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佳家今天重新预约了老神医，本来她是想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但还没走出小区她就后悔了。她跑去求子这种事，是不是不该给欢欢喜喜知道。她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嫌弃她们？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拜托连韵替她照看一下孩子。连韵一直很喜欢这两个孩子，放在她这，自己也放心。只是没成想连韵没在家，开门的是她的丈夫。
她和宗绍算有过几面之缘，便厚着脸皮打招呼：“宗医生好。这大周末的，我堂姐没在家吗？”
“她回娘家探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宗绍的声音温柔，让人如沐春风。连佳家想，做他的病人一定很幸福。
“是这样的。我有急事需要现在出门，不方便带两个孩子，我老公也没在家。本来想问下堂姐有没有空帮我照看一下。但她没在家，就．．．．．．”
“没问题。如果你放心的话，就把她们交给我吧。”宗绍一口应承下来。
“啊？这怎么好意思．．．．．．”连佳家有些踌躇，一方面她不想给并不熟稔的宗绍添麻烦，另一方面逼近预约时间，她又实在想不到第二方案。
“欢欢喜喜，进来吧。别嫌叔叔家里乱。”宗绍主动牵过两个孩子的手，招呼她们进门。两个孩子懂事地站在原地看向妈妈，等连佳家点头她们才蹲下身自己脱鞋。
宗绍让开半个身子，连佳家这才看到他家里堆满了纸箱。很多东西已经被收入纸箱，所以显得房子有些空**。她惊讶地问道：“你们要搬家吗？”
“嗯。大概率是的。”宗绍回答得模棱两可。
“还有比这更好的房子吗？”贫穷限制了连佳家的想象力，别说这套城堡一样话里的大平层，就算是她现在住的连韵婚前的小房子，她都舍不得搬走。“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你们好像也才搬进来没多久。”
“也许就是因为太大了．．．．．．”宗绍苦笑。
连佳家看出这其中另有不便明说的苦衷，识趣地不再追问。“我下午五点前一定来接她们。麻烦宗医生了。”
连佳家压着点匆匆赶到与曹姐约定的地点，老神医看诊的地方比想象中要简陋一些，并不是正儿八经的诊所，而是一个小平房。平房门外摆了三张条凳给来看病的人排位，条凳早就坐满，还有不少人挨着墙根站，队伍都快排到拐角。曹姐就站在队伍的中半截朝她招手。
她跑过去少不了被曹姐一顿抱怨：“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又要放鸽子。你看看这乌泱泱排队的人，多亏我早些过来拿了号。”
连佳家看了一眼曹丽芳手中手写的２８号纸条，“咱们不是预约好了吗？”
“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预约好的。你以为预约了就不用排号吗？我再来晚一点，咱们今下午还不知道能不能排得着。”
这排队的长龙让连佳家心里稍许有了底，这么多人信得过的神医总不会单骗她一个人。
连佳家和曹姐在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被叫到号。他们跟着一学徒模样的中年人穿过一个挂满各种破破烂烂布条的棚子。
连佳家随手扯过一张红色的布条，看见上面画满看不懂的符咒，小声问道：“这什么鬼？不是中医吗？怎么整得跟通灵师一样。”
曹姐马上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嘘一声：“不懂别乱说。”
走在前面的学徒不悦地回头盯着她们：“对神医要有敬畏之心！不然你们也没必要见他老人家。”
“别呀。我们大老远跑来，预约了好几次才约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年轻小姑娘一般见识。”曹姐赶忙帮她说好话，又朝她使了个眼神。连佳家会意悄悄拿了一百块钱塞进学徒手里。他的脸色当即缓和许多，“跟我来吧。待会记得见着神医说自己的情况就行，别的不该说的别多说。”
连佳家赶紧点头称是，默默心疼白花出去这一百块钱。之前光挂号都花了五百，比大医院专家号还贵。
几经波折连佳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老神医。是个和想象中差不多的花白胡子老头，半眯着一双眼，有些神鬼莫辨的意思。
她谨记着学徒大哥刚刚的嘱咐，只简单说明自己来意：“大师，我想求个儿子。”
“嗯。你这不是第一胎了吧？”老神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对。您怎么知道？”连佳家和曹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兴奋，感觉自己没有找错人。
老神医问了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掐掐手指算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有不止一个孩子。”
连佳家藏不住心思，连连点头：“我有两个女儿，双胞胎。”
“嗯。你不必多说，一切尽在我掌握。不止你，你母亲，你外婆应该一脉都是生的女儿。”
“真神了！”连佳家的母亲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外婆生了四个也全是女儿。所以她家像个女儿国。外婆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没有生儿子的命。
“我就说咱没找错人吧！老神医的本事通天，什么都瞒不过他。”曹姐骄傲得仿佛能批命的是她。
老神医摆摆手，打断曹丽芳的吹嘘。看似谦逊，眉眼里却都是得意。“原本你的命是阴命，命中招女，就算再怀上也还是生女儿。但你既然找到我，我就会尽力帮你。”
“谢谢大师。”连佳家等着他继续说下文，老神医却突然缄口。还是旁边的学徒提醒，“大师替你们逆天改命是要耗损自己修为的，你们就没点表示？”
曹姐推了连佳家手肘一下，连佳家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钱我都带来了，不知道够不够，还请这位小师傅明示。”
“诶。不要误会。我们这种层次的人还需要钱这种身外之物吗？你们今天在这里捐的钱都是做功德，替自己攒福报。明白吗？”
“明白的。”连佳家犹豫了一下，从自己钱包里抽出十张红色钞票放进老神医面前的功德箱。
老头长须的眉毛愉悦地舒展开，他从身旁一个雕花的大樟木箱里拎出一小袋东西丢到连佳家面前。“回去每次数５４颗，加水煎成一碗服下。坚持一个月。”
连佳家打开袋子偷瞄一眼，疑惑地问道：“绿豆？”
“想啥呢？这能是普通绿豆吗？这是送子豆！”学徒夸张地斥责她们没见过世面。
两人吸取前车之鉴，不敢讲话，默默接过一袋绿豆准备道谢告辞。
“等等。拿着单子到前面缴费。”学徒写了一张便签条递给她，上面写的字龙飞凤舞，她也看不懂，但肯定指的就是她手里的豆子，价格８００。
“我刚不是．．．．．．”连佳家指了下功德箱。
“想什么呢？那是你们自愿捐赠的功德。这个是药费。你去医院开药不要钱的吗？”
“哦。那这药我需要吃多久？”连佳家虽然对他说话的态度有些不悦，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退路。只有硬着头皮问。
“一个月是一个疗程，至少要服用三个疗程。”
“那如果我一直没有怀上．．．．．．”
“放心，我保证，最多不超过六个疗程，一定保你怀上大胖小子！”老神医的信誓旦旦让刚刚觉得自己被宰了一刀的连佳家稍微舒心一些。如果四千八能怀上个大胖小子，算起来还是她赚了。
连佳家买了菜才去接孩子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数了５４颗绿豆煮上锅，半信半疑地喝了这碗绿豆水。
她一边喝一边翻看手机里一个出名的母婴社交平台，怀欢欢喜喜的时候为了和各种妈妈群抱团学习就下载了这个ＡＰＰ。后来发现里面多是小广告和各种婆媳家长里短，还有怪力乱神的东西，渐渐也看得少了。只是一直放在手机里没删。
她在搜索框里输入“求男宝”三个字，唰唰弹出来一整版的帖子。各种男宝妈妈的经验总结帖，这些妈妈无一例外分享经验的语气都带着些得意，最后往往都要加上一句：“祝各位宝妈心想事成，求男得男”。
这是已经上岸的人，对还在苦苦挣扎的人们一句不痛不痒的祝福。
帖子下面毫无新意的全是“接男宝”，“接健康男宝”，“求女翻男”的回复。连佳家看到有一条不一样的高赞回复，是个没取名没头像的用户７８３０７２６说：“都中邪了吗？生男生女是染色体决定的。当这是许愿池吗？再说，女宝怎么了？在座各位宝妈不都是女的吗？怎么还自己看不起自己了。男孩女孩都是得来不易的宝贝，能怀上就该心存感恩！”
这个回答被顶到这么高，是因为下面有很多宝妈在反驳她。“一看就是自己怀不上来怼人找存在感的。”
“小姑娘，不要这么居高临下地指点别人。轮到你的时候就会懂了。”
“说得好听，男宝女宝都一样，但现实就是根本不一样！！！生女儿你公婆你老公脸色会好看吗？你女儿工作上能得到和男人一样的公平待遇吗？你女儿晚上出门，你不用担心吗？天真。”
连佳家看着下面激烈的争论，无奈地感慨道：“其实想生男宝从来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啊！”
因为生个男孩，丈夫公婆会更高兴。因为生个男孩，不用担心他夜不归宿。因为生个男孩，他未来工作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占尽优势。试问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赢在起跑线？
男性是这个社会的既得利益者，而每个母亲都自私地希望自己孩子活得更轻松一点，不希望下一代再重蹈自己覆辙，吃自己吃过的苦。光是生产这一关，想到将来自己女儿还要经受一次，当妈的都会于心不忍。
即使女儿再贴心可人，女儿再孝顺体贴，还是想要生个男孩。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孩子。这些都是未曾生育过的女人无法体会到的吊诡的地方。
如果这个世界对女孩子友好一点，我宁愿生一百个女儿！连佳家看着手机屏保上欢欢喜喜的照片，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