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番外·痘疹(二)
◎总算轮到她。◎
一时下人皆乱忙起来,金宝三个大丫头也不在屋里,各自去吩咐忌讳,预备东西,又打发人去往庙里烧香拜佛。玉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吓在榻上呆着,不一会才哭起来。
池镜原也慌怕,回头一看她哭了,忙定下心,走过去宽慰她,“没事的,咱们仙哥是‘万福仙人’,自有神佛庇佑,定能熬过去。只要挺过这一劫,往后就不会再得此病了。”
玉漏眼泪汪汪地擡起头来,“可仙哥还这么小,还不足半岁呢!”
“神仙岂论年纪大小?”池镜勉强挤出个笑来,俯身捏着袖管子替她搽泪,“不哭了,你是他母亲,血脉相连,你一哭,他恐怕会更难受。”
玉漏一看那截鲜红的袖口,吸了吸鼻子道:“既不去衙门,还穿着补服做什么?先把衣裳换下来吧,一会弄脏了。”
换了衣裳出来,赶上两位太医来了,老太太也赶了来,一堆人站在廊下焦心地等着。老太太伸着脖子朝那屋里头望,罩屏上放着帘子,只望见太医和几个丫头满屋里打转。
那几个小丫头都是新进来服侍仙哥的,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玉漏瞧着她们也可怜,小声在老太太边上道:“不知府里有出过痘疹的丫头没有,若是有,拣两个来放在这屋里伺候也就罢了,那几个丫头年纪小,染上了也不好。”
老太太睐着眼看她一回,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那几个小丫头也怪柔弱的,也可怜,过了病去,她们爹娘也心疼。”
当下便吩咐人满府里问几个出过痘疹的丫头过来服侍。
一时顾妈妈由人堆里挤出来劝,“老太太先到后头屋里坐一会,大夫且得诊断一会呢,站在这里天又热,别把老太太晒得中暑了。”
便由池镜玉漏左右搀扶着,先回到后边屋里去。老太太坐下来便埋怨了两句,“你们做爹娘的也真是不当心,咱们府里一向是干干净净的,仙哥去哪里染的这病?”
恰巧翠华此刻赶来,在门口听见,搭着腔走进去,“我看大约是前两日新进来那丫头带来的,她一来,仙哥就得了痘疹,不然哪会这么巧?”
说的那丫头叫四兰,只有八.九岁,玉漏有心要给仙哥找两个玩伴,因此特地要拣几个十岁上下的,这四兰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可怜家里太穷,养活不起才托牙子卖进池家。
玉漏疑惑道:“那日牙婆领着她进来,是我亲自看过的,她身上干干净净,没见有什么病灾,想来不会是她。”
翠华笑道:“这病又不是当下就能看得出来,兴许只是痘子还没长起来,谁能知道?恐怕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呢。仙哥年幼,一过身便先发了痘也是说得通的事。”
老太太听她说得有理,扭头望着丁柔,“你去门口告诉一声,把那个叫四兰的丫头先提出来锁进柴房里,等回头仙哥的病好了,我再问她。”
丁柔刚一出去,两位太医便进了屋。翠华忙迎上去问:“二位太医,诊得如何,我们仙哥要不要紧?他小小的年纪,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您二位可得齐心合力,好歹把我们仙哥治好!”
那何太医一面答应着一面踅入暖阁,向老太太打拱,“老太太放心,小公子得是水痘,没有天花那样险,恐是奶母年轻认错了。我们二人暂且先斟酌了一副药,按时辰喂给小公子吃下,先退他的热。想必熬过这半个来月,水痘能消就不妨碍了。只是旁人还是不要近身,这水痘过起人来也厉害。”
众人稍微松了口气,唯独翠华反而提起口气来,千算万算,竟没算到凤家那小少爷得的不是天花!好在这水痘也是能要人命的,她仍抱着期望,仙哥年幼,未必挺得过去。
老太太先命池镜送二人到预备好的屋子里住下,扭头和玉漏说:“虽不是天花,你们也要千万仔细点,叫镜儿这一阵不要到衙门去了,什么事再要紧要紧不过他儿子的命。还有,告诉服侍的人,等仙哥好了,我有重赏,不许他们这时候犯懒,我每日是要派人来查的。”
玉漏一面答应着一面送老太太出去,连翠华也一并送了出来。
翠华到院门前要走不走的,又掉身回来劝了玉漏两句,“三奶奶不要怕,大夫说了没有天花险,想是没什么大碍。我先回去,你这里要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叫我。”
玉漏满口应着谢着,可心里急得一句没听进去。掉身进院厚,又到那西屋那门前站着看。倏地听见仙哥哭起来,像支利箭,直插在她心上。她愈发焦急难安,攥紧了扇子,一横心就要走进去。
正赶上池镜安置了太医回来,一把拽住了她,“不能进去,就是水痘过人也厉害!不是玩笑的!”
玉漏眼睛里泪花一闪,打定了主意,“我是他亲娘,难道连我也害怕躲开?”
“你进去了也是无济于事,有这么些人服侍着呢,她们难道不比你会服侍?”池镜拉她出来,自己往门里走,“我去瞧瞧,你先回房。”
进去便将两扇门阖上了,玉漏在外面拍门,急出些哭腔,“你这个人!不许我进你自己又进,你要是染了病,不是一样过给我么?”
他隔着门道:“你叫丫头把我的东西收拾去小书房,我这几日就在小书房里睡。”
随她如何再敲门也不理,踅进罩屏来,奶母和丫头都让开叫他瞧。只见仙哥睡在襁褓上,襁褓铺在床上,雪白的脸上冒着几个痘,兴许是痒,他一面哭,一面挥着手向空中乱抓。
池镜握住他的手,将他抱起来拍着,拿脸去贴他的脸,“怎么这样烫?”
石妈妈抹着眼泪道:“这会还比早上好些了,太医叫用凉水沾湿了帕子揩他的手心。”
池镜有点自言自语,“太医说只要不长久发高热就不算险,你们按太医说的给他搽着。”又擡头问:“太医说放下了什么药膏,他痒时给他抹一点。”
有丫头转头去将药膏取了来递给奶母,奶母弯着腰在跟前搽。池镜望着那丫头,是小时候患过痘疹的人。他看见她有些看见希望似的,因问她:“你是几时生的痘疹?”
丫头看见他目光汲汲,便笑道:“是三.四岁的时候,还不比仙哥,我生的是天花。我爹妈都当没救了,预备把我丢到山上去,可不足十日我就好了。三爷放心,仙哥福大命大,又是水痘,保管能好的!”
池镜听她说话说得好,勉强笑了笑,“回头他好了,我要重重赏你。”又睃了众人一眼,“你们也都有赏。”
这工夫仙哥在他怀里又睡着了,睫畔还挂着泪珠,却睡得格外安详。他还是头回一抱他抱这样久,手脚都僵麻了也没放下,还是到午间丫头来敲门叫他吃饭他才想到玉漏还等着听消息。
绕到里头正屋门前,没准备进去。谁知玉漏不管不顾,一径走出来强拉他进屋。他要挣也没用力挣,“你难道不怕?”
玉漏回头剜他一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只许你当爹的心疼儿子,我做娘的就不心疼?横竖你是从那屋里出来的,要染病也会染给我,我总算可以去瞧瞧了吧?”
说话便要往外走,给池镜拖了回来,“我是男人,身子比你健壮得多,我不妨事,你不能去。”
玉漏急得在他怀里跳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去?我是他娘我倒不能去了!”
蹦得眼泪四撒,池镜心疼了那个,又心疼这个,忙着给她擦眼泪,“你替我省点心不行?你去了也是白去,那屋里不缺你一个。”
玉漏挣不开,实在没办法,慢慢缩下去,蹲在地上哭起来。这时候才体会到为什么人家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的确是会身不由己地心疼的。
午饭摆好在那里,池镜搂着她过去,“先吃饭。仙哥才刚吃过药,睡着了。”
玉漏坐在凳上没反应,他只好又道:“等他醒了你再去瞧。”
她这才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应付着,一双耳朵仍是竖着听外院的动静。
午饭后老太太打发人来问,媛姐亲自过来了一趟,和玉漏坐在屋里刚说了几句话,连翠华那头也打发了人过来问。
待人走后,媛姐随口小声道:“大奶奶竟也十分挂心起仙哥来了。”
玉漏当下也没听进去,满心记挂着仙哥。媛姐见她气色十分不好,少不得宽慰,“三奶奶只管放心吧,两位太医不是在咱们家住下了?有他们在,不要紧的。从前听老人们说,小孩子家都是常病,病着病着反倒皮实了,往后长大了身子益发强壮。”
“道理我是知道,架不住还是放心不下。”玉漏勉强笑着。
“你听,外头静得很,想必仙哥还睡得踏实得很呢,要有什么奶母们早嚷起来了。”媛姐因不见池镜,伸着脖子问:“怎么不见三爷?”
“噢,他到太医那头去了。”
媛姐又再坐回便告辞走了,一时池镜并太医一道过来,又进屋里瞧仙哥。玉漏听见动静,忙赶到外头去,池镜再拦她也不忍心,便放她进来,等候太医看诊。
何太医看了一会道:“热有些退了,早上开的那副药方还是接着吃,吃三天看看。”
多半仍是早上那番话,不过为人父母的,一定时刻要太医安抚着。那寥太医走来笑了笑,“三爷不必过分忧心,我看小公子虽年幼,身子倒不弱,经得起这风浪。”
池镜起身打拱,送了太医出去,又折回床前来安慰玉漏,“你听见太医说的,热已经退下去了一点,再吃三日药,都退了就没什么大碍。”说着站直了吩咐众人,“这几日千万要留心,不要他再热起来,也不可叫他着凉。”
众人轻声答应。玉漏坐在床沿上,盯着仙哥的脸看。他又阖上眼睛睡着了,才刚醒来也没再哭,太医说小孩子没哭就是不大难受。可她仍不放心,看着看着就问:“他怎么老是睡?这没要紧吧?”
“没要紧。”石妈妈坐在床沿另一头,话里有丝埋怨的意味,“小孩子就是吃和睡,他素日也是这样,奶奶瞧他瞧得少,难怪不知道。”
说得玉漏愈发愧疚,低着头不言语。
池镜晓得她心头不好过,便拉她起来,“瞧也瞧过了,屋里这些人,你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的,等他一会又醒了咱们再来。”
如此又回房里去,这一日就这样里里外外跑,跑了许多躺,夜里睡也睡得不安生。
那边翠华同样睡不好,本以为凤家小少爷得的是天花,才将他穿过的衣物悄么拿回来掖在仙哥床上,谁知那天煞的江湖郎中,连天花和水痘都诊不清楚!
她一手搭在枕上,一手搭在腹上,叹息一声,“竟是百忙了一场。”
瑞雪睡在旁边那张罗汉床上,听见她说话有些喑哑,便起来掌上灯,倒了盏茶来,挂起帐子,“也不算百忙,水痘也能要人命,这才病了一日,挺不挺得过去谁说得准?”
“就怕那小子跟他爹一样福大命大。”翠华坐起来靠着,双手捧着茶盅,两眼忧心忡忡地朝帐顶望着,冷不丁想起来,“那两件衣裳可丢了没有?”
“你放心,那丫头早就丢了。”
“这就好。这时那屋里人多,就怕给人翻出来。”
“那丫头也算伶俐,早上老太太叫得过痘疹的人进去,换她出来的时候,她就偷么拿到外头丢掉了。”
说的那丫头是玉漏坐月子时翠华从牙婆手里拣选进来的,十二岁的年纪,叫云芳。翠华当时就打算着趁机将她安插到那屋里做个眼线,因此格外用心调.教了两日。此刻又怕她年纪小,担不住事,“就怕她给这场面吓住了,什么都往外说。”
瑞雪打扇子的手略顿一顿,皱眉思忖须臾,又舒展开眉头,摇摇头,“云芳不敢,别看她年纪小,嘴巴却严,何况她娘的病还得靠奶奶拿钱治着。再则说,又没问到她,她急头白脸地冒出来多什么话?倒是今日老太太叫关起来的那丫头,老太太叫关她,就是疑心仙哥病得蹊跷,奶奶早上在那屋里就不该说那句话。”
翠华低下眼看她,“是老太太先疑心问起三奶奶来,我才忙搭口说的。三奶奶那人你还不知道,有些小聪明,此刻她是急了,顾不到,等她静下心来,未必不像老太太那样想。”
说着又想到,既然已拿了个人在那里,干脆就叫那小丫头背了这黑锅。便搡了下瑞雪,“明日你叫林管事的再到凤家去一趟,取件他们小少爷使用的东西来,悄悄送到柴房里给那小丫头用。只要她也过上病,摘不开干系,就疑心不到咱们头上了。”
“好,你放心睡,明日起来我就去办。”
林管事又往凤家跑了一趟,不过两日,那丫头四兰便也发了两颗痘疹,原就是怀疑她身上不干净才将她押在柴房,因此她察觉身上有些不好也没敢言语,只林管事悄悄派人哨探着,察觉到她有些不对了,告诉瑞雪。瑞雪回来一说,翠华总算对这事发放下心,仍旧每日只盯着仙哥那头。
这日瑞雪道:“这都五天了,仙哥脸上水痘越发越多,大夫说发出来反而好得快些,也不知是应付的话还是真是如此。”
翠华也不大懂,嘀咕道:“哪有病得越重还越是要好的道理?大概是太医怕老太太责怪,敷衍着罢了。听见他哭没有?”
“昨日哭了一回,今日还没听见。”
“大概是病得没力气再哭了。”翠华自己说完,憋不住掩嘴笑了一下。
两位太医的说法却与翠华所想大相径庭,“小公子不哭,是因为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热已经全退了,几副药下去,把水痘都激出来,就好得就快些。切记不要叫他抓,那止痒的药膏要常抹着,免得他抓破自己的脸。”
老太太听见,心下松了口气,叫丁柔亲自送两位太医回房歇息,“烦请两位太医千万要用心。”
那丁柔送至廊下,看见个婆子从前厅踅出来,想是来回事的。因想着玉漏在里头,难免吃老太太几句教训,因此不好放她进去,迎到场院中来问:“有什么事?三奶奶在里头呢。”
那婆子道:“那个叫四兰的丫头,这两日仿佛有点不大对头。”
“怎么,她也病了?”
“问她她说没有,可看守的人说,她有些病恹恹的。”
丁柔想一想道:“晓得了,你外头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看,没准仙哥的病还真是她带来的。”
说话折身进屋,听见老太太正在里头攒眉抱怨玉漏,“不是我说你,你做什么都仔细,就是对自己的儿子不上心,这时候哭管什么用,往后不可大意,他那么小个人,要时时刻刻问着瞧着点,你倒好,只管把他交给奶母带着你就不管了,自打他生下来,你连一口奶也没喂过。”
玉漏低着头无话可辩,心里早懊悔千百次了。
“镜儿呢?”
“太医换了个方,有味地黄咱们府里头没有,他亲自到外头去配去了。”
“倒不是什么金贵的药,也好配。”
那丁柔见老太太该责怪的责怪完了,便踅进碧纱橱里来,回明了四兰的事,“我已叫人外头请个大夫来先瞧瞧看,若也是这病,想必还真叫大奶奶说准了,病就是她带进府里来的。”
玉漏不免又想到那四兰,荏弱可怜的一个小丫头,仙哥还小,素来那屋里事少,又有两个奶母,小丫头子们都没什么活计,只顾玩,倒是这四兰,常看见她在廊下跟着奶母学针线上的活计,前头还自己给仙哥做了双鞋出来。
她无故起了些怜悯之心,锁着额心回房,给池镜看见,少不得宽慰她,“药我在外头配齐了,太医不是说了么,这副方子是清热解毒,回头毒气一解,仙哥身上的痘疹就能消,人就渐渐好了。”
玉漏呆呆点了两下头,一会晃过神来去看他,“你几时回来的?”
他浑身是汗,穿着蟹壳青的圆领袍,因为太热,很不规矩地解了最上头的衣带,翻着片衣襟,猛地打着扇子。
忽然他把扇刷一下收了,走到身边来做下,笑着瞅她,“你在发什么呆,我前头和你说那么些话你没听见?”他提高了声量暖阁外喊,“拿碗冰萃茶来。”
玉漏见他脸色不像前头几日那般沉重,好像也有了主心骨,跟着安定不少,仙哥的病大概真是于性命无碍了。
不过她想到那小丫头,又替她忧心,“四兰好像真得了水痘。”
“四兰是谁?”
“就是老太太叫关起来的那小丫头。”
池镜凝眉想了片刻想起来,是个七.八的小丫头,生得瘦弱。
“要真是水痘,太医开的这两个方子,你叫小厮拿出去,偷偷配点药进来煎给她吃吧。我看她也怪可怜的,即便仙哥的病真是她带进来的,也是无心,咱们何苦放任她病死?也是造孽。”
池镜也知道,一旦知道果然是她带来的病,老太太绝不会管她。因而笑着撩起袍子,翘起腿来,“好,我们三奶奶难得发回善心,是一定要成全的。”
玉漏回头拧了他胳膊一下,“我难道是那样歹毒的人?仙哥病这一回,倒提醒了我,我们应当多替他积点福。四兰那丫头可怜,无父无母,是她哥哥卖她进来的,再病着给赶出去,她哥哥根本不会理她。再说这也说不准,当初拣她进来的时候我叫老妈妈脱了衣裳好生看过,她身上连个虱子也没有,干净得很。”
池镜不大在意,“兴许就是大嫂说的,当时有病还没发出来。”
“当时没发出来,这会又发出来了?”玉漏不过随口一句,可话音甫落,像是提醒了自己,也经不住去细想。就这样巧?一向好好的,有病进来好些日子了不发,偏在说是她带病进来后就发了。虽然太医说这种事也有,可也未免太赶时辰。
一时媛姐进来,又来问仙哥的情形,池镜让出去,叫她们说话,自去瞧仙哥。
媛姐听见仙哥脱了险,也是大松一口气,“我才刚在老太太那里听见,总算放了些心,再熬过几日就好了,这都有十天了吧?”
玉漏点点头,“当初太医就说半个月能见好就不防,想不到十天就有些见好了。”
“到底是仙哥福气大。”媛姐笑了一会,慢慢脸色淡下来,“就是有些人倒要不高兴了。”
玉漏听她说得有意思,因问:“二奶奶又作什么怪?”
“才刚我从屋里过来,听见她在屋里摔摔砸砸的。”
玉漏讽刺地笑道:“就为听见我们仙哥没什么要紧了?”
媛姐笑着摇头,“也不是,好像是听见仙哥见好了,她便打发蓝田去请两位太医到凤家去替她外甥看诊,两位太医推说这里要照看仙哥,走不开,她就生了气。”
“她那外甥也病了?”
媛姐点点头,“不过不知什么病,不肯说。”
玉漏心窍转动,叫了翡儿进来,吩咐道:“你叫你哥哥在外头暗暗打听,看凤家二房那小少爷得了什么病。”
翡儿不明道理,看了看媛姐,点头出去找她嫂子去了。
一会玉漏送媛姐出来,顺道进了仙哥房里,看见池镜在抱着逗他。他那白嫩嫩的脸上点点的红疙瘩,看上去恐怖,可他自己不觉得,粉红的小舌头颔在嘴里,还和池镜咯咯咯咯地笑着。
池镜看他笑得好玩,嘴里连颗牙也没有,就把手指伸进嘴里给他咂。
玉漏心里发软,走去接来抱着,剜了池镜一眼,“爹讨嫌,手上不干不净的就给我们吃!”
池镜站起来道:“我才刚洗过手。”
“洗过也不行,谁知你不留神又摸了哪里的灰。才刚见好点,没得又给你作弄病了。”
池镜在她肩后埋着脸,仍笑着逗仙哥,“你懂什么,小孩子养得太仔细了也不好,是吧儿子?”
“我不懂,你小时候顾妈妈也看你看得格外仔细,你难道不好?”
那石妈妈在一旁预备药,笑着搭话,“三爷这话说得倒是对的,小孩子养得太仔细反把身子养娇气了。来,该吃药了。”
仙哥也奇,不怕苦,抿着小木汤匙就往下咽,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除非吃抱了才不吃。连太医小孩子最怕咽不下去药,有的人家的孩子要奶母先吃了,化成奶水喂,那样药效并不好。
玉漏抱着他直笑,“亏得我们仙哥肯吃药。”
吃过药又是睡,玉漏并池镜又回房里来。玉漏问过了四兰的事,“你记着打发小厮外头配药给她吃,仙哥都好了,她比仙哥大这些,吃几副药也能好。”
“我记着呢,才刚我出去就吩咐永泉悄悄去办了。”
玉漏坐下来嘀咕,“我看那丫头没准真是冤枉的。”
“怎么说?”
“才刚媛姐来和我说,凤家那小少爷也生了病,二奶奶还想请两位太医去给那小少爷瞧病,两位太医这里走不开,推着没去。我心想,什么病还非得请这两位太医去瞧?媛姐说她暗里问了,没问出来。”
说得池镜也起疑,坐下来思忖片刻,“我叫永泉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我才刚已吩咐了翡儿他哥哥去打听。你说,会不会那小少爷也生了水痘?”
池镜脸色阴沉下来,“这事你别管了,你只管照看好仙哥,让翡儿哥哥得了消息来回我。”
不出两日翡儿哥哥便打听见消息,在外书房内告诉池镜,“他们家小少爷也是出的水痘,阖家上下先以为是天花,瞒得死死的。这会是在外头请了个大夫瞧病,那大夫听说有些擅治天花的名头,其实也是吹嘘,这会也没给那小少爷治好,凤家的人发急,好像听说咱们仙哥的水痘快好了,正忙着打听何寥二位太医给开的药方呢。”
池镜听了半晌无话,不得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可络娴从前陪嫁来的人早给老太太打发了,身边就剩个蓝田,也不能出这府门,又谁去搭的这线?府里别的下人和她非亲非故,谁肯替她冒这个险?
因而转头来吩咐,“你再去暗里哨探着,看看这一阵咱们府里头有谁和凤家的人往来过。”
翠华那头还不知道池镜他们已疑心到凤家头上,一门心思还在为仙哥转危为安的事生气,小小个人,谁知他命这样大!
尽管不甘心,也不得暂且饶过他去,“如今那屋里那么些人日夜不停地守着,云芳又给调到外头去了,要做别的手脚也难。你瞧,好好的一个机会,竟是枉费!”
瑞雪劝道:“这时候还是安定点,早起我听说老太太如今认定是那四兰带进来的病,正要打发她出去,有她担着,咱们这里就太平。先不要急,一个家里住着,还怕往后没机会?”
翠华只得暂且耐住性子,何况眼下自己又还没孩子,就算一时半会仙哥死了,也没大的好处落到身上。只是对玉漏气不过。
她不得不咽下气道:“林管事那头,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林管事是个仔细的人,去凤家两趟都是傍晚,走的他们后面角门。”
因此翡儿哥哥终没探听到是谁和凤家往来,不过却意外晓得一件事,现如今给凤家小少爷瞧病的大夫是后请的,这大夫原与翠华手底下的一个媳妇有些渊源。
告诉给池镜,池镜牵动嘴角笑了,“怪不得,我说呢,谁这么绕着远道要害我儿子。”
因不叫玉漏管,所以进来也没说给玉漏知道。
今日好容易在玉漏脸上看见高兴的神情,仙哥脸上的水痘消了好些,也没再有新长的,消下去那些,留下淡淡的黑印子,太医说没疤也不妨碍,过些日子就能淡下去。玉漏总算安下心,自己这些日子也吃药,是太医开的防御的药方,吃得一嘴苦,这时才算苦尽甘来。
仙哥像是还不知道自己生了场大病,反而高兴每日玉漏池镜肯来多抱他,只要他们抱着,就咯咯笑个不停。
玉漏把他立在腿上,朝他弹着舌,“你还不晓得自己多让人揪心呢?你还笑呢。”
石妈妈笑道:“现在就要好囖,往后咱们就再不得病囖。”
池镜笑着走进去,接过仙哥道:“为了你,爹也耽搁了好些公务。”
玉漏噘着嘴埋怨一句,“那衙门又不是少了你就转不开,从前没有你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
池镜对着仙哥撇了下嘴,“听,你娘骂我呢。”
玉漏忙双手捂住仙哥的耳朵,嗔他一眼,“不要说得他娘很凶的样子,他长大要怕我了。”
“怕点也没什么不好,慈母多败儿你没听说过?”
玉漏懒得理他,仍把仙哥抱过来拍着他睡觉。满屋里的人都大为松懈了精神,再不像前头那般提心吊胆。池镜睃眼一个个瞧这些人,因问:“怎么像有几个小丫头不见?”
玉漏道:“前头老太太不是叫换了得过痘疹的人进来伺候,那几个小的有一个四兰还在厨房里锁着,一个云芳和一个星儿便留在外头伺候。”
那石妈妈坐在床沿上和玉漏道:“听说老太太要打发四兰出去?”
玉漏点了点头。
“四兰那丫头,我一向看着不错的,可惜了。”
玉漏想着让她哥哥明日来接去也好,吩咐翡儿到时候派人送药到她哥哥家去,在府里偷偷么么倒不便宜,日后治好了再想法子叫她回来。因道:“老太太怪是她过病给仙哥,没办法。先出去养好病再说。”
池镜见仙哥渐渐阖上了眼睛,便先行回房来。看见金宝在暖阁里做活计,走去问:“仙哥屋里的云芳和星儿两个小丫头的底细你知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星儿是管着几间会客厅那媳妇的女儿。云芳原不是咱们家的人,是奶奶坐月子时大奶奶亲自买进来的。”
“大嫂买的?”
“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奶奶在坐月子,所以是大奶奶找了咱们家常来往的那牙婆来,在她手里挑的,说是百里挑一的伶俐。怎么,你看这两人不好?”
他没说话,想着什么,金宝放下绣绷道:她们年纪小,有些偷懒好耍也是常事,老太太不过是要她们往后伴着仙哥玩,这年纪又不图她们能办好什么要紧差事。”
池镜笑了笑,“谁怪她们什么了?”
傍晚间,却偷偷使翡儿背着人将那云芳领到外书房里。那云芳跟着出来,不住在后头问:“翡儿姐姐,三爷叫我做什么?”
她们这几个一向只管守着仙哥,院内旁的事从不叫她们做,就是玉漏池镜要问仙哥的事也从不问她们,只问两个奶母或别的年纪大的丫头。因此从没和池镜讲过话的人,忽然给池镜叫去,心里十分不安,何况又做贼心虚。
翡儿一面在前走,一面向后头斜着眼瞟她一下,“到那里你就晓得了。”
云芳忙往前跑两步,“难道是要责怪我没伺候好仙哥?”
翡儿睇着她半笑不笑道:“怎么会呢,要责怪早就责怪了,况就是要责怪这个,也不能担叫你一个小姑娘担不是。你才多大点啊。”她上下扫一扫她,“你也可怜见的,听说你娘身体一向不大好,没钱治病,才自己主张着把自己卖了?你爹呢?怎么不管?”
“我爹早死了。”
“你没有兄弟姊妹?”
云芳摇摇头,“我娘生下我就身子不好,不能再生养。”
“啧,那你孝顺你娘也是情有可原,谁叫她就你这么个女儿。”翡儿向前望去,噙着笑,“你娘近来好些了?”
云芳刚要张嘴,想了想,向上瞅她一眼,见她噙着的笑有些冷意,便低下头去,“还是那样。”
翡儿睨下笑眼,“可见你这丫头不老实。我听说大奶奶瞧你可怜,赏了你些钱给你娘请大夫吃药,这几日已好了许多。”
又是轻飘飘的口气,却在云芳心内震得很凶。她不由得有些颤抖,拼命将两只手摁在腹前,低着头走路,再不敢看她一眼。
未几走到外书房廊下,看见外书房的门开着,斜照进去一片夕阳,显得里头照不见的地方更黯了,像一只巨兽张着嘴打哈欠。
云芳待池镜的印象一直有些害怕,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不和人说笑时总是冷凛凛的,他也不和她们这样小年纪的丫头说笑。
她倏地想跑,又不敢,畏畏缩缩地跟着踅进门,看见池镜在那张躺椅上半趟着,椅子前后打着晃,是他的脚在前头踏板上踩,嘎吱嘎吱的声音,慢吞吞的,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翡儿领着她直到那躺椅旁,回头对她说:“你跪下。”
云芳旋即腿一发软,便径直跪到地上去,吓得眼泪鼻涕直流。
池镜笑着坐起身,因为高,不得不塌着背看她,“哭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我自会饶了你。你年纪又小,和仙哥往日无怨近日如仇的,还不是受了别人主使。”
闻听此话,云芳更笃定事情败露了,再要狡辩,就是找死。因此啻啻磕磕地把大奶奶手下那林管事如何把外头得的两件衣裳交给她,又如何让她偷偷塞在仙哥床铺底下。
池镜问:“衣裳呢?”
云芳哭得一抽一抽的,不敢擡头,“我拿到外头烧掉了。”
“你这丫头倒机灵。”池镜笑了笑,站起身来走过去几步,“你跟我到老太太屋里,把这些话再对老太太说一遍。说得清楚了,你的过失我可以不追究,往后还放你在仙哥屋里伺候。”
云芳自然不敢不依,忙起来跑着跟上去。到老太太跟前一说,老太太又气又怒,立时吩咐丁柔去叫翠华过来。
池镜稍拦阻道:“不如老太太先问问那姓林的管事,免得大嫂到跟前来,要说这丫头年纪小说胡话。姓林的我下晌就叫人扣起来了。”
老太太想来很是,以免翠华狡辩,先审问了林管事要紧。因此又叫池镜将林管事带来,那林管事五花大绑给提来,只得把下晌告诉池镜的话又说一遍。
一面叩头央求,“这都是大奶奶的主意,本不干小的的事,小的是下人,又不敢不听主子的话。老太太可饶过我这一回!饶了我这回下回再不敢了!”
老太太一声不吭,目光阴鸷。永泉瞅她老人家大概是嫌吵,忙找东西将林管事的嘴巴堵起来。
一时半刻丁柔寻到翠华那里去,她们也刚吃过午饭,主仆二人在屋里坐着说话,嘻嘻哈哈的,声音荡在偌大的房间里,更显得屋子大。
瑞雪起身欲到廊下叫小丫头点灯,看见丁柔进来,有些意外,忙请进屋。
翠华听见声音,早预备起笑脸来了,“这时候,你是闲逛逛到我这里来的还是老太太打发你来的?”
丁柔没坐,笑道:“老太太有事叫奶奶过去商议。”
“什么事这会想起来商议?”
丁柔笑了笑,“总是要紧的事。”
翠华稀里糊涂跟着去,一到那屋里,看见云芳和林管事都跪在跟前,旁边椅上坐着池镜,她陡地心一坠,晕头转向起来。这情景似曾相识,从前她都是在旁看着,今日总算要轮到她跪在下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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