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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攀登(〇六)

    玉漏想着,对池镜这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应当要表示出一份合宜的哀愁,所以始终半垂着脸坐在那里,颇有几分饮泣忍泪的意态。

    恰好池镜问:“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事找你?”

    他的眼没在看她,扭头在窗纱上斜着,好像盯着外面怕有人进来,说话漫不经心,“你打量着有船上那一回往后就是顺理成章了?可别对我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头,我这人可没那份良心。”言讫转过来对玉漏笑笑。

    玉漏倒是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惊诧了须臾,那双瞪圆了的眼睛往下一垂,滚出滴泪,起身要走,“那我回去了。”

    池镜两条膝盖都屈支在榻上,一条手腕搭在上头,指端空撚着什么,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可真等她踅出罩屏外,他又忽然坐不住,遽然跳下榻,两步赶上又将她拽回来,揿在圆案上,“忙什么?好容易这会没人,就要走?”

    说话便撩.她的裙子,手伸进里头扯.她的袴带。玉漏折腰倒在案上,眼里还有泪未干,惊恐地挣扎起来,“你要做什么?”

    “你是明知故问。”池镜简厄明了地说了这句便倾下身。她挣得厉害,他不得不将她两个手腕一并扼在她头顶,恼她袴带扎得紧,又拿出手往她.衣.襟.里钻。

    玉漏只觉心要给他捏出来了,瞟见那窗纱上橙红的黄昏,只怕随时有人影晃到上头去,这紧张是过分的刺.激。她挣扎得越厉害,也越是刺.激着池镜,他捏.她捏得更使力了,从这块肉捏.到那块肉上去,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没有多余的手,只好嘴巴去咬。他在这事上有些暴.戾,玉漏很怕出声给人听见,拼命咬紧了牙关。

    他是疯了,她可不能由着他疯,终于抽出只手来扇了他一巴掌。打得并不重,不过那声音还是在这岑寂的傍晚显得突兀。

    池镜疑心耳朵给她打坏了,耳鸣得厉害,漫天全是嗡嗡的衰蝉。他丢开手退后一步,看见她眼泪糊了一脸躺.在那桌上,衣.襟.袒.裼着露出里头丰.腴.的.肉,忽然觉得懊悔,但仍是侧过身去不看她。

    玉漏也有点意外,赶忙起身,把衣.裙.理好。幸而没人进来,由罩屏镂空的雕花望出去,可以看见金宝在廊头低着脖子坐着做针线,像是有意在给他们望风。

    她平息了慌张,朝池镜侧脸上望去,觉得他冷漠得异样。但这个人本来就反复无常,谁知他又是搭错了哪根筋?

    这也好,有这一出,她和西坡定亲的事更能显得顺理成章了,是他先不要她的,难道还不许她“嫁别人”?

    不过当下她摁住没提,不能由她告诉他,那有同他赌气的嫌疑。都盘算好了,这风得由别人吹进他耳朵里,他才会相信即便她是有赌气的成分,也是下定了决心的。

    她嗓子里仍有轻微的啜泣,“你放心——”

    话音未断,便遭池镜截断,“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如此善解人意,难道还会使我为难么?”

    他听她那些“为他着想”的话早听得发烦了,乜笑着朝榻上走,“其实那回事也没什么了不得,做了就做了,你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小姐,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玉漏还在筹谋该怎样答他这话,谁知他又在榻上瘫坐下来,睇着她冷笑一声,“你千万别过几日来跟我说你有了身孕。我上回可是弄.在外头的。”

    玉漏心道,亏得没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她好似伤心欲绝地盯着他看一会,没话可说后,凄然地往外走。及至廊庑底下,金宝瞅她脸色不对,正要搭话,不想玉漏又陡然折身进去了。

    想想实在气不过,玉漏又快步冲进暖阁内,趁池镜还在榻上错愕,弯下腰照着他右脸上又狠狠扇了一巴掌,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打完捉裙就跑。

    这下池镜觉得连右耳好像也给她打坏了,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还未静下来,见金宝一面张头探脑地走进来,一面兴.奋地问:“你怎么对不住她了?她做什么打你?”

    池镜恨得直磨牙,“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她先对不住我?”

    金宝直起腰杆瞥一眼,“好没道理的话,要是她对不住你,还能打你?”说着便幸灾乐祸地笑了,“你这个人也欠个女人收拾你一顿,谁叫你往往日轻.浮.浪.荡东引西逗的,这回可是碰见个硬茬子了吧?”

    池镜半晌无话,擡头见她还立在跟前,没好气道:“去给我倒盅冷萃的茶来。”

    金宝端着绣绷子一转身,钻出去了,“等丁香来吧,我这一日都要累乏死了,还只管支使我——”

    池镜不由得想,他这人真是贱,女人专爱待他坏的,丫头也偏喜待他差的。百般没奈何,只得自己往耳房里提了茶来,觉得脸上还是火烧燎火燎的疼着,那火直燎到心里头去,叫人气不平,心不顺,丢下又不舍得,握在手里又咬人。t

    不过要驯服一个人,好歹得先将这人困起来,免得连个驯服的机会也没有。他唯一能想到能锁住玉漏的东西,无非是婚姻这把枷,只要她人是他的人,不信她的心有一天不归顺。

    因此在屋里怄了一日的气,次日傍晚吃过晚饭,便特地起来找了身衣裳换上,走到花萼居那头去。

    如今于家母女早不在这头住了,花萼居又闲置心下来,先时这里伺候的下人都调去了别处,这头更显得僻静了些。只隔壁那秋荷院倒有点响动,笃笃笃的木鱼,不紧不慢的,像日暮底下清静悠远的水声。

    这厢进去,木鱼恰好止住了,看见他姑妈正背身在屋里给菩萨进香,穿一件蟹壳青长衫,苍色罗裙,头戴青纱妙常冠。回过身来,却是一张清艳白净的脸,一丝皱纹不见,简直不像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看见他立在外头一片夕阳里,碧鸳走到门上来,揽起袖朝他招招手,“这孩子,在那里晒着做什么?这会还热呢,还不快进来。”

    池镜闻声进屋,笑道:“看见姑妈在拜佛,没敢惊扰,就在外头站了会。”

    碧鸳身边只有个小丫头伺候,那丫头自去倒茶,池镜跟着踅进罩屏,在里头榻上坐。对面墙上供着张观音像,有一片斜阳蒙在观音的裙上。底下长条案上供着一瓯果品,一只香炉,那烟四散,满屋里一股清清淡淡的沉香。

    “你站在那太阳底下,晃眼一看,真像你父亲。”碧鸳面上温柔恬静地笑着,手上撚着多宝串,拨得嗑哧嗑哧的,像有老鼠啃着什么东西。

    从来只有她这样说,池镜又不是二老爷亲生的,哪里会像?不过是气度上有些贴近,自幼多半时候跟着二老爷在北京过的缘故。

    碧鸳想起来问:“你父亲近来有信没有?我问芦笙那丫头,她说没有。”

    池镜笑道:“真是没有,想必朝廷近来事忙。”

    碧鸳笑着点头,看见丫头端茶进来,不由得皱一下眉,“镜儿不喜欢这雀舌茶,前日老太太打发人送来的普洱你给沏一碗来,还有那杏干你也拿些来。”

    池镜趁丫头下去,起身端正地向她打拱行礼,“我有件事特地来求姑妈,还望姑妈成全。”

    碧鸳稍有诧异,而后障袖笑了下,“你有什么事情求得着我的,你一向是个不麻烦人的孩子,又不像你大哥,花起钱来心头没数,上月才在我这里讨了十两银子去。难不成你也学他似的,来跟我讨银子花?”

    “姑妈一个人过,我不说捧着银子来孝敬您,哪里还有这个脸来要您的钱花?”池镜说完,拖了根凳子在她跟前近近地坐下,“不敢瞒骗姑妈,是为我的婚姻之事。”

    碧鸳笑着转眼睛,“这倒是稀奇事,你的婚姻大事你自己从来不闻不问,前些时候隔壁住的那位素琼小姐为你掉了多少眼泪你也不理,这会又急起来了?”

    池镜故意小孩子似的去扯一下她的袖口,“那是我不喜欢她,所以才懒得理会。当下我看中了一位姑娘,说给老太太听,只怕她老人家不答应,只好来求姑妈帮忙。”

    说到此节,那丫头又进来了,碧鸳端直了腰又打发她,“你把我昨日才抄好的那本经给老太太送去。”

    待那丫头出去,便扭过张冷清的脸来向池镜道:“老太太都不答应的事,求我管什么用?我看你还是趁早别对我开口,我清清静静的不好,何苦掺和你们家的事?”

    碧鸳虽早从郑国公家搬回娘家来住,却从未和那家斩断关系,人家这些年也不肯写休书,她按理还是郑家的媳妇。池镜晓得她绝没有再回去的可能,因此拉着道:“姑妈怎么说起这些外道话来了,您永远是这家里的人,我也永远是姑妈的亲侄儿,难道就放任我不管了?您老人家自来是最疼我的,怎么这回有正经事求您,您反倒不答应?”

    “我疼你你也不见得领我的情,瞧这几年,可常见你到我跟前来?倒是芦笙那丫头来得勤些。你这个人,越大越没良心,小时候我待你的好,都忘在脑后了。”说着在他额上一戳,“这点倒是跟你父亲一个样。”

    池镜往后一仰,仍是笑,“我父亲别的都不理会,唯独放不下老太太跟您,从前哪次我回南京,他不是嘱咐我到家先给老太太和姑妈请安?回北京去也只问老太太身子如何,姑妈身子如何,旁人一句不问。”

    碧鸳听后笑起来,嗔他一眼,“你这孩子就是嘴巴会哄人——好吧,说给姑妈听听,是哪家的小姐啊?”

    池镜端正了笑道:“姑妈也常见的。”

    “连我也常见?这又奇了,我成日只在我这秋荷院里吃斋念佛,不是大节下我也不去凑你们那个热闹,会常见谁家的小姐?”

    “就是那连家的小姐。”

    碧鸳在记忆里搜罗一遍,硬是没想起来,“哪个连家?是北京的还是南京的?”

    “怎么不常见呢?他们家的三姑娘,不是在老太太屋里当差么?”

    碧鸳思来想去,总算想起老太太跟前是有个姓连的丫头,往这里送东西来过两回,话不多,沉默寡语里倒透着股很有眼力的机灵。听老太太提起过,她父亲如今在衙门里当差,对外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位“小姐”。

    可也听说过,她原是凤家的丫头,是跟着二奶奶过来的。因此收了笑脸,蹙眉道:“你绕着圈子哄我呢,什么小姐,就是个不清不白的丫头。怪不得怕老太太不答应,你这是说笑呢。”

    池镜也敛了大半笑脸,端得认真,“不是说笑,谁敢来姑妈跟前说笑?我是讲真的,我不看她从前,也不看她什么家世门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都不看,只看中她那个人。”

    碧鸳仿佛给他说得受了惊,一时缄默下去,忖度了半日,擡头叹了声,“你这事啊,难办。”

    池镜料到她是答应,又笑,“正因为难办才来求姑妈,满府里老太太说一不二,她的话没人敢驳,就只有姑妈敢和她老人家说理。谁叫姑妈是她老人家亲生的呢,她只肯真心听您的劝。”

    碧鸳乜他一眼,想想又低下声问:“那个玉漏姑娘就这么得你的心?连她曾是人家的人你也不理会?”

    “从前不管她是谁家的人,往后是我池家的人,还理会那些做什么?”

    “她是个丫头,你是侯门公子,门第如此悬殊,也没所谓?”

    池镜低下头一笑,“要是侄儿将来入仕做了官,还要依仗岳父家中才能得势,也算侄儿无能,连我父亲也无能。我知道姑妈长修佛法,一向看众生皆平等,从不理什么家世门第,跟俗世之人不一样,也是这个缘故才敢来向姑妈讨情。”

    碧鸳笑着拿多宝串打他一下,“连你父亲也说起来了,该打!”

    盘问来盘问去,终于松了口,“我且不能帮你这个忙,回头得空时你先把那姑娘领到我这里来,待我和她说过几句话之后我再看该不该帮。还有,先写信去问问你父亲的意思,倘或他不答应,我也断不能帮你。”

    “嗳,我明日就给我父亲去信。”池镜拔座起来,连作两个揖方告辞出去。

    走到园中,天已黑下来,不想竟迎面碰见玉漏打着灯笼从那假山上走下来,像是往哪里去传话。

    常说冤家路窄,这就是了,玉漏走下来一看是他,忙把身子让过去,没敢瞅他,唯恐他还记着昨日那两个耳光。

    池镜忘是忘不了,不过后来也暗悔是自己行动有错在先,怎好和她计较?因此不理论此事,只当做没瞧见她这个人,板着面孔走过去。

    自打这一回,玉漏掐指算准是决裂了,也没去理他,自然他也没理她。一连两日他晨起到老太太这边来请安,两个人皆没搭话。玉漏暗里想,他当便宜是那么好占的?越是不要钱的越贵,将来势必要给他明白这个道理!连他日后入仕做官那点俸禄她都盘算好要搜罗进自己荷包,发狠一定要将他榨干榨净。

    “这都进九月了还是这样热,吃什么都腻腻的没胃口,花那么些银子弄这些鱼肉来,倒是浪费。”老太太在嘀咕。

    赶上这时候吃午饭,两个媳妇担着个大提篮盒进来,玉漏忙去那边暖阁摆饭。毓秀将老太太由榻上搀起来t,老太太个头矮,脚落在地上像跳一下,颇有些小孩子的滑稽。

    毓秀在旁笑道:“今日叫他们做了一道素拌新鲜瓜茄,没放油,多放几滴醋,吃了清爽开胃。”

    谁知老太太还是吃两口就不吃了,挪到屏风前的榻上去吃茶,向左右招手,“你们去吃吧。”

    桌上五六道菜,毓秀玉漏并丁柔几个都坐下来,一壁安安静静吃饭,一壁听老太太念叨厨房近来的开销,“近来大家的胃口都不大好,各房里都不大吃荤腥,按说这大鱼大肉的吃得少,开销应当就少些,怎么这两月厨房的开销反比前两月还多出来?”

    各房的主子加起来还不及下人的一个零头,主子们虽不吃,架不住底下人的胃口好,这也罢了,自然还有厨房里私拿私运的。不过老太太没叫人往厨房里细查,就是提个醒的意思。

    毓秀搁下碗笑道:“上月中秋嚜,自然开销大。”

    老太太举着茶碗盖子摇手,“中秋的开销不算里头,还是大。”

    因玉漏来了,毓秀自己再懒得去多积仇怨,便说:“中秋不算,前两月虽然鱼肉吃得少,可各房里都添了消暑的甜汤,开销自然就上去了一点。又有小丫头们正经吃饭时吃不下,饿起来往厨房里要点心,冰酥,牛乳,瓜果这些凉快的吃,厨房里自然就要多预备点这些东西。说是说丫头们要另吃什么,都拿钱自添,可底下人情徇私,混得熟了,厨房里的人自然乐得拿官中的东西做人情。下晌玉漏去一趟,戒叱他们几句,大约能好两个月。”

    老太太听完端起茶来呷一口,方才点头,神情有些勉强。后来又问到玉漏身上,“为凤家太太治丧的时节,怎么我们往凤家去,又没见着你?”

    玉漏那时候不在凤家,没想到那人来人往的老太太还能留意到她。不过想来她老人家那时忙着和各家的太太奶奶应酬,不及问的,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我不在凤家了。”

    老太太诧异地搁下茶,“为什么又不在他们家了?”

    玉漏捧着碗扭头微笑,“太太过世,大爷因想着要守孝,他人又常在江阴不得在家,就许我出来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她们没孩子的小妾就和一般的丫头一样,谁家都是说放就放。

    毓秀听后笑着瞅她一眼,又向老太太望去,“那倒便宜了,从此就只管安心在咱们这里伺候,日后由老太太亲自挑拣个好人许给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比在凤家差什么。”

    老太太像也是这打算,笑着点头,“是这话。我的眼光倒好哩!做过的媒没有过得不和顺的,你信不信我啊?”

    玉漏却有些作难的神情,“老太太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见识又广,眼光自是比我们看得长远。只是我爹娘像是已替我打算好了一户人家。也不大清楚,他们还未讲明,我也不好问。”

    老太太收起几分笑颜,歪正了身子,慢慢点着头,“这也对,做爹娘的自是该提早打算。啧,可依我看,急不得。你改日回家去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话,回来告诉我,要是他们还没定下来,你就告诉他们,这事就交给我了。我替你拣的人,不会比他们拣的差,别瞧着我们府里头这些奴才,在外头比那些小官小吏还体面呢。”

    卢家就是个例子,玉漏赧笑着答应,“等厨房的事情理顺了我就抽空回去问问他们。”

    老太太听见她要料理厨房,心下很满意。毓秀有些事情上怕得罪人,总是得过且过,这一点不合她的心。旁的事情都能混,银钱上岂好混得,别看那一文两文的琐碎,加起来也是不少钱。不过从前她从来不说,只怕提起来人家背地里议论她小器,到底是小官家里出身。

    她将胳膊肘搭在炕桌上,松懈地向玉漏睇去,“那些媳妇婆子都是老油混子了,真要当正经事去理,你就不怕得罪她们?”

    玉漏忖一忖笑道:“我是小见识,就怕纵容那些吃的拿的,将来大家都往厨房里去钻,弄出多少亏空填不完。得罪她们我不怕,我是公事公办,就怕我年轻是个丫头,说了她们不听。”

    老太太因算着厨房那灶上是翠华的势力,要弹压,自然是找络娴,便道:“这是你和二奶奶商议着办,二奶奶是主子,她们对她总有些忌惮。”

    这倒好了,玉漏想着为凤家那头的事和络娴闹得如此僵,恐她气急了真来老太太跟前告她和池镜有私,正要许她些好处堵她的嘴。眼下这事情若是料理得当,把功劳记到络娴头上,络娴见她在老太太跟前办事,果然于她自己也有好处,往后自然就能放下此事不提。

    于是下晌走到这边屋里来商议,贺台不在家,替大老爷往谁家拜寿去了,络娴刚歇中觉起来,神色还有些懒倦,歪在榻上懒得看她,“你来做什么?你上回说得那般振振有词,难道这时又想起来后怕了?”

    玉漏愈发笃定她不会轻易说出去,因为她说这些话也是将屋里的丫头打发了出去才说的。屋里没旁人,玉漏便去替她倒茶,从容地和她笑着,“老太太打发我来给二奶奶传句话,嫌厨房上两月的开销太大了,叫我陪着二奶奶查一查,管一管。”

    络娴不禁端正了身,疑心地睇她一眼,“老太太怎的忽然想起过问厨房的事?”

    “老太太心里自有一笔账,哪里不对就查哪里,这有什么奇怪的?”玉漏在对过拂裙坐下,“厨房一向是大奶奶的人管着,果然查出亏空,又能想出个法子治理,往后这一项少不得交你管着,这是好事,有什么可疑的?”

    络娴瞥她一眼,心知是好事,可即便查出什么,叫她拿得出什么法子治理?就是撤换了人也还是一样,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事多手杂,底下牵连着许多关系,徇私弄情又不单是里头,连外头也有不少,多年的宿弊了。

    便做难道:“我有什么法,那些妈妈们当面答应得是,转背还不是一样。”

    玉漏倒一脸松快自在,“齐家就和治国一样,哪里能指望着一朝一策就永不出乱子?乱子自然是不断的,要紧是根据这乱子立下新的规矩,往后就能好些。”

    络娴仍是满面轻蔑的疑色,“听你这意思,你又肯帮我?”

    “老太太叫我来,自然是叫我帮你。”

    络娴心下还是怨恨她,但前有贺台劝着,后又有她这一身机灵,叫她有恨也只好暂且往肚里咽,深吸一口气道:“你别想着帮了我,和我们凤家的恩怨就能了断。你给我记在心里,我娘是给你们气死的。”

    玉漏沉默片刻,微笑道:“说到这个,我已和老太太说了,大爷为守孝,将我从你们家打发出来了,回头老太太问起来,你可别说漏了嘴。”

    络娴一下将吃剩的半盅茶泼到她脸上去,“你还要我替你遮谎!”

    尽管如此,玉漏也料到她会帮着圆她这谎的,因为她能帮络娴的,比络娴能帮她的地方多得多。

    她揩干了脸,面不改色地站起来,“二奶奶,咱们还是到厨房看看去吧,把事情办好了,比在这里和我干怄气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