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就是一场意外。太子却不信。
他坐在皇帝身边,是最能看清楚皇帝和余贵妃两个人的反应。
当父皇怀疑的目光朝她看去的时候,她立刻报以惊恐的目光,好像也很吃惊。
只这一个动作,父皇好像就打消了疑虑,可见余贵妃对父皇的性子很熟悉。
她知道怎么做才能去让父皇信任。
太子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葡萄,也在此时揣摩起皇帝的心思。
他会把折明珠顺势赐给端王吗?
这次肯定不会。那下次呢?
他慢吞吞的捏了一颗葡萄吃,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让端王和折明珠在一起的手段有很多,为什么余贵妃独独选择了这一种?
太子的手没有停,继续慢吞吞剥葡萄皮,心里百转千回,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褚汀。
褚汀,一个世家子弟。
说是世家其实已经不尽其然,因为褚家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已经没落了,只有几亩良田,一个老仆度日。
其他没落的世家子弟一般都去读书考取功名,褚汀也去,但他生的实在是太美了,每到一处,便能引起众人围观,终于在他十八岁那年,被皇帝带回了皇宫。
皇帝并不是昏君,相反,他继位之后勤勤恳恳,是个难得的好皇帝。
但就是这般的人,传闻带褚汀回皇宫之后,便后宫佳丽闲置一旁,为了让褚汀有个名头在皇宫里面住着,便直接踢了他的头发,让他做了念经的和尚。
其中事情已经不再被人提起,没人再敢提起当年的那个人,但是太子记得。
褚汀是他的噩梦,是他幼年时候,一个解不开的结。
所以对于他和皇帝,太后以及皇后的事情,太子反而了解的很清楚。
据传,皇帝对他情深不已,说过一句话。
他说:见了褚汀之后,才知晓一见钟情是世间真有的人间幸事。
太子缓缓的将那个葡萄剥完皮,笑了笑,大概明白了余贵妃的用意,她是想让端王最后用“情”去娶折明珠,而不是权势。
权势让父皇心有忌惮,但是真情却会让父皇感慨。
确实是好计谋。
但她到底是个后宅之人,没有他在前朝看的清。她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蜀陵侯的意愿。
太子相信蜀陵侯是个聪明的人。无论端王和余贵妃想用权势或者真情来娶折明珠,蜀陵侯想来都在当初父皇想着把折明珠嫁给他的时候,已然想好了之后要走的路。
他拒绝了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便不会参与储位之争。
果然,太子瞧过去,只见蜀陵侯夫人赵氏上前牵着折明珠的手退下,跟身边的人道了一句:“看来这南陵香倒是真招蝴蝶。”
她笑着道:“前今日去宝祥阁买香,掌柜的说这香味能引蝶,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没人会在这时候打趣什么,自然是顺着她的话往后面说。
赵氏心中松了一口气,尽量自然的牵着折明珠笑盈盈的回去,然后跟身边的人谈论调香和今日的菊花之美,等出了宫,坐上回家的马车,她才疲惫的卸了气。
折明珠眼泪珠子也掉了下来,她吓得直接扑进赵氏的怀里,哽咽道:“叔母,侄女实在是害怕。”
当时蝴蝶朝着端王而去的时候,折明珠就吓坏了。她是知道叔父意思的,当初即便皇后不做出那般的事情,叔父也会明确的拒绝这门婚事。
他跟陛下之间的君臣之谊也就只有那么多,第一回陛下能恩许他,难道第二回,还会恩许吗?
折明珠吓得不行,不管今日的事情到底是局还是偶然,她都害怕。
赵氏心疼的搂着她,“不怕,不怕。没事的,万事有叔父叔母在,你不要怕。”
等回去的时候,这事情早就已经不用赵氏跟蜀陵侯说,他已经从别处得知了。
蜀陵侯很冷静,他拍拍折明珠的手,“好丫头,不要为这种事情而哭,叔父知道你害怕,但害怕是没有用的,咱们想出解决办法出来就好。”
他坐在一侧,给折明珠剥从南边送来的橘子,一边剥一边道:“此事在于我,在于陛下,却不在于端王和余贵妃。”
他安慰折明珠,“你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余贵妃要是动手脚,那你就是再防备,她也会暗暗的动上一动,咱们处在明面上,自然防不胜防。”
赵氏搂着她,慢慢的给她拍背,“明珠,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每日防贼的,这事情你不要管,只管高高兴兴的出门去跟小姐妹玩好了。”
“那蝴蝶你们能招来一次,便也能招来第二次。到时候满京都是蝴蝶,倒是难得的秋末之景。”
折明珠这才平复了心绪,她抹抹眼泪水,坚定的道:“叔父,侄女是蜀陵侯家的女儿,不是什么只懂得情情爱爱的小姑娘,侄女知道您在官场走的路很危险,任何的差错都会给您和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之路,侄女自然不会给你拖后腿,无论是太子,还是端王,侄女都不会嫁。”
她掷地有声,“要是将来他们逼侄女,设计侄女,想让侄女成为您的掣肘,您也不用管侄女。无论是上山做姑子还是一头撞死,侄女绝对不会让叔父难做。”
蜀陵侯和赵氏听得一惊,连忙拉着她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这个孩子,看着柔弱,却是最烈性的,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小,看着一点儿事情就似天大,其实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
折明珠点点头,依偎进赵氏的怀里,“叔母,我也不想被人算计了。您给我定一桩婚事吧。”
……
“真的吗!”折筠雾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蜀陵侯家姑娘真的被蝴蝶绕着飞了一圈?”
她对京都的人知之甚少,但是因为上回在皇后宫里跟折明珠短暂的在一殿共处过,所以对她就知道的多点。
春隐正跟她说赏菊筵的事,两人坐在桌子前,吃着从杨太监那里得来的一份小酥肉,一份虾饼还有一份米糕,边吃边说闲话。
昨日最大的事情是余贵妃宫里的赏菊筵,这个折筠雾知道,她们这些宫女太监都愤恨今天了,甚至还想让皇后娘娘也办一场赏菊宴压回去。
没办法,两宫斗了这么久,殿下和端王又是死对头,所以对余贵妃和端王,东宫里的人总是怀着敌意。
主子们的斗争往往能引起奴才自然而然的争斗,折筠雾不出东宫,没有跟端王府里的奴才斗过嘴——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输的!
她嘴巴一直都不利索。
但是她也听说过皇后宫里的人和余贵妃宫里的人对打过,还闹的挺大。
折筠雾感慨,“春隐,你教教我怎么骂人吧,将来指不定被欺负,我先练练,免得给殿下丢脸。”
春隐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可别乱学,免得在殿下面前露了出来,他心有不喜。”
春隐可不敢乱教。折筠雾就只好悻悻而归,她觉得春隐不教她是觉得她太笨了。
晚间伺候殿下写字,她一边研墨一边问殿下,“您觉得奴婢笨吗?”
太子哈了一声,将笔当下,擡手,折筠雾过去给他放袖子,他就摸了几下她的头,“没事,虽然你很笨,但是孤不嫌弃你。”
折筠雾:“……”
所以不仅是春隐觉得她很笨,殿下也觉得她很笨!
她瞬间不高兴了。
自己承认自己笨可以,春隐他们觉得她笨也可以,但是殿下觉得她笨,她好失落啊。
太子瞧见她这幅模样,就忍不住又笑起来,拿过桌子上的茶杯喝一口,斟酌道:“你其实也有自己擅长的。”
折筠雾眼睛亮起来。
太子坐在榻上,拍拍小矮桌,示意折筠雾坐到对面去。
等人坐稳了,他让她写几个字。
折筠雾:“写什么啊?”
太子给自己歪了个舒服的姿势,道:“随意。”
折筠雾就写下了殿下两个字。
太子殿下看见那两个字就笑了,这丫头果然全部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便也拿起笔,在纸上快速的写下了同样的两个字:殿下。
折筠雾不解,“您为什么跟着奴婢写?”
太子却让她看字。
折筠雾就去看两人的字,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
太子便叹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看看,这两张字迹有什么不同。”
折筠雾就开始认认真真的对比,一笔一划的对过去,但无论她看得多么仔细,还是没有发现这两个殿下有什么不同。
太子殿下就笑了笑,“就是没有不同。”
折筠雾不明所以,太子也不明说,只让她想,折筠雾就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您是说,奴婢的字写得跟您一样好!”
没想到太子殿下夸人还捎带自己。
太子殿下:“……”
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孤的意思是说,你其实在模仿别人的字迹上面还是有点天赋的。”
寻常人写字,即便是模仿着别人的字去,但是写出来终究还有许多不同。
可折筠雾不是,她起先还不会写字的时候,可能还带着一些稚气,写出来的字,有自己的特色,但是现在完全没有了,她渐渐地将他的字模仿了十足十,太子殿下便立刻瞧了出来。
折筠雾听完自己都震惊了。她真的有模仿别人字迹的天赋吗?
太子之前只是猜测,到底没有真的让她写过别人的字,便也有了兴致,让刘得福拿了一本书来。
“这本书是翰林院大学士手抄的,你看看,你能模仿出几成来?”
折筠雾定眼看过去,觉得这字有些圆,跟殿下的凌厉之风有些不同。她沉下心思,慢慢的去写,模仿着字迹,把书上最开始的四个字“春夏之交”写了一遍,然后对着看。
她的脑袋在右边,太子的脑袋在左边。两个脑袋凑一起看字迹,右边的脑袋期待:“殿下,您觉得像吗?”
左边的脑袋:“嗯,很像,你再学学,说不得以后还能更像。”
这可把折筠雾高兴坏了。她这个人,普普通通长大,做什么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想到如今还被殿下发现了才能!
她欢欢喜喜的夸太子殿下,“那您是不是就如同书里面的伯乐啊?”
太子瞧着她现在还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笑着道:“也算是吧?千里马?”
折筠雾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真诚的道了一声,“都是殿下教导的好。”
太子殿下还挺喜欢她拍马屁的,瞧着她脑袋上面总是没有什么点缀,便让刘得福进来,“你去库房,孤记得去年送来的珠翠里面有一只雀儿簪,是翠绿色的,你去拿来。”
刘得福就知道这是给折筠雾的!他毕恭毕敬的下去,然后酸溜溜的亲自去找冬隐拿钥匙。
冬隐是个十分沉默的人。春隐喜欢四处听谣言,嘴皮子利索,夏隐稳重,做事可靠,但是说话办事还是可以看的出善于与人打交道,秋隐虽然为人尖酸刻薄了些,但是大毛病没有,且很会审时度势,关键时候低头都没有关系,能屈能伸。
唯有冬隐,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殿下却把库房钥匙交给了她。
要是没有意外,那冬隐以后就是这东宫里面的大嬷嬷。刘得福对其他的三个隐就跟看小孙女似的,对冬隐却不会,她手里拿着钥匙,刘得福去问她拿,她也不会对他巴结,卑躬屈膝的,而是按照规矩办事情。
按照规矩去,自然是他要找什么东西,必然是她先找出来再给刘得福,然后刘得福签字画押一般按上自己的手印,说明是他来取走的。
但是殿下只让他来取一支雀儿翠,若是他只拿一支回去,那才叫笨奴才,所以刘得福跟冬隐说的时候,便说拿几支类似的来。
他把它们都装在一起,拿去给太子殿下看,“都是雀儿,翠绿翠绿的,不知道殿下要的是哪一支?”
太子殿下本来只想要那只展翅飞翔的雀儿,这会子见了这些簪子,都觉得好,便道:“都给筠雾吧,反正她什么簪子也没有。”
然后又道:“都是翠绿也不好,你再去拿几支其他颜色的来,再有一些绢花,往年进库那么多,孤也不记得了,你去挑挑吧。”
折筠雾闻言吓得不行,连连摆手,“殿下,一支就够了,一支真的够了。”
她哪里能要那么多的好东西!这些都是贡品吧!
太子却道:“放着也是放着,给你你就拿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真的好东西,她一个宫婢也用不了。
折筠雾就被安抚了下来,惊慌的问,“真的吗?”
肯定不是啊,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宫女了,来东宫一年,她自然知道库房里面的都是好东西。
但是殿下要给她,她除了惶恐,还好高兴啊!殿下只给了她一个人,她很喜欢这份特殊性。
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她就一边惶恐一边高兴的应下,“殿下,奴婢会好好报答你的。”
太子殿下便不免又笑出了声,“行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着也是发霉。”
刘太监还没走,刚刚折筠雾说不要,跟殿下你说一句她说一句,在那里说来说去——刘太监就没敢走。
等折筠雾说要报答殿下表示接受的时候,他才敢走。一边走一边腹诽殿下:什么是放着也是发霉——那以前怎么没见着赐些好东西给他刘太监?
他对殿下,那也是忠心耿耿。
说到底,殿下慢慢的没将折筠雾这丫头做奴婢看,而是当做别的。
即便她现在年纪小,殿下还没有想到侍妾上面去,但是也渐渐的赏赐东西,不自觉中就开始体现出不同了。
明年……明年三月份就十四了。即便是太子殿下还没有想改变她的身份,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那边,估摸着也得催了。
刘太监心里有数,便跟冬隐进去找簪子珠花的时候,没有找给孩子的那种,而是往女人喜爱的珠花上面去找。
他找了满满三个盒子,堆着放的,自己捧着,不让小太监插手,亲自捧回了溪绕东,然后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打开盒子。
太子放下书去拨盒子里面的珠钗,倒是很满意,“看着都很好。”
做工精致,虽然小巧,但是意境独到,每一只簪子都很美。
折筠雾也觉得很漂亮,“殿下,它们都很亮。”
亮闪闪的,上面还有珠子,应当很值钱。
太子:“……”
他也懒得跟她计较,让她下了榻,到他的跟前去。
“孤帮你看看你适合什么样子的。”
刘得福虽然拿的多,每一样也都很好,但是好东西不代表适合,太子很有兴致,跃跃欲试,想着将小丫头打扮打扮。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念头,而且觉得这种念头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好玩嘛,就当是松快了。
他这般为自己不读书给一个小宫女插珠花找了个借口,然后开始一支支试戴。
他拿着簪子珠花在她的脑袋上面比划来比划去,折筠雾努力的坐在一侧配合殿下,刘得福的任务最重,他负责捧镜子。
镜子在他的手里捧了个合适的高度,太子试戴完一支钗子,就扶着折筠雾的脑袋看镜子。
“你觉得好看吗?”
“奴婢觉得挺好看的。”
“是吗?可是你脸有些圆,戴步摇不好看。”
“奴婢也觉得,它在头上晃的人眼睛花,干活定然不利索。”
“……”
太子殿下无奈的将步摇全部舍弃,然后给她选了几朵珠花戴上。
“简单些也好。”
折筠雾就满意的看着头上亮晶晶的珍珠笑,她摇摇脑袋,再摇摇脑袋,“殿下,奴婢可真有银子啊。”
太子觉得她没出息,便让她捧着首饰盒子睡觉。
“等你熟悉了,便也就好了。”
不过是一些首饰罢了,倒是也值得大惊小怪。
刘太监捧着镜子站了半天,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将镜子放到一边去,对着太子殿下道:“库房里面堆积的首饰确实很好,奴才刚刚去看,不仅是首饰,就是丝绸布匹也是满满一仓库。”
太子便想起折筠雾也没有几件好看的衣裳,上回让她穿在里面的衣裳她好像也没有穿。
便道:“那就多拿几匹来,免得放发霉了。”
刘得福哎了一声,自己给自己领了个差事,然后忙活去了。
太子殿下开了库房,心思就动的多。他先是让刘得福给太后那边送一架百寿的屏风过去,然后再给皇后送了一些狐貍皮,自然的,还是要给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送一些笔墨纸砚过去。
送了这么多礼,太子犹豫着要不要给皇帝送东西。
皇帝生性多疑,但是太子这一年来慢慢揣测,倒是也能揣测出个七七八八。
他闭上眼睛,仔细思考若是按照“父皇眼里的太子”去看,自己其实是个脾气有些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这种人的坏处是不好拿捏,但是有个好处,却是若是能掌控的住,便好拿捏。
太子这一年来,一直让自己成为可以让皇帝拿捏的人。
那他这时候,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让父皇觉得他可以被拿捏住呢?
因为要这般费劲心思的去想,太子殿下瞬间连给其他人送礼的心都没了。
但这是必然要去想的。
太子想了一会,问折筠雾,“你自小在家里,都是如何跟你阿爹相处的?”
普通人家的父子父女是怎么做的呢?
折筠雾就觉得殿下对她之前的日子好像很感兴趣。她自然是要好好说的,于是努力回想,但是发现自己对阿爹好像没什么印象。
“阿爹很忙。”
她这个印象是最深刻的。
“他每天都很忙,也不喜欢多说话,无论是哥哥还是我,或者是妹妹们,都不爱说话。”
“农忙的时候就做农活,没那么忙的时候,就接木工活做,反正是没有一刻闲下来的。”
所以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阿娘带大的。
太子点了点头,问道:“你送过你阿爹东西吗?”
折筠雾摇了摇头。
“奴婢送过阿娘很多自己做的东西,比如说稻草编织成的草鞋,还有一些路边采的野花。”
但是从来没有送过阿爹东西。不过她也只给阿娘送过东西,兄弟姐妹们都没有得到过她的东西。
“如果要给全家送的话,才会给阿爹送吧?总不能落下他,我虽然不常跟阿爹说话,但却也很喜欢他的。”
他虽然总是在一边忙活着他的事情,胆大家很敬重他,从心底去依赖他,毕竟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他,家里的人都得饿死了。
不过即便这般,比起他来,大家还是会跟阿娘亲一些。她絮絮叨叨的还说了一些关于阿爹阿娘的看法,嘴巴一直没停。
太子殿下听得点头,然后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因为她刚刚说的事情,让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其实,父皇想要做慈父,却其实是没有做成的。
——所有的儿子女儿都跟自己的生母亲近。这么多年,只有他过寿辰的时候,皇子公主们才会去给他送礼。
虽然尊敬,依赖,希望得到他的重视,但是他们也没有如同一个普通的儿女一般去亲近他。
太子的食指在桌子上面敲起来,一下又一下的,将折筠雾和刘得福都敲了出去。
他们轻手轻脚的站到了堂屋的另外一头,尽量不去吵到太子殿下,因为殿下时常会这般突然之间就开始思考事情,他们这些奴才们可不敢去打扰殿下。
万一正想得好好的,被他们一打断就没有了思绪,那他们无论多得宠,都是要被打的。
折筠雾可不敢得罪殿下,站在那里轻手轻脚,等到要熄灯睡觉的时候,只听殿下跟刘太监道:“明日给各宫送东西的时候,将咱们宫里那把玄色的三石弓送去承明殿。”
承明殿便是皇帝歇息的地方。
刘得福一惊,然后立马点头,就要带着人下去将弓箭装好。
至少要个好看的盒子吧?
谁知道太子殿下却道:“不用,就用普通的盒子装好就行。”
他想了想,“各宫都一样。”
刘太监就被逼死了。别的宫里还好,唯独皇帝这个,怎么说?
太子殿下将普通两个字说的轻巧,但是普通普通,什么是普通?
他想起刚刚殿下问了半天折筠雾东西,索性带着她去库房找盒子。
“你觉得什么哪个是普通的盒子?”
折筠雾:“刘爷爷,我觉得都挺贵重的。”
不过太子殿下吩咐刘太监的时候,她是在旁边的,所以对此事清楚,便也努力帮着找普通的盒子。
“就是不贵的吧?”她分析,“殿下眼里华丽精致的盒子就是不普通的,那咱们就找个不华丽精致的。”
那就是便宜的!
刘太监的额头直跳。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华丽不等于贵这一道理,只觉得自己真是急昏了头,才找到她来看。
不过刘太监也不是没有后招,带着她来,让她出主意是下策,让她拿着盒子去问殿下,那才叫高。
刘太监就选了几个不华丽的……选完才觉得自己竟然被折筠雾给绕进去了!
犹豫了几瞬,还是没将手里朴素无华的盒子换掉,而是道:“你拿着去问问殿下吧?毕竟是送给陛下的东西,咱们不好直接定夺,就怕拿错了盒子,惹得陛下不喜,倒是连累了殿下。”
说的这么严重,折筠雾自然是被吓着了,她乖乖的提着盒子去问,“殿下,您说要哪个?”
太子指了个黑漆漆的盒子,“用这个就好。”
刘太监就松了一口气,看来折筠雾没有猜错,殿下说的普通还真是没有华丽修饰的。
他就去准备了,第二天殿下去读书后,他亲自带着小盛以及另外几个太监宫女捧着礼物四处去送。
先去的是陛下那里。
皇帝当时已经下了朝,正在承明殿批改折子,听太监说太子派人来送了礼来时,好奇的笔都扔了一边。
“你说太子送礼?”
皇帝的大太监叫周全恭,自小就伺候着皇帝,也算是看着这些皇子们长大,对太子还算熟悉,他也迷惑的很,“没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得福,说是昨晚上殿下突然心血来潮去看库房,看见里面堆积了不少东西,便选了一些出来给各宫。”
皇帝是真震惊了。
“所以,就给朕送了来?”
他震惊过后倒是高兴,这还是他在不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收到儿子的礼。
他还叫了刘得福进来说话。
皇帝从黑不溜秋的盒子里面拿出那把弓,尝试着拉了一把弓,然后点头,“是把好弓。”
他问刘得福,“太子怎么想着送弓来给朕?”
刘得福跪在地上,早就顺好了话,恭敬的道:“回陛下的话,昨日殿下本是开了库房,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选些首饰和丝绸绢纱,然后看见了旁边的弓箭,觉得很适合陛下,便让奴才送来给陛下。”
太子给太后皇后送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解释的通。只是突然心血来潮给他送弓箭,倒是第一回。
皇帝便问,“就给太后,皇后和朕送了吗?”
刘得福摇头,“还有二皇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是殿下觉得平日里还算好的笔墨纸砚。”
皇帝:“……”
果真是太子,做事情还是这般只凭喜好。不过太子一直这般,皇帝已经没有力气去让他改了。
这个老三啊,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喜欢你了,才肯对你露个好脸色。
就好像老二和老四,之前太子不喜欢他们的时候,便是一个好脸色也没有,如今觉得两人读书好,作诗好,便掏心掏肺的对两人好,做什么都带着他们,他有什么,也要给他们送过去。
皇帝等刘得福走了之后叹气,“这孩子,怎么就教不通。”
你对老二老四都能好,对老五老六老七做个面子情又能怎么样?
但就是不做。
周全恭就笑,“殿下,太子殿下这叫做至纯至性,还小,您多费心思教教便也好了。”
皇帝觉得也对,太子读书努力,但读书太多,未免就读了个孤高的性子出来,这也是他忙于朝政,后来只将他交给了翰林先生,没有认真教导的缘故。
但他实在是太忙了,这几日忙着英国公府的案子,怕是不能亲自教导太子,便略一思索,让周全恭摆好纸张,写了几个字给太子。
话很直白:朕送你一本抚州游记,是朕年少的时候看过的,如今送你,你好好看,看完朕考校你一些游记上的东西。
于是在南书房的时候,先生刚宣布可以走了,周全恭就亲自拿着书给太子送了来,当着众皇子的面送给太子。
“陛下说,还望殿下早日读完这本书。”
太子摸了摸书,觉得自己应该做对了,他点点头,也没有对周全恭多好的脸色,只不似对待其他奴才一般送他出去,“孤知晓了,你回去照顾父皇吧。”
周全恭就回去了,过了几天,就见太子殿下让刘得福送了一封信过来。
刘得福脑袋都要缩进脖子里面去了,可见是害怕被骂的。他求着周全恭,“老哥哥,哎哟,您得帮帮我,这殿下忙着去读书,又想早点让陛下看见这信,便让老奴送了过来。”
“您行行好,给陛下送进去?”
肯定是要送的,周全恭骂了一句刘得福装模作样成这副害怕的模样恶心人,但还是笑眯眯的接了信进了内殿。
皇帝接了信,也不嫌麻烦,看完太子在信上写的游记感悟,便拿起笔直接写批注。
写完了,让周全恭送过去,“告诉他,下响来朕这里一趟,朕当面跟他说,他这写的实在是片面。朕要教他的东西,纸可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