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橙不是没想过邀请方致远一家来菲斯特吃饭,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主动出击,倒显得司马昭之心了。
柏橙和周宁静保持着半米距离,笑得很克制,就好像周宁静只是她的一位普通客人。
本来就是嘛,两人在高中时代并无无太多交集,唯一的交集不过是周宁静暗恋方致远,而那时候,方致远是柏橙的男朋友。
“周宁静?”柏橙微张大眼睛,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
“怎么,认不出我了?”
“怎么会!这是你女儿吧?”
“对,这是我和致远的女儿。”
柏橙脸上无任何波澜,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微笑:“别说,还真有点像方致远。”
“是吧?周子,快叫阿姨。”
方周子不认生,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
“乖,几岁了?”
周子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想了一会儿:“8岁!”
“3岁!”周宁静纠正。
“8,发,发,发财。”
“这都是跟谁学的啊!”周宁静摇头,“之前一直把孩子放她奶奶那,这不是再过半年就该上幼儿园了吗,刚接回来,有好些习惯啊,还得慢慢纠正。”
柏橙点点头:“对了,徐子文葬礼那天,我们3班好些人都聚到一块了,可惜你没在。”
“致远都跟我说了,他还说遇到你了,还跟着大家到你这吃了顿饭。柏橙,我真不知道这餐厅是开的,也不知道柏先生是你父亲,这里招商的时候,我还见过他的。要知道你也在这,我早就上来了。哦,我的办公室就在7楼。”
“你就在商场上班?”柏橙笑。
“运营部。”
柏橙再次点点头,然后低头看了看表。
周宁静微微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
柏橙抬头:“你们在几号桌呢?”
“就那边,9号。”
柏橙转对路过的服务生:“9号桌记我账上。”
“不用。”周宁静推辞。
柏橙还是笑:“同学一场,这都是应该的,我那边还有客人要招呼,那我就先……”
柏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方致远和周长和并肩走了进来。
方周子一看到爸爸来了,兴奋地大叫:“爸爸,爸爸!”
方致远循着声音,一眼就看到了柏橙。
柏橙也不说话,只是露齿一笑。
方致远看了周宁静一眼,转对柏橙:“宁静想过来尝尝你这的香煎牛舌,哦,这是宁静的父亲。”
周长和点点头。
柏橙微躬身:“伯父晚上好,祝你们一家人用餐愉快。我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周宁静看着柏橙离去的身影,神情惶惶。
“宁静,愣着干嘛,我们的位置在哪呢?”方致远道。
周宁静把周子往方致远怀里一放:“等你们好半天,菜都上齐了!”
这顿饭,一家人各怀心事,吃得有些发闷。
王秀芬总觉得女儿女婿之间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周长和一直在碎碎念,他希望女儿把买学区房的事暂时先缓缓,方致远亦点头称是,周宁静听了,明显有些不悦。
这顿饭,周宁静最终还是买单了。柏橙也没多推辞,一直把这家人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柏橙和方致远对视。柏橙在他眼里看到了疲惫。
陆泽西也有些疲惫,他正在一个朋友的订婚晚宴上。
长条餐桌的对面,坐着他的前妻潘瑜和她的现在的丈夫田凯,他们是女方的朋友。
潘瑜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略丰腴了些。合体的名牌套装加上恰到好处的妆容,更衬得她娇艳夺目。看起来,她和她的丈夫面对陆泽西,倒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也是,他们连正眼都没看他。
陆泽西早该明白潘瑜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了,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以离异女的身份嫁入小豪门,男方还无婚史,这是一般女人吗?要说漂亮,潘瑜长得确实有些小惊艳,但比她漂亮的女人多了。说到底,还是他低估了她。
早知道就把林子萱带上了。陆泽西喝了口酒。
潘瑜欠身站起,她转身的时候,陆泽西看到了她后脖子上一块隐约的淤青。
陆泽西正纳闷,突然发现田凯正盯着自己。
他举杯,对田凯笑了笑。田凯也只好举起了杯子。
饭后的小型舞会,陆泽西手里拎着还没喝完的大半瓶子酒,正准备离开,在门厅外的长廊上,看到了潘瑜。
潘瑜点了一支细长的女士烟,慢慢抽着。
长廊上除了他们俩,再无别人。
陆泽西打算转身,潘瑜叫住了他:“老陆,躲什么呢?”
“没有啊。你老公呢?”
“在里边跳舞呢吧。”
“哦,他在里边跳舞,你躲在这抽烟,像话吗?”陆泽西想起了什么,“你不是怀孕了吗?孕妇不能抽烟,这是基本常识,不用我普及吧?”
“孩子……”潘瑜看向陆泽西,“孩子没了。”
“没了?”
“习惯性流产,三次了。”她看起来轻描淡写得不应该。
“去医院了吗?”
“这不重要。”
“潘瑜,不是我说你,你……”
“不说这些了,对了,你怎么不在里边跳舞?”
“我不喜欢这些。”
“鬼扯什么呢,你会不喜欢这些?”潘瑜掐灭了烟,“不都说你陆泽西是少女杀手吗……哦,不对,是前台杀手,听说你那个整形医院里,只要在前台做过接待的姑娘,最后都会上你的床。”
“你都是听谁说的啊?”
“哎,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些前台真的每一个都跟你睡过?”
陆泽西皱眉:“潘瑜,你现在怎么说走出去也是个贵妇了吧,说话注点意,有失身份。”
“身份……”潘瑜轻笑,“那我问你,你现在找着你的身份了吗?”
“怎么着也比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有身份了吧。”
“对啊,你有钱了。”
“是啊,我有钱了。”
“那你开心吗?”
“开心啊。”
“行,开心就好。”潘瑜说着,脱了高跟鞋,弯腰摸索着许是站酸了的脚腕。
她没穿丝袜,但脚上的皮肤很光滑,脚背细瘦,白皙得都能瞧见底下青色的毛细血管。
“别盯着我看,不合适。”潘瑜显然发现陆泽西在看自己了。
陆泽西略尴尬,指指潘瑜的脖子:“撞哪儿了?”
“哦,撞车门上了。”
“从医生的角度,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拍个片子。”
“医生?谁?你啊?”潘瑜大笑,“得了吧,陆泽西,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吗?”
潘瑜说完,穿上高跟鞋,袅袅离去。
陆泽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痛快,走出大门口了,这股气再也憋不住,朝着门口的石狮子就踹了一脚。
他一口气喝完瓶子里的酒,把空瓶子扔得老远。
潘瑜不是朱晓梅,不是林子萱,不是陆泽西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人。她就是潘瑜。唯一的潘瑜。
换句话说,这世界上的女人,在陆泽西眼里只有两种,一种是潘瑜,一种是别的女人。
那些忿忿、那些意难平,夹杂着刚才潘瑜的轻笑声,跟把钝刀似的,一下一下拉着陆泽西的后脑勺,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有几百几千个恨她的理由,却还是会关心她失去的孩子和脖子上小小的淤青。
因为他比谁都明白,爱的对立面从来就不是恨,它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爱。
他没法骗自己,他交往过的那些女朋友,包括正在交往的林子萱,每一个都长得神似潘瑜,所以,他也骗不了别人。
他跟个傻子似的,跌跌撞撞在街道上奔走。
一辆甲壳虫在他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是女人的声音:“陆泽西,你在这干嘛呢?”
是柏橙。
“喝多了吧?”柏橙下车,扶住陆泽西。
陆泽西笑着:“我没事。”
“走,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叫个车吧,我叫车……我可以!”
“行啦,上车吧。”
林子萱开的房门,她警惕地看着柏橙。
柏橙笑笑:“好了,安全到家,看起来醉得不清,好好照顾他。”
“还用你说!”林子萱一把挽过陆泽西。
等柏橙转身离开了,林子萱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友善,才喊道:“谢谢你啊,老板娘。”
“是老板!”柏橙没转过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老板娘!”
“还挺有个性!”林子萱一边说,一边把陆泽西拽进门,顺手关上了房门。
“泽西,你又喝多了?来,没事啊,我先扶你进房间。”
陆泽西一下抱住了林子萱:“我难受。”
林子萱柔声问:“哪难受?是不是头疼啊?跟你说多少次了,你不能喝酒,你哪次喝完不头疼……”
“不,我心口疼!我心里难受,我很难受!”
“好啦,乖,我先扶你进房间,然后再给你做碗醒酒汤。”
“不要离开我。”
“我在呢,我就在这。”
“潘瑜,潘瑜……你不要离开我……潘瑜……”
林子萱扶着陆泽西的手慢慢松开了,任由陆泽西瘫倒在冰冷的地板。
“冷……”
“冻死你算了!”林子萱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滑落。
可她说完这句,还是艰难地搀起了陆泽西。
陆泽西再次抱住了林子萱。
林子萱轻轻拍打着陆泽西的背:“我不离开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潘瑜……”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