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陵侯府收到了太子派人送来的药膏。
蜀陵侯冷着脸,气得不行,在家里大骂,“一出又一出,倒是不停歇了。”
太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且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派人送了药膏来,没有给蜀陵侯一点点的反应时间。
蜀陵侯在大骂之余,又有些怀疑,跟赵氏道:“太子这一步走的十分奇怪,他怎么敢这般直来直去?”
要说是一见钟情,蜀陵侯是不相信的,但若是说太子故意这般,蜀陵侯也不相信。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过去了,导致他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赵氏也觉得此事蹊跷,“你说过,太子的心思比起端王更加难以琢磨,只一样,太子为人正,那便不用忌惮他走什么阴路,可如今,你这句话还做得数么?”
蜀陵侯沉默了。良久沉着脸道了一句:“夫人,就算拼出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太子伤害珺珺。”
赵氏点头,“太子,皇后,端王,余贵妃,一次次的,当咱们家好欺负,一次次的来这种把戏,真是烦不胜烦。”
她道:“珺珺刚回来,他就敢打这份主意,真是欺人太甚。”
她气得坐下,“我的珺珺,命怎么就这般苦?”
赵氏心细,怕太子这般吓住折筠雾,还带着折明珠去看她,小声的跟她解释这其中的曲折。
“你刚回来,不懂朝堂上的事情,这其中的道理,阿娘本是不愿意你知晓的。”
她又气又心疼,“在阿娘看来,你快活的在家里呆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去烦忧。但太子此番做,我却不得不提前教你这些事情了。”
折筠雾点头,“母亲请说。”
赵氏就把这里面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太子和端王,还有咱们家,因为婚事暗地里交了不少的手,这回太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又开始了。”
本该按照他的性子,不会再向蜀陵侯家的姑娘表达爱意,真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是他们这些天潢贵胄心机一套一套,而她家的姑娘却总是遭了灾。
赵氏大恨,“他们这般做,就不怕遭报应么?”
折明珠一边安慰赵氏,一边在旁边道:“七姐姐,太子虽然看着不错,但实在非良配。”
她站起来,道:“当初太子和端王两人相逼,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匆匆跟冠南侯家定下婚事,幸而是知根知底,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赵氏就抹泪道:“我的儿,也苦了你,本该不会定的那般急。”
折明珠宽慰,“无事,我是蜀陵侯家的姑娘,叔父叔母教养了我这么多年,难道我会枉顾咱们家而嫁给太子和端王么?”
她傲然道:“我自有我的骨气在。”
折筠雾坐在一旁听,就觉得她们挺好的,是真心为她好。
若她真是蜀陵侯家的女儿,不嫁给太子嫁给其他人,自然是更好的,她从东宫出来之后,也多了许多见识,也知道世家女对未来夫婿能有更多的选择。
若是她们因为对方是太子,就一个劲的哄着她嫁给太子,那才是不爱女儿的人家。
但可惜了,她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折筠雾坐在那里,听着她们的话,听着折明珠对朝堂的侃侃而谈,听着赵氏对太子和端王以及后宫的分析,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还是静静的坐着。
这份安静,在赵氏和折明珠终于觉得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折明珠率先停下来,疑惑道:“七姐姐,你怎么了?”
折筠雾就擡起头看看她,再看看一脸关切的赵氏,还是觉得应该提前给她们心里做点准备。
她坐的很直,这是做奴婢时被殿下教导出来的,殿下说,为人处世,先要坐直了,别人才会正眼看你。
她之后便一直坐的很直。
见两人看着自己,她笑了笑,缓缓说:“其实,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她真正做一个姑娘,做一个知道大道理的人,其实是在去年九月。
到了翁家,成了翁家的姑娘,她就开始以一个世家姑娘的身份去读书,写字,跟着翁家爹娘说诗谈古。
在这之前,即便是跟着殿下那两三年,不论殿下如何宠她,作为一个奴婢,她是没有眼界去看朝局,去分析殿下和端王的事情。
她只知道朝堂上哪家大人是妻管严,哪家大人喜欢去青楼,哪家夫人性子刁钻,哪家夫人是个真正的善人。
她只知道每次殿下要是赢了端王,她就高兴,要是输了端王,那她就要小心翼翼的注意不要惹殿下生气。
即便是殿下再宠她,再教她诗句,写字,文章,她也只想到这些。这些,还都是春隐跟她说的。
东宫两年,除了那次手上添了一道疤痕,她没有出过溪绕东,没有赵氏和折明珠说的世家底气。
她静静的跟两人分析,摊开手,力图把这件事情说明白,免得她们之后生气。
“你们看,我没有如同明珠一般,曾经跟世家姑娘们一起打马球,一起去跑马,没有跟着母亲和父亲兄长一起了解过世家的规矩。”
“你们刚刚说,世族该有世族的底气,即便是太子和端王用权势所压,我也不用折腰,因为在他们之前,还有陛下。”
她笑起来,“可是,这份底气,我是没有的。”
赵氏张了张嘴巴,一瞬间心里又难过又心酸,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愧疚的道了一句:“珺珺……”
折筠雾就依旧认真的道:“我说这些,就是想跟你们说,你们的世家规矩,我不懂,你们的世家底气,我也不懂,你们的世家利益……我也不懂。”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再度看向两人,道:“许是我说这些话,显得没良心,但是有朝一日,若是太子做了跟端王一般的事情,要……要娶我,我也不愿意听从你们的吩咐,马上跟你们熟悉的世家定亲。”
她叹息道:“就当我没良心吧,做不到跟明珠一般。”
赵氏大悲,“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一次一次相让,不会让你跟个不喜欢的定亲,珺珺,你放心,等你阿爹回来,我就把这事情说给他听。”
折筠雾见她目光真挚,想要说几句,又觉得到底是错过了,便什么也说不出来,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而赵氏和折明珠对视一眼,心中却有一股惶恐。自从折筠雾回来之后,便一直是乖巧听话的模样,她可能没有亲近她们,但是也不会说出如此之话。
她说的话,好像在要告诉她们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说,让她们打心眼里慌张。
而她站在窗边,跟春日里的黄昏之光笼在一起,脸庞没有笑脸,怔怔而站,目光里露出一丝悲戚,在这股算不得是暖阳的霞光里,显得不真实起来。
珺珺,她看起来,好像有一个秘密。
那一瞬间,两人心里同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
皇宫御书房里,皇帝正在考校七个儿子的功课。
太子的功课自然是最好,不过这回端王也不错,连着后面几个小的也明显看着是努力读书了的,皇帝心情大好,道:“过了一年,你们倒是长进了。”
端王笑着道:“若是再不长进,就对不起父皇的教导了。”
皇帝将儿子们的功课放在一边,说起家常来。
“老大,你年岁也到了,再推迟下去,未免不好,朕寻思着,辅国公家的姑娘,虽说你母妃觉得她曾经有婚约,但朕也问过辅国公了,说有婚约的是另外一个姑娘,那便正好,辅国公家的四姑娘还未定亲,这回进宫,你好好看看,要是喜欢,朕便给你赐婚。”
端王就连忙站起来,“是。”
他有些羞愧的道:“是儿臣让父皇操劳了。”
皇帝还是很享受给儿子们操心的,他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只心性还有得磨,为人处世,为官之心,都还要磨炼。但望你成婚之后,有了小家之后,能明白过来。”
端王的心便如鼓点一般打了起来,父皇这是点他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也知道父皇这不是在发脾气,不然也不会依旧把辅国公家的姑娘给他。
他立马跪下,“是,儿臣谨遵父皇教导。”
皇帝擡擡头,手里的念珠转了一颗,道:“起来吧,父子之间,用不着总磕头来磕头去。”
然后看向老二。对老二,他最近还是很满意的,“老二成家之后,便沉稳多了,如今只差个嫡子,你们夫妻二人,也不要总闹别扭,开枝散叶才是大事。”
安王也一惊,一时半会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但刚刚端王下跪被制止后,他也不能跪,否则就要惹皇帝不高兴。
他只能做出羞愧的模样,“儿臣都成家了,没想到还要父皇操心这些事情,儿臣真是羞愧。”
皇帝笑着道:“夫妻之道,也是门学问。”
然后就想到了自己跟皇后,他就没了兴致再说下去,道:“算了,你们还年幼,朕说了你们也不懂。”
然后看向太子,道:“老三……朕听说你今日大早上还给蜀陵侯家刚找回来的女儿送了膏药?”
他哼了一声,“朕估摸着,蜀陵侯明日就要进宫跟朕说道说道了。”
皇帝也很不明白太子这送膏药是什么意思。
太子就慢吞吞的擡头,看了看皇帝,再低头,“送个膏药罢了,也不用大惊小怪。”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就该知道,每回问话到太子就要发脾气,他揉了揉头,“算了,朕问你做什么。”
端王却心里不能平静,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着道:“父皇,三弟这么多年来,可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如今这一回对蜀陵侯家的七姑娘上了心,怕是终于开窍了。”
皇帝就狐疑的看过去,只见太子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还朝着端王翻了个白眼。
如此没有仪态!
皇帝已经气得没有气再朝着他发了,等到一行人退下,他唤来周全恭,“你去,去查下太子和蜀陵侯女儿的事情,太子此番太过于奇怪了。”
周全恭就去了,结果查回来的结果让皇帝大吃一惊,当时就将手里的笔扔了出去。
“好啊,好啊,他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他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他那个宠婢就变成了蜀陵侯的女儿。”
那一瞬间,皇帝想了很多。比如说太子发现宠婢是蜀陵侯家的女儿,这才使了这么一出移花接木。
又比如说,太子这招是和蜀陵侯府联合起来蒙骗他的,就是为了撇清楚干系。
但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事情太过于离奇,不好说。
他忍了忍,冷静下来,冷笑道:“之前皇后还抱怨太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婢女,又亲自送了出去,朕还觉得他没长大,不愿意同他一般见识,谁知道竟然有如此大的惊喜等着朕。”
周全恭吓得跪倒在地上,知道陛下这是真动了怒气。然后就听见皇帝道:“去,去叫蜀陵侯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周全恭立马就出去了。
蜀陵侯来的很快,还穿着铠甲,可见是没来得及换衣裳,脸上有薄汗,见了皇帝跪下,道:“陛下,这般着急召唤臣来,可是有急事?”
皇帝不动声色,念珠在手上一颗颗转,“羽冠,没有什么大事,朕这回召你来,只为了儿女的事情。”
蜀陵侯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他以为是太子找皇帝说了婚事。
太子这么多年都不成婚定亲,陛下惯常是个慈父,若是太子哀求,说不定陛下真同意了。
他连忙砰的一声就跪下了,紧张道:“陛下,可是,可是太子殿下……”
皇帝就笑了。
蜀陵侯作为臣子,也算是他一手提拔的,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皇帝觉得自己摸得还算透彻,见他这般,倒是疑心散了些。
他就点了点头,继续道:“你是不愿意?”
蜀陵侯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上的帽子都歪了,道:“陛下,臣当年迫不得已,弃了臣的女儿在沙漠之中,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怕是尸骨无存。”
“从臣找到她的那一刻起,臣就想着这回一定要护着她安安心心的,笑口常开。”
他说的老泪纵横,看得皇帝叹气,亲自下来扶起他,“朕还没有说什么,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蜀陵侯起来,哭道:“臣知晓,太子殿下对臣女许是一见钟情,殿下又是陛下的儿子,说句不要脸的话,能跟陛下做亲家,那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事情,臣做梦都能笑醒,可臣,可臣……”
他道:“可臣也想顾及闺女的意思,男婚女嫁,除了父母之命之外,臣还想让她能跟夫君一起游山玩水,互诉衷肠。”
他诚恳的道:“陛下,太子殿下跟臣女只见过一回,臣女都还记不得他的模样,这般,这般……这般之下,臣总惶恐。”
蜀陵侯说的每一句话,皇帝都能理解,他拍拍蜀陵侯的肩膀,道:“朕知晓,你不用急。”
这么一看,倒是觉得蜀陵侯可怜了,你说你女儿只见了太子一面,那你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互诉衷肠了?
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担心这些。
他就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羽冠啊,你回家之后,好好问问你新得的闺女,问问她喜欢不喜欢朕的儿子。”
蜀陵侯就被说得心里的狐疑更深,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宫。
而御书房里,皇帝叹口气,“周全恭,让太子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