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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值班,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上半夜只有急诊接了个呼吸困难的病人,需要麻醉医生插管。到凌晨一点上下夜交班为止,一切平顺。

    小邱困得不行,接水的功夫也能倚着墙睡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付医生和另外两个实习医生来替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值班室,闷头大睡。

    应如约反而不大能睡得着,熬过意识最混沌的十二点,整个大脑异常清醒。

    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她闭着眼,呼吸由深到浅,渐渐平稳。

    另一侧靠窗的单人床上,响起了小邱轻轻的鼾声。

    隐约的,能听见街道上深夜经过的工程车,车身在道路上行驶得缓慢又笨重,车轮滚压地面时发出的隆隆风声。

    像船只停泊在港口时,海浪和风交织缠绵。是这寂静的夜色里,唯一的声音。

    她抬手遮盖住眼睛,窗外路灯透来的光被她悉数挡去,眼前只余一片沉沉墨色。

    应如约轻舒了一口气,万籁俱静的凌晨,她不为生活苦闷,不为工作烦恼,也不为琐事忧愁,唯一纠结的只有一个答案——如果温景然现在和她求婚,她会答应吗?

    不知道。

    也没法想象他求婚会是什么样。

    她才刚适应温景然女朋友这个新身份,就连喜欢他都还在学习,结婚……她真的没想过。

    更不敢想的是婚后一起居住,一起生活。

    可如果,每天醒来睁眼看到的是他;每天接受同事调侃又是一起来上班;每天的生活中心除了自己就是他,如果是这样,好像也不错?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弯起唇角,原本遮在眼上的手顺着鼻梁滑下来掩住唇。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

    温景然在A市停留了三天。

    第一天连哄带骗地把温老爷子骗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

    温老爷子在A大附属医院有长期稳定的主治医生,必要时还会出诊,温景然光是和这位主治医生了解温老爷子的身体情况就花去了半天。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这位主治医生大吐苦水。

    “幸亏你来了,老爷子每回来体检臭着脸就不说了,体检抽验血需要空腹他永远不听,理直气壮地说不吃早饭这一天就白过了……”

    医生捋了把两鬓渐渐花白的头发,叹道:“我这头发都愁白了。”

    温景然失笑。

    这些年年纪渐长,他渐渐能看到除了表象以外更深更沉的东西。

    温老爷子性子里的执拗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温老太太在世时,他也如此这番,一言不合暴跳如雷。但那时温老太太还在,总还有人制得住他,老太太去世后,温老爷子骨子里的劣根性都蹿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独断专行,霸道蛮横。

    他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也总觉得温家的小辈翅膀未硬就该听他的。

    温景然的父辈是旧式思想,习惯性了温老爷子的教育方式所以勉强还能和平相处。

    可温家这一小辈,温敬,温少远,温景梵,包括他和温时迁,全是脱离掌控的猎豹,有自己的荒原和猎场。

    他倚窗而立,身后是半开的推拉式的铁窗。

    大雪连着下了两天,气都不喘,从早晨起来时积雪就厚得如同冰墙,他身后的世界一片斑白,就连医院不远处的高楼大厦也披着白雪寒霜,泠白一片。

    他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一手执化验单比对着各项指标,就着屋内暖气和窗外寒气交汇的清凉,一口口小口抿着茶,无奈道:“老爷子越老越顽皮,还请您多担待些。”

    从医院回去后,温景然让辛姨带着清扫了一遍老爷子的房间。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比如柜子,隐秘的衣柜暗格,床底的收纳柜以及各种古董花瓶……

    凡是搜到香烟,糖果,悉数扔进垃圾桶里。

    温老爷子气得跳脚:“烟扔了就算了,糖也不给我吃!”

    辛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老爷子手里的木拐下一秒就招呼上温景然的背脊,边防边劝:“景然也是为了你好啊。”

    温景然去洗手盆洗了手,指尖的水珠还未擦净,他转身,视线不躲不避地迎上老爷子喷火的目光,语气沉静:“你要是还想活到抱我儿子的年纪,那些,碰都别碰。”

    一句话,温老爷子的火焰尽褪,他无辜又委屈,一张刚发完怒的脸还涨红着,重重地哼了一声,郁郁不快地上楼窝书房去了。

    第二天,陪老爷子去他惯常去的裁缝家做定制,这回总算心甘情愿了。

    男人买衣服通常看对颜色和版型就没有过多要求,温老爷子的审美却仿佛到老年时期才捡回来。

    一身衣服,从领口到肩线,从袖口到分裁的衣摆和背部设计都要详细过问。

    一连做了几套西装,几套常服,两套睡衣才勉强作罢。

    第三天,阴翳了数日的A市终于放晴。

    温景然晨起陪老爷子去附近的公园遛弯。

    小道上的积雪早已被公园的保洁人员用铲车铲至路两旁,积雪还未融尽,像夏天路边兜卖的沙冰,一丛一簇。

    这次回来的仓促,换洗的衣服也没准备。早晨穿的运动服还是几年前穿过的浅银色的运动外套。

    公园里除了晨练的中老年人以外还有晨跑的年轻人,无论男女,经过温景然身边时,总要下意识地多看几眼。

    他忽然就想起几天前,他穿着黑色的运动套装出现在应如约面前时,她的眼神和刚才从他身旁跑过的年轻女孩一样,直勾勾的,沉迷又渴求。

    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清越又低沉。

    温老爷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问:“笑什么?”

    “好久没看到这么蓝的天了。”温景然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转身看着抬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凉棚的温老爷子,一本正经道:“今年过年,我带如约回来看您。”

    温老爷子还在生气结婚这么大的事,这小兔崽子连说都不说一声,当下一声冷哼,语气傲娇:“见什么,婚姻大事你都能自己做主了,这时候带回来给我看什么?炫耀你媳妇好看?”

    父辈分家后,温家的小辈并不跟着老爷子住。

    温家老宅像是祖堂。

    温敬去世后,温少远辈分最大。只有他在盛远酒店声名鹤立前因温敬曾经收养来的战友的女儿闻歌,经常留住老宅。

    但即使如此,温景然仍旧抱歉当年一时之气,毅然离家。

    他柔软了声音,哄道:“她很好,我知道你会喜欢。”

    温老爷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小孙子语气软得都快跟棉花糖一样了,他耳根子跟着就是一软,睨了他一眼,终于松口:“那你先给我说说。”

    温景然微笑颔首,托住温老爷子的臂弯,扶他上台阶:“她比我小四岁。”

    老爷子眉头一挑,赞许的点头,这个年龄差甚好,甚好。

    “S大附属医院的麻醉医生。”

    老爷子眉头一皱,虽早有心理准备会是个医生,但真的确认,他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医生?那你们还有在一起的时间?”

    “为什么会没有?”温景然反问:“我忙的时候她也在手术台上,我救人的时候她为病人护航,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在触手能及的地方。她理解我的职业,尊重我的选择,也理解我的信仰。”

    他一本正经的瞎掰,诚恳到几乎自己也信了。

    天知道,他刚借着医闹的事彻底让她敞开心房,解开心结。之前又是故意冷淡又是时不时送温暖刷存在感,千辛万苦才把她从长满树藤的阴暗丛林里拉到山顶。

    温老爷子不说话了。

    他推开温景然的手,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路,镜面的大理石沾了雪水有些滑,他一步一步走得稳健,背影却孤凉。

    温景然担心的就是温老爷子会对此事插手,这才在回A市当天就说已经和应如约领了证,既是让老爷子死了把他调回A市的心,也是断了温老爷子插手他感情的念头。

    此时,他落后几步看着温老爷子决然的身影,隐隐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以防万一,回去得先骗如约和他领证才行了。

    原定第五天晚上七点的飞机回S市,第四天一早,温景然接到了迟盛打来的电话,只有一句话:“余荣梁自首了。”

    温景然握着手机立在窗前,远处山尖还凝着白雪,白茫茫的一片。

    他缓缓蹙起眉,半晌才回答:“让甄真真什么消息都别跟如约说,等我先回来。”

    迟盛也有此意,短暂通话后。温景然改签机票,提前一天回去。

    沈灵芝这几日忙着筹办婚礼,休息时间也不够用。今天和婚庆公司核对婚礼流程,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医院。

    “抱歉抱歉,辛苦我的小如约了。”沈灵芝把一盒抹茶味的牛轧糖递给她,倾身万分感谢地抱住她:“罪该万死,我要是知道温医生今天回来,说什么也不让你在医院等了。”

    应如约一句“没关系”还没说出口,闻言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凝在唇角,她不敢置信地抓住沈灵芝,确认道:“你说温景然?回来了?”

    这种反应……显然是不知道温景然回来了。

    沈灵芝暗咬了一下舌头,责怪自己多嘴,脸上泛起尴尬的笑,催促她赶紧下班:“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应如约再没停留,胸口似有团火在烧一样,把她浑身烘烤得暖融融的,奔腾的血液流向她的四肢百骸,立时充满了生气。

    她笑起来,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抱住沈灵芝:“谢谢。”

    没等沈灵芝回答,抱着那盒抹茶味的牛轧糖,飞快去换了衣服。没等到电梯,她片刻也等不了,推开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门,一路飞快地奔下楼梯,风驰电掣地顺着扶手往下蹬跑。

    包上的五金链子随着她的跑动碰撞,发出清脆的敲打声,那声音,就这么清清脆脆的响了一路。

    像被风吹撞的风铃,像被海浪卷袭的布帆,急切又美妙。

    她一路,从楼梯跑至医院门口。

    想看见他,只是想看见他。

    她边寻找着记忆中那道身影,边逆着人流,寒冬的气流冷瑟又呛人,等被温景然从一侧拦腰抱过去,骤然停下来时。

    周围的风声,人声,统统远去。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了,静谧又安宁。

    温景然揽着她,低头去蹭她的鼻尖,声音低低的,含着笑:“我在这,你想去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