去。
“刚刚在树底下说什么?”太子拿着一本书,歪在榻上面,头也没擡的问。
刘太监还在琢磨怎么说,折筠雾已经毫不犹豫的说了。
“想给殿下做些好吃的。”
太子哼了一声,“哦?那你们想好没有?”
折筠雾摇头,“没有——不过殿下,奴婢见您上回说烤全羊好吃,明日要再试一试吗?”
这种冬日,吃些热乎的辣的也好,太子点头,“好。”
刘太监趁着气氛好,也学着折筠雾的语调,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问:“殿下,那还要做几个素菜吗?”
太子被他这语气恶寒了一瞬,觉得他老狐貍装小鹌鹑,骂道:“若事事都要问孤,还要你做什么!”
刘太监:“……”
刚刚筠雾问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呢?
他只能低下头,诚惶诚恐的保证,“殿下,奴才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