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重生之人渣反派自救系统墨香铜臭换届王强龙舌兰酷男子澄毒宠佣兵王妃

返回顶部

  如果我可以不爱,我不会爱你;

  如果我可以不想,我不会想你。

  可是,我不可以不爱,不可以不想。

  于是,我只有伤心,只有流泪,只有痛楚与等待。

  怎样才能让你的目光为我停住,让你的心终于为我所动呢?

  也许,只有拼尽全力的一舞。

  而你将为我奏琴。

  我会在你的琴声中舞蹈,让我的舞和你的琴合作至最完美。

  我爱,我等待那最隆重的时刻。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小林一天一天地把外甥女儿看作自己的对手。

  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念头有些荒唐,可是她总觉得,水儿身上有某种东西是她所戒惧的,似曾相识的——水儿凝视曲风的眼神,缠绵隐忍,像足了阮丹冰,只是,那样浓厚而含蓄的情意,由十八岁的阮丹冰表现出来,再婉转也仍是淡泊;放在十二岁的水儿身上,却是十足妖精。

  她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处处透着不合宜。不合宜地任性,却又有不合宜的分寸;不合宜的热情里,藏着不合宜的苦闷;不合宜的绝望中,透出不合宜的淡漠。

  种种的不合宜汇集起来,是无法形容无可模仿的层层诱惑,将曲风牢牢捆缚成蚕。

  曲风对水儿的态度,早已不再像一位“叔叔”对待小女孩。他望着水儿时眼中的那种温柔痛惜,是小林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对水儿超乎一切的关心与怜爱,更使她望尘莫及。

  不能自已地,在心底里,小林视十二岁的亲外甥女为劲敌。

  她们的战争,爆发于夏末一个炎热的午后。

  那天,三个人一起在医院的树荫里歇凉,垂柳如丝,蝉在柳树深处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蝴蝶在花间忙碌地飞,风微细,隔墙送来重播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熟悉的插曲,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水儿跟着曲调轻轻地哼唱:“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当初就不应该,我却愿将一生交换,他一次真情对待。为了他,甘心去忍受,世间一切悲哀。我的心中,这份浓情,没有东西能代……”她唱得轻柔婉转,充满情意。曲风不禁听得呆了。

  一曲唱完,水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说:“我第一次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好羡慕黄蓉和郭靖两个人,每天都可以嘻嘻哈哈地玩在一起,不知多开心;第二次看,却觉得……”

  “你第一次看射雕?”曲风觉得奇怪,“你看过几次射雕了?”

  “两次,上次是七八年前了,那时候不大懂,只觉得热闹好看。现在重看,却更喜欢穆念慈,她对杨康那份无怨无悔的感情真让人感动。”

  曲风听了,更觉怪异,却一时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小林却已经听出味儿来了,撇嘴说:“你现在才多大,以为自己已经很懂了吗?”

  水儿不接碴儿,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感慨地说:“郭靖和黄蓉两个人,从一见面起就情投意合,天天说死说活的,看久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穆念慈和杨康之间,却有个感情发展的过程,她一次一次地救杨康,终于使杨康对她从毫不用心到一片痴情,每次看到杨康真情毕露时我就特别感动……是不是从来都是这样?越是坏男人的感情就越难得,也越让人感动?”

  曲风只觉她含沙射影,不禁啼笑皆非。

  水儿又说:“曲风,如果我是穆念慈,我也会这么做,就是牺牲自己性命也要救你……”

  小林冷哼一声:“孩子话,不知天高地厚。”

  水儿板起脸:“我在同曲风说话,不是同你说。”她看着曲风,郑重地说:“曲风,我不仅说到,而且可以做到。”

  “好,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好不好?”曲风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同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女孩子对话,认真不是,不认真也不是。说实话,他也认为水儿说的是孩子话,电视归电视,他才不相信现实生活中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至少,他从来没看见过。但,真的没有吗?

  他忽然想起阮丹冰,想起记者的问话:“阮丹冰舍身救你,是不是因为爱上了你?”心里一动——水儿已经转了话题:“报上说射雕要重拍了,请杨丽萍出演梅超风。用她一双孔雀手表现九阴白骨爪,真是暴殄天物,荼毒艺术。”

  小林烦恼地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外甥女,这也是让她觉得怪异的一点,小女孩的意见和成语未免都太多了一些。她一直觉得她说不上什么地方有点像阮丹冰,可是阮丹冰却不是这样多话的人呀,也不喜欢吃巧克力和薯条;水儿却不同,天天闹着要大林和曲风给她买各种甜食,全不顾忌将来会不会变成小胖子——这一点,倒像曲风收养过的那只贪吃天鹅。最让她不舒服的,还是曲风居然和水儿颇投契似地,有问有答,谈兴极高。

  只听曲风说:“我也觉得要一个成名舞蹈家来演女魔头这种噱头太低级了,不但不会让喜欢杨丽萍的人因而喜欢梅超风,反而让看射雕的人从此看轻了杨丽萍。舞蹈是高尚艺术,武侠剧却是一种通俗娱乐,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小林对这些话题很不耐烦,却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东问西,向曲风请教一些有关音乐舞蹈的知识。她问话的时候,看到水儿眼中不时掠过嘲弄的目光,心里暗暗着恼,却又不便认真计较。

  谈到舞蹈,便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剧院的演出,谈到了阮丹冰,曲风说:“舞蹈是西方艺术,但是丹冰的舞是跳给中国人看的,要中国人才真正懂得欣赏。”

  “是吗?我倒不觉得。现代的中国人宁可喜欢现代舞,故事情节明白一些。”小林答。

  曲风看她一眼,笑笑说:“我说的中国人,和你说的中国人是两个概念。”

  “不一样吗?我难道不算中国人?你倒不是百分百的中国人才对。”

  曲风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也白搭,他不是一个善表达的人,很多意思是藏在心里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他的“中国”,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名词,而是个形容词,东方的,古典的,含蓄的,优雅的,敦厚的,冶艳的,是像“我欲将心拟明月,无奈明月照渠沟”那一派诗意的境味,而且是中国唐诗宋词的诗境,不是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的那种诗境。可是这种话,同小林说得通吗?

  她最高的知识,也不过是读两本张爱玲小说,记几个如“荒凉的手势”、“倾城之恋”这样字面俏丽半通不通的文词罢了,那对她,已经是比普通的看琼瑶小说的弄堂姑娘高深得多的学问,毕竟多念了两年大学。

  但是阮丹冰呢,却又高出太多,高到什么话都不必讲,只要弹一声琴她已经完全可以意会。他的琴,和她的舞,都是来自西方的语言,而表达了东方的意念。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谈话,甚至合作时也很少交换感受,只用琴声舞姿已经把一切说得很透彻。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妨碍了彼此的交往。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用沉默来对话,所以,一向很少交谈,认识了很多年,也仍然陌生。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会救他。

  树里有风,绿得沙拉沙拉的,反而给树荫里投下一片格外的宁静。绿风中,水儿忽然问:“你们说的那个阮丹冰,她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也不怎么样。”小林说,“不过是比别人更会表现罢了。为了争个《天鹅之死》的女主角,不知用了多少心机。”

  不知怎地,水儿忽然又恼了:“争个女主角容易吗?你倒跳两下给我看看。”

  小林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会跳舞,怎么跳给你看?”

  “你既然不会跳舞,不懂舞蹈也不懂音乐,你凭什么骂阮丹冰?”水儿咄咄逼人,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小阿姨,“我要你向阮丹冰道歉!”

  “我向阮丹冰道歉?”小林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会缠人?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水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忽然一转头,又把矛头对准了曲风:“你呢?你觉得她说得对吗?你也认为阮丹冰不算什么吗?”

  “当然不是。”曲风讶异地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水儿平齐,“丹冰是个很了不起的舞蹈演员。如果她能够醒来,如果她认识你,一定会教你跳舞的。她特别热爱舞蹈。看到你这么爱跳舞,一定很喜欢你。”

  “谢谢你。”水儿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她拉着曲风的手,认真地说:“曲风,谢谢你。你是真正懂得尊重舞蹈的人。你是我的知己。”

  她的小脸上,呈现出那么真诚的欣喜,让曲风不能不为之震撼,他出神地望着她,迷失和沉醉在一个小女孩的称赞和认可中。他觉得他自己已经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看穿了,他在她的面前,竟是无所遁形的呢。

  同样地,这句话也让小林真真正正地被撼动了,他是她的知己,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是他的非知己吗?仓促间,她忽然下定决心,说:“曲风,我想学钢琴。”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曲风奇怪地看着她,“你从来对音乐不感兴趣的。”

  “现在感兴趣也来得及呀。”小林说,故意搂住曲风一只胳膊,亲热给外甥女看。她和曲风,或真或假,总是谈过一场恋爱的,即使他从来不曾开口说爱她,可是毕竟,他们曾经拥抱,曾经接吻。这些,总是小女孩不可能做到的吧?虽然她不能同他谈艺术,可是,她却可以同他谈恋爱,这便是年龄的优势了。她将头靠在曲风肩上,撒娇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就在上个月,我已经正式去钢琴学校报了名。”

  “是吗?”曲风更惊讶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呢?”

  “我想等学到一定程度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小林娇羞地低下头,“我并不指望自己成为一个钢琴家,可是,我希望通过这种学习,可以真正懂得你,懂得钢琴,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合奏一曲……”

  这样的表白,令曲风不无所动,也十分震惊。他没有想到小林竟然会为了他去学钢琴,这样真诚的用心,已经让他不能不重视起来,正色说:“小林,我不想骗你,其实……”

  “不要说。”小林急急地堵住他的嘴,不给他表白的机会,她更近地依偎着他,央求地问:“你只要告诉我,你肯指点我吗?”

  “只怕我没时间。”曲风迟疑地答,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仍无法接受,同时,也为了小林的故作亲昵而不安。他很明白她是在做给水儿看,这使他在被动之余也有点反感,做阿姨的,跟自己的外甥女斗这种气有什么意思呢?那还只是个孩子呢。一个成熟女人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斗智斗力不是太无聊了吗?尤其这场争斗是因自己而起就更令他不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是常事,他最常用的做法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对垒双方是亲姨甥俩,尤其对手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认真闹起来,对谁都没意思。他轻轻将小林推开一点,说:“我要上班,要来医院,还要去看阮丹冰,只怕抽不出时间来教你。”

  “有时间也不教她,她根本学不会!”水儿大声说,小林的种种作态早已惹怒了她,她用力拉开曲风,蛮横地命令:“不许你教她弹琴,你答应要多抽点时间陪我的。”

  “水儿,你怎么总是跟我作对?”小林的怒气渐渐升起来,“你可不可以像个乖孩子一样,自己玩自己的,不要总是管大人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整天想着要嫁给他!”水儿挑衅地望着她,“你想留在剧团,想学钢琴,无非是要接近他!”

  小林又羞又恼:“想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水儿眼中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慢吞吞地说:“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因为,我自己要嫁给他。”

  “水儿!你在说什么?”小林这一次是真的恼了,“你真不要脸!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

  “你才不要脸!”不料,小小的水儿竟然针锋相对,牙尖嘴利地毫不相让,“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音乐,不懂舞蹈,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真正欣赏曲风,你只会装模作样,装腔作势,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怎么配得上他?”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你这个小妖精!”小林渐渐慌不择言,迎着水儿绷得铁紧的小脸,一扬手就要打下去。

  水儿大怒,不但不躲,反而迎上来:“你敢?”目光凛凛,一个小女孩的威严竟是不容侵犯的。

  小林恼羞成怒,咬着牙说:“你看我敢不敢?”

  “小林!”曲风早已看不下去,跨上前猛地拉开小林,大声说:“她只是个小女孩,你怎么跟她一般计较?”

  “她才不是小女孩,她是妖孽!”小林已经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大叫,“她是一个葛蓓莉娅!”

  曲风一愣:“什么?”

  “你记得舞剧《葛蓓莉娅》的故事吗?”小林恐惧地望着水儿,如见鬼魅,“葛蓓莉娅远远看去是个非常美丽的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可是只有走近她才会发现,她根本没有灵魂,她只是一个木偶。是魔法师葛佩利乌斯老头的遮掩使她拥有虚幻的生命。那个巫师到处寻找年轻人做自己的试验品,收集他们的灵魂赋予葛蓓莉娅……”

  “你的意思是说水儿是葛蓓莉娅,她只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躯壳已经被别人的灵魂所占据?”曲风愤怒,“她是你的外甥女,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

  “就因为她是我外甥女,我才比你更了解她!”小林叫起来,“自从她这次发病又重新苏醒后,她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水儿是安静的,羞怯的,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哪里有这样妖异?她不会跳舞,从小身体就弱,一天舞蹈都没有学过。她也不喜欢看荷花,更不会拒绝叫你曲叔叔……”

  “小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同一个小女孩吃醋!”

  “我说过了,她不是小女孩,是妖孽!”小林忽然冲过去,摇撼着水儿的身体叫,“你到底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水儿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笑得小林脊背发冷,她无辜地说:“怎么?我不是你的外甥女水儿吗?”她的头发散乱而脸色苍白,被小林摇得口齿不清,无辜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那样子,也就是一个惹了祸而惶极无助的小女孩。

  “够了!”曲风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去用力拉开小林,大声喝道:“你干什么?疯了吗?她这么弱,病还没好,难道你想要她的命?”

  小林冷静下来,颓然地放开手。可是,就在她松手的一刹,水儿忽然压低了声音,很快地说,“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小林忽然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