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考”两字出口,不只是问话的班主任愣了下,听见戚辰回答的学生们、包括被他抱在怀里的时药也都怔住了。
七班之外的学生面色古怪地看着走远的戚辰,纷纷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七班那个传闻里那个大神?”
“昨天还听咱班数学老师夸他成绩拔尖,是以后保送top2的苗子,我还以为又转了个书呆子过来,没想到啊……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嘘,小点声,你没看七班老班的脸都气青了?”
“嘿嘿,估计老郝原本指望着他今年就拿个竞赛第一回来呢,这下人家直接弃考了……不过这可是竞赛选拔啊,也真是有魄力。”
“你说这个时药到底跟他什么关系,为了她大神能连竞赛都不考了?”
“哈哈哈,你猜呢?”
“……”
随着戚辰身影离去,那些压不住的议论和惊异的目光也都被抛在了后面。
而时药终于回过神,她本就发白的脸蛋更没了血色。
“戚辰你疯了?你放我下来然后去考试啊,我不用你——”
女孩儿余下的话在那陡然压下的冰冷目光里消了音。
暴躁的因子在那双褐色的瞳孔深处微微跳动,像是吞吐着极焰的火舌,只对视一秒都烫得时药忍不住缩回目光。
身高气势落差面前,她选择秒怂。
而打横抱着她的戚辰也没说话,见女孩儿闭上嘴巴之后,便冷然地移开了目光。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时药身上裸露在外的伤处,那些鲜红的血迹刺得他瞳孔微缩。
于是戚辰怀里的时药发现,尽管自己一个字都没敢反驳,但对方身周气压好像突然又掉下了一大截,连步速都加快了。
大概是嫌弃自己吧。
时药瘪瘪嘴,心想。
……真凶。
偷偷在心底腹诽的女孩儿表面上却十分乖巧,并在某人的威压下,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
还是只蔫唧唧且瘸着爪的鹌鹑。
三中的校园很大。
在这半上午的有些炽烈的太阳的照射下,快进医务室的时候,时药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只炭烤鹌鹑了。浑身都冒着滋啦滋啦的肉香味的那种。
时药正胡思乱想着,就感觉戚辰的步伐一停。
“开门。”
时药听见男生的声音低沉,连带自己贴近的胸膛都微震。
“炭烤鹌鹑”又被加了把火,自己把脑袋往回缩缩,才突然反应过来——
总不可能是叫她这个伤员开门吧?
没等时药发问,就突然看到一只灵活的胖子从旁边钻出来——之前小小一只的时药的视野显然被戚辰的胸膛挡了大半,以致都没注意到戚辰身后还跟了别人。
钻出来的胖子——也就是朱房雨,麻溜地压下医务室的门把手,顺手直接推门进去,把门彻底拉开到方便两人进入的敞度。
然后他转回头冲着戚辰呲牙笑,带着一种莫名的……谄媚。
想想前不久这人还颐指气使地在戚辰面前逞凶……
时药心里一抖,转开了脸。
此时医务室里的校医也看了过来。
“什么情况?”看到时药血糊糊的腿,校医一愣,“这怎么摔得这么厉害?”
戚辰直接走过去,把怀里抱了一路的女孩儿放到检查用的床上。
“被人从台阶上推下来了。”
戚辰说话间,眼神语气都已经冷到了极点。
但最终他只压下了怒气,沉着眸色蹲下身。戚辰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女孩儿的脚踝,同时扶住她的膝关节内侧,上下幅度很小地擡压,尝试了简单的伸屈。
而时药却被他的话带走了注意力,她不解地看着戚辰。
“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推下台阶的?”
“……”
戚辰没说话,只眼帘一掀。
一双瞳仁冰凉彻底,漂亮的桃花眼都藏不住那眼尾的煞气。
形线好看的唇更是抿着如锋锐的薄刃似的弧度。
时药安安静静的,这次倒真不是吓得。
她只是有些新奇——她还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戚辰。以两人的身高落差,她永远都是被俯视的那个。这是第一次,她低下头来就能看见那双桃花眼微微翘起来的弧线。一伸手,就能……
时药呼吸一滞,瞳孔轻轻地缩了一下。
然而来不及了。
——
她犯了滔天大罪的指尖已经摸上了男生的眼尾和鬓角之间。
这么近的距离下,时药能够无比清晰地看到戚辰怔住的那一瞬间。
骇人的寒冰也化了,露出后面被封住的真正的情绪来。
果然其实……还是担心啊。
时药眼角弯下来。“雄霸”时家长辈们宠惯多年,她最擅长的应该就是“得寸进尺”了。
“我没事了,哥哥,你快去考试吧。”
这称呼一出,洗手池边正给双手消毒的校医还不觉得有什么,后面跟着的朱房雨却是瞪大了眼。
“‘哥哥’?!”
然后他表情变得古怪,小声嘀咕着说:“这才几天,怎么就哥哥妹妹的叫上了……”
时药听见了,此时看出朱房雨很是“敬仰”戚辰,她也没那么多顾忌,笑着擡眼。
“他本来就是我哥哥。”
“妈哎药药——你之前说的家里那个回国的哥哥就是他?!”
门口一路跟来的孙小语也躲不下去了,跳进医务室炸毛地问。
“小语你怎么来了?”时药一呆,然后给孙小语使了个眼色,“待会儿跟你解释。”
她又转回来时,面前蹲着的戚辰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淡漠神色。
而淡漠之外,褐色的瞳孔里还带着一点莫名的凉意。
时药大着胆子继续试探,“现在应该刚刚开考,哥哥你这就去还来得及的。”
“我说过了,我弃考。”
戚辰声线冷淡。他检查过女孩儿的两条小腿都没有明显的硬伤后,视线也就重新落到时药的脸上。
“先做止血和消毒,然后我带你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时药脸一垮,“如果妈妈知道你因为我放弃了竞赛,那我这下半年就别想好过了。”
戚辰大概是气得极了,眼神一冷就脱口了句英文。
“Youdeserveit(活该)!”
时药一呆。
之前她还听见父母感慨,说什么“戚辰适应很快”“原本担心他语言不通,现在看回国这么久都完全中文无障碍沟通”……
她那时候还天真地表示过同感。
这么看的话,真正发怒之后的戚辰凶起人来却是毫不嘴软。
可是……
“我是被推的那个啊……”
时药软着声抗议,语气委屈极了。
戚辰暴躁地捋了下垂下来的黑色碎发,站起身。
——
他确实没资格怪她没保护好自己。
明明知道有后患没解决,他就不该掉以轻心——更不该到现在还控制不住情绪地迁怒她。
如果让他揪出这件事后面的那个人……
戚辰眼神黑沉。
他身侧的手攥得越来越紧,青筋顺着白皙的指背一直牵延到修长的小臂上去。
连走回来给时药处理伤口的校医都感受到了戚辰此时极不稳定的情绪,迟疑地看了过来。
时药自然也发现了。尽管不明原因,但她还是连忙伸手按住戚辰的手。
肌肤相触的地方,戚辰蓦地一震。
理智先本能一步回笼,他强压了把那只手挥开的冲动,压下黢黑的眼去看时药。
女孩儿仰起的脸上,柔软的杏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哥哥,你先去考试好不好?”
“……”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时药极了,转回来抓戚辰的手,“求你了哥哥。”
戚辰的眼皮重重地一跳。
被男生那一瞬间莫名情绪骇人的眼神烫了下,时药下意识地收回手后,又赶忙说:“我会在这儿等你考完试回来接我的,你别担心。”她又看了始终一眼,“好不好哥哥?”
戚辰那一瞬间近乎狼狈地转开了眼。
“只是一次考试。”
……根本比不得她的安危丝毫。
“可那关系到竞赛资格——你语文成绩那么差……你需要依托竞赛保送。”
“……”
戚辰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还是压回去了。
他低眼看着时药。
女孩儿眼里的焦急情绪真真切切。他只能妥协:“不许离开,在这儿等我回来。”
时药目露欣悦,连忙点点头。
戚辰转眼看向墙角站着的孙小语。
“照顾好她。”戚辰擡腿走出去,“……谢谢。”
跟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对戚辰来说显然十分艰难。
尽管那声音压得低哑,但是在男生走出去后,懵呆的孙小语回过神来还是惊呼了一声——
“药药你听见了吗——我男神跟我说谢谢!”
见戚辰走了,忍了许久的时药终于忍不住了,她冲孙小语飞快地招手。
“小语你你你快过来,疼死我了……”
“噢噢好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还是我男神。”孙小语一边念叨着一边跑过来,抓住了时药的手。
然后她有些于心不忍地偷眼去瞥时药的伤,瞥一眼再连忙收回来。
随着校医上药的棉花棒抹上伤口,医务室里两个女孩儿的“嘶——”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戚辰是在离着开考十五分钟只剩三分钟的时候进考场的。
见到他的身影,其他考生和监考老师都很是意外。
只不过考场纪律森严,巡考老师就在外面站着,最后所有人都没敢发声,目迎戚辰只身进了考场回到座位。
拿过试卷,戚辰的目光将所有题大致扫了一遍,然后签署姓名班级学号。写完之后他没有开始答题,而是那么一动不动地坐了两分钟,才重新提起笔。
讲台上那个一直在观察他的监考老师表情渐渐古怪起来。
——
他发现戚辰不提笔则罢,这笔一握进手里,他就几乎再没见那笔尖停过。
虽然这次只是校内竞赛名额选拔,但考试却是模拟正式竞赛。
80分钟时长的考试,在已经浪费了将近15分钟的情况下,监考老师本以为戚辰就算没有手忙脚乱,至少也会表现出一点急切的情绪。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从戚辰进入考场之后,监考老师从头到尾都没在男生的神色间看到半点淡漠之外的情绪。
如果不是不能干涉影响到学生正常考试,监考老师大概已经要忍不住走到戚辰旁边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答题的了。
这样忍了50分钟,就在监考老师实在坐不住想要下台的时候,他愣住了。
——
在他动作之前,第一排那个晚了15分钟才开始考试的男生,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那张清俊凌厉的面庞上依旧全无表情。
在其他学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懵然擡头的目光中,戚辰将手里试卷交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监考老师面前。
“交卷。”
男生的声线压得低哑。
说完之后,他拿着来时的两支笔转头离开了考场。
“……”
监考老师僵着脖子看了一眼钟表。
——距离考试正式结束还有15分钟。
换句话说,80分钟的试卷,他只答了50分钟。
——这小子是变态吗??
监考老师忍着抖劲儿扶了扶眼镜,低下头有仇似的盯起手里的卷子……
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戚辰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如果不是女孩儿神色急切成了那副模样,那他根本就不会回考场来。
挂念着医务室里女孩儿的伤情,戚辰的步伐本能地加速了许多。
几分钟后,他便赶回了医务室。
戚辰推开门的时候正是午间,他看见小小一只的女孩儿临窗坐着,倚在那椅子里。细细淡淡的眉紧紧地皱着,弯翘的眼睫微微地颤;花瓣似的唇半抿,颜色有些发干的粉白。
而她垂在身侧的手和支着的膝盖上,都贴着白色的纱布。
纤细的小腿上那处纱布,已经有一点血色从中心透了出来。
戚辰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拧了一把。
那剧烈的疼让他一瞬间便皱起了眉。
在这一刻,像是心有所感,倚在那儿昏睡的女孩儿意识模糊地睁开了眼。
看清了戚辰,女孩儿睡意未消的杏眼里露出一点柔软的笑。
“哥哥……你回来啦。”
“……”
戚辰无意识地攥紧了拳,他擡腿走到时药面前,然后蹲了下去。
时药不解地看着他。
而戚辰的目光落在那透着殷红点点的纱布上。
他眉拧得很深,眼里有深沉的阴翳。
许久之后,他却只是擡起手,很轻很轻地摩挲过那纱布边沿之外的完好的白皙,像是生怕蹭伤了这世上最娇嫩的花瓣。
然后他擡眼,哑着声问。
“疼吗?兔子。”
“……”
时药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应该被气笑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戚辰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的疼和委屈还有那些拼命才压下去的泪水一股脑地涌上她的心尖。
她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时药咬住唇瓣,用力地点点头。
女孩儿的声音带上哭腔。
“哥哥……好疼啊。”
“……”
戚辰放在她膝盖旁的手蓦地抖了下。
他也疼。
发了疯似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