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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武侠 > 天龙地虎 > 第十二章 人外有人

  柳英奇兵刃出手,大吃一惊。

  雷三多矮躯再腾,已翻到柳英奇身后,短铲向外一递,已压在了柳英奇头顶之上,柳英奇右手向上一托,已抓住了对方铲杆,用力一拧,二人相持不下,在地上互扭了一阵。

  忽然雷三多狂吼了一声:“小杂种!”

  铲身一抖,柳英奇晃身倒地,雷三多足尖一踢,正中柳英奇肩窝,柳英奇只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就倒地不再动弹了。

  眼前人影晃动,陆续扑来了三个人,站定之后现出了二瘦一胖,年岁均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那两个瘦子,每人背后背着一个大斗笠,形销骨立,满面风尘之色,至于那个胖子,一身黑衣,背后斜挂着一口八卦刀,看过去更是健悍,留着一嘴的绕口胡子。

  这三个人乍然扑到,那胖子大声笑道:“瓢把子,这小子死了没有?”

  雷三多嘿嘿笑道:“怎么会死?”

  胖子赶上去,一抖手,已把背后八卦刀撤在了掌中,口中道:“杀了这小子!”

  嗖!一刀直向柳英奇身上砍去。

  他钢刀方落下一半,却为雷三多一伸手拿住了手腕子,雷三多道:“这人杀不得!”

  一阵哭声,由车内传出来。

  雷三多心中一动,对胖子说:“先把这小子给扶起来!”

  他带着那两个背笠的汉子,身子轻晃,已扑到了那辆马车旁边。

  雷三多身子方在车边一站,只见车门开处,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由车内咕噜一下滚了出来,口中哭道:“刘少,饶命!”

  那老太太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刘少爷,刘少爷,你千万别杀人,把我们带回去吧,我女儿她一定答应……呜!”

  雷三多眼睛向车内一瞟,他身边二人之一,用手中的孔明灯向车内照去,就见一个漂亮的妇人正手捂着眼睛在哭。

  妇人身边一个孩子也用手捂着眼睛在哭。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正要说话,那个妇人忽然放下手,泪眼婆娑地道:“你们把柳大侠怎么样了?”

  雷三多赫赫一笑道:“你是问柳英奇?”

  妇人冷笑道:“就是他,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雷三多身后两个瘦汉之一,怪笑道:“我们把他杀了,你打算怎么样吧?”

  那妇人闻言竟是一呆,接着一咬牙,尖叫道:“你们……”

  蓦地一把直向那瘦子脸上抓来,口中道:“我跟你们拼了!”

  雷三多身边两个瘦汉,连带那个胖子,均是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望的人,那两个瘦子外号人称“秦岭双魂”,一个叫魏风,一个叫徐明,俱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绿林败类。

  因为他们两个人惯于在深夜出没,所以才得了“秦岭双魂”这么一个外号。

  至于那个胖子,却是那河间府的巨盗“半天云”董星海,这三个人本是为恶地方,各霸一方,因为作案太多,为官家追查得太紧,才相继逃到了皖浙地方,正巧遇见了雷三多。

  雷三多失踪江湖多年,声名自不为外人知,这几个人不打不相识,竟然结上了交情,由于雷三多武功最高,就被推为首领,四个人歃血为盟,结成了金兰之好,取名为“四天王”。

  雷三多这个人,雄心极大,愤世嫉俗,此番出道,满心想要有一番作为,他和以上三个人,集结之后,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已把原先盘踞在皖浙地方的绿林道,全数征服。

  按说这四个人,很可以立寨开舵,广结同道,而大肆作为一番,可是雷三多脑子里却始终忘不了那个女人,那个早年嫁与柳鹤,抛弃自己的女人——任宝玲。

  他认定了那只绣花鞋必在柳英奇身上,因此在柳英奇一到凤阳,他立时就得到了报告,始终盯着他,直到现在为止!

  那个叫田凤仪的妇人,乍听柳英奇已死,竟然化悲为怒,愤不顾身地,直向身前的瘦汉魏风脸上抓来。

  魏风反手一拧,已把田凤仪带到了怀内。

  田凤仪左手用力地向魏风脸上打着,痛哭道:“恶贼……恶贼……你们这些杀人的恶贼!”

  魏风被她轻柔的手打在脸上,竟然丝毫不以为痛,反倒呵呵大笑了起来。

  他弯下身子,在田凤仪脸上亲着,怪腔怪调地道,“小媳妇儿,你嫁给我吧!”

  一旁田凤仪的母亲,见状早吓得三魂出窍,在地上叩头如鸡啄米一般,哑声叫道:

  “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

  徐明一抬腿,骂道:“去你妈的!”

  老婆婆身子就像元宝似地滚了出去,田凤仪见状放声大哭要扑过去,抱她母亲,可是魏风却紧紧地抱着她不放,车子里的小莲,却用两只小手用力抓魏风的眼,道:“你放开我娘、放开我……”

  雷三多看到这里,冷冷一笑道:“老三,放开这个女人!”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干笑道:“瓢把子若对这娘儿们也有意思……”

  雷三多不理他的话,眼睛注定着田凤仪,田凤仪这时己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她母亲和她女儿,也偎过来哭,三个人的哭声,在静夜里听起来真吓人。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大声道:“不许哭!”

  他由徐明手上接过一口刀,叱道:“谁哭就杀谁!”

  老太太第一个吓得不敢哭,小莲也不哭了,只有田凤仪仍然咽咽呜呜地低泣着。

  雷三多冷冷地道:“柳英奇还没有死,你哭什么?”

  这一句话,倒真的止住了田凤仪的伤心,她望着雷三多抽泣道:“真……的?”

  雷三多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柳英奇是你什么人?说!”

  田凤仪心中一动,暗想:“怪事,莫非他们不是刘知府派来的人?”

  想了想就冷笑道:“我叫田凤仪,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这时那个胖子“半天云”董星海,抱着柳英奇走过来,雷三多回身道:“绑上他,再把他穴道解开!”

  董星海照做,用皮绳捆上了柳英奇的手脚,照他背上重拍了一掌,柳英奇“哇”一声大叫,就醒了过来。

  雷三多这时走过去,在他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柳英奇见状,苦笑道:“雷三多,你是枉费心机。”

  雷三多嘿嘿一笑,手指田风仪道:“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柳英奇看了田凤仪一眼道:“不是我什么人!”

  田凤仪眼泪沉沉地道:“柳大侠……都是我们害了你……你还好么?”

  柳英奇冷冷笑道:“是我害了你们……”

  田凤仪和那个老太太都怔了一下,柳英奇苦笑道:“他们是因为我而来的,不是为你!”

  雷三多在一旁接笑道:“一点都不错!”

  田凤仪的母亲一听到此,更是大哭了起来,埋怨道:“这是怎么说起的呀……我早就知道这个姓柳的靠不住,都是你!”

  她又怪她的女儿:“你要是早答应嫁给刘知府的儿子多好,现在还会受这个罪么?”

  田凤仪望着柳英奇落泪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你千万不要在意……”

  柳英奇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他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还是走吧!”

  雷三多一声狂笑道:“走?哪有这么便宜!”

  他手中的刀,指向田凤仪心窝,眼睛望着柳英奇冷冷笑道:“小子,你也许骨头硬,不怕死,可是你现在看清楚,如果你再不把那只绣花鞋拿出来,可休怪我刀下无情!”

  柳英奇惊道:“你要怎么样?”

  雷三多狞笑道:“杀了她!”

  田凤仪眼睛一翻,顿时吓昏了过去,她母亲也哇一声哭了,小莲更是抱着她妈妈大哭了起来。

  雷三多望着柳英奇嘿嘿笑道:“怎么样?”

  柳英奇呆了一下,长叹道:“你自作孽于我何干,我可以告诉你,那只绣花鞋绝不在我身上,现在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

  雷三多怔了一下,咬牙道:“好!”

  手中刀一举,正要落下。

  柳英奇忽然叱道:“住手!”

  霄三多收刀笑道:“小杂种,我不怕你不说!”

  柳英奇恨恨地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鞋在谁身上,你是否可以饶她一死?”

  雷三多眼珠子一转,道:“你且说来!”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说出他名字,你也无可奈何,告诉你吧,那只绣鞋在我郭飞鸿兄那里!”

  雷三多呆了一呆,面色凶恶地道:“你以为抬出郭飞鸿那小狗来,就能吓住我?”

  他发出了一声狂笑,钢刀再举,道:“先杀了这女人,再找郭飞鸿算账!”

  柳英奇大吃一惊,眼看着刀光一闪,直向田凤仪身上落下去。

  猛可里,飞过来一粒小石子,“当”一声把落下的刀身,击得向旁一偏!

  以雷三多的臂力,如此沉重的刀身竟吃来人一粒小石子而把刀身打偏,由此推想,来人之武功,也实在是惊人了。

  雷三多双眉一挑,叱道:“谁?”

  这当口,秦岭双魂之一的魏风,蓦地转身抖腕,发出了两口飞刀,向暗影里打去。

  同时间,雷三多二次抡刀,仍向田凤仪身上砍去!

  可是他的刀身方落下一半,“哧”一声,一粒石子,又向他刀上飞来,雷三多刀身用力向外一磕,“当”一声,石子粉碎,可是他那只持刀的手,却酸自臂根,差一点连刀也拿不住。

  雷三多身子一掠,跃出了丈许以外。

  这时候,暗影中传出一声哑笑,道:“原物奉还!”

  “呼”的一股疾风,魏风所发出的两口飞刀,竟被原封退还,一齐掉转过来,反向魏风身上飞来。

  魏风双臂一展,用他独家的手法,把飞来的一对飞刀接到了掌中。

  这时一旁的徐明,发出了一声怪叫道:“相好的,你给我出来吧!”

  徐明身子腾空而起,双手同时发出了两股内力,向一棵大树上扑去。

  他身子刚一扑到,树帽子上突地弹起一个黑点,极其轻快地,已落在了众人身前。

  徐明扑了个空,再反身由树上扑下来。

  他手上拿着那盏孔明灯,向来人一照,只见来人是一个身躯颇高,身着黄葛布肥大长衫的秃顶老人。

  徐明手中灯光,向来人一晃,道:“什么人?”

  秃顶老人举了一下双手,呵呵笑道:“相好的,你们这是干么,拦路打劫是怎么着?”

  雷三多由来人神态谈话中,已发觉出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心中不敢轻视。

  他脑子里,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人,顿时打了一个冷战,上前一步,打量着对方,不发一言。

  魏风却忍不住厉声叱道:“哪里来的老头儿,信口雌黄,你是干什么的?”

  秃头老人哑声笑道:“干什么的?走路的!”

  说话时,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向着田凤仪看了一眼,嘻嘻笑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人家妇人老太太算什么玩艺儿?”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道:“瓢把子,这老儿是干什么的?咱们岂能吃他这一套!”

  雷三多冷冷一笑,目光注定着秃头老人,道:“老兄,俗谓光棍不挡财路,井水不犯河水,老兄你既然伸手管这件事,当然不是平凡之辈。”

  他嘿嘿一笑,眼光锐利地打量着对方,呐呐道:“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秃头老人哈哈大笑,道:“矮子,你这一套江湖行话,我老人家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

  他的眼睛在每一个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嘻嘻一笑,大家都弄不明白他这几声笑是什么意思。

  每一个人眼睛都望着他。

  秃头老人手指着田凤仪等三个妇孺道:“这三个女人,没她们什么事,先放她们走,然后……”

  他望着雷三多,冷冷地道:“然后我还有事与你们商量。”

  雷三多和秃头老人目光一接触,立时就感觉出对方眸子里含蓄的精锐,心中更是一惊。

  秃头老人眼光又看着柳英奇,神秘地笑笑,道:“小朋友,你受苦了!”

  柳英奇冷眼旁观,也猜不透这老人究竟是何心意,只以为对方是一个心怀慈善的奇人异士。他这一想法,为他带来了极大的悔恨。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狂傲了,雷某岂能听你一句话就放人?嘿嘿……朋友,你把事情也看得太轻松了!”

  田凤仪的母亲这时连连在地上磕头道:“好汉爷,饶命呀……饶命吧……”

  魏风赶过去抬脚就踢,不想腿方抬起,就见那秃顶老人,向着魏风隔空一指。

  魏风口中“啊呀”一声,顿时全身呆立,动弹不得,一条腿虚悬空中,更是上下两难。

  他这一手功夫,在场各人无不大惊失色!

  因为老头儿这一手功夫,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隔空点穴”指力,当今天下,能达到如此武功境界的人,还真不多见,在场各人怎能不大吃一惊?

  雷三多退后一步,沉声道:“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请快说实情!”

  秃顶老人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丝怒容,冷森森地道:“怎么样,我老头子说话,向来是不打回扣,我说放人就放人!”

  他向田凤仪冷冷地道:“小媳妇,带着你的女儿和母亲快走,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田凤仪娇声道:“谢谢你老搭救之恩,只是这位柳爷……”

  她的眼睛很自然地瞟向柳英奇,面上现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情。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媳妇儿,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得了别人么?”

  田凤仪叩头道:“老人家你行行好,搭救他吧,柳大侠是个好人呀!”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你们快走吧,这事我办不到,再说我也是冲着他来的!”

  田凤仪还要为他求情,她母亲却连忙把她拉起来道:“傻孩子,你管得了人家的事么,我们快走吧!”

  田凤仪含着泪,向柳英奇道:“柳大侠,你对我母女大恩,我是永世不忘……”

  柳英奇长叹一声道:“田夫人,你不必这么说……你们放心去吧,此处离凤阳已远,料那刘成器是不会追来的了!”

  田凤仪眼珠子一转,呐呐道:“柳恩兄,你有什么事要托嘱我么?”

  柳英奇心内一动,知道田凤仪心中的意思,他确实也想让她代为通知楚秋阳一声,可是话到唇边又复忍住。

  当时他摇摇头,苦笑道:“田夫人,我无事托你,请放心去吧!”

  田凤仪欲言又止,看了一旁各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身来,道:“妈,我们走吧!”

  她母亲巴不得赶快走,赶忙回到车内,背起了行李,叨叨道:“快走,快走!”

  秦岭双魂之一的徐明,“呛”一声,撤出了八卦刀,一个上步,拦住了她们去路,冷笑道:“站住!”

  秃顶老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雷三多咳了一声道:“徐兄弟,让她们去吧,我们要看看这位老朋友,最后是什么手段!”

  徐明见拜兄魏风被秃顶老人僵立一旁,那种痛苦的心情,心内早已不忍,一心要为魏风泄愤出气,哪里肯再听雷三多的劝导。

  其实他应该想到,以雷三多之刚厉,竟然在秃顶老人面前,都现出如此软弱的怯态,自然对方的厉害是可想而知了。

  雷三多话声一歇,徐明陡然腾身而起。

  他身子向下一落,八卦刀猛然向秃顶老人当头劈了下来,刀沉力猛,看过去确是吓人。

  雷三多见状吃了一惊,想拦阻已是不及。

  就见秃顶老人口中一声哑笑道:“好家伙!”

  他身子忽然向下一蹲,右手向上一托,只凭拇指中三指的力量,竟然把势威力猛的八卦刀身捏在了手中。

  徐明用力地向后一夺刀,刀上金环哗啦响了一声,刀身却是纹丝不动。

  再看秃顶老人,一双眸子里,却已冒出了隐隐的杀机,他眼睛徐徐地移在雷三多身上。

  雷三多嘿嘿一笑,正想说几句过场话,为徐明讨命,那秃顶老人却已发作,只见他右手向上一翻,一声叱道:“去!”

  徐明身子一个倒翻,直栽出丈许以外。

  看过去,他身子相当的灵活,在地上一挺、一翻,可是却没有力量站起来,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

  众人看时,那口明晃晃的八卦刀,却已深深地插入他胸腹之内,鲜血直喷而出。

  田凤仪母女三人吓得腿都软了。

  秃顶老人眼睛向她三人一望,厉声道:“你们还不走么?”

  三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去了。

  秃顶老人举手之间,竟然把徐明毙于手下,现场四个人,都瞪目变色。

  雷三多干笑了一声,面上现出极不自然的神色。

  他干笑着抱拳,向着那秃顶老人道:“前辈这一手还刀杀人,确实高明,徐老三祸由自取,怪不得谁来,不过前辈伸手杀人,手段未免太过毒辣,尤其使雷某不明白的是,前辈此刻出现,与雷某为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秃顶老人双手向袖内一插,神色自若地点点头道:“雷三多,你虽不认得我,可是老夫却知道你,我和你也谈不上有什么仇,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仇敌忾!”

  雷三多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秃顶老人哼了一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不是要找一个姓郭的么?”

  雷三多冷笑道:“郭飞鸿?”

  秃顶老人道:“不错,就是他!”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前辈何以还要对在下如此无情!”

  他偏头望了一下死在地上的徐明,禁不住怒火上升,他身旁的半天云董星海,也忍不住开口道:“老朋友这件事你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答,可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我本来没有杀人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下手,又怪得谁来!”

  嘻嘻一笑,他手指着柳英奇,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这个人,希望你们能让给我,怎么样?”

  柳英奇一呆,雷三多也吃了一惊。

  “半天云”董星海此人武功虽然并不太高,可是他独门的火药暗器,却是江湖一绝。

  尤其是此刻,他囊中装满了这类玩艺儿,更是胆壮,竟然未把对方看在眼中。

  秃顶老人话声一落,董星海立时狞笑道:“你说得好轻松……”

  他眼光一扫雷三多道:“瓢把子你的意思如何?”言罢冷冷一笑。

  雷三多虽觉这秃顶老人绝非是好相与,就算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人,却也是一个极棘手的人物,要按平常,这等人物,自是开罪不得。

  可是今日情形不同,第一,当着董星海及魏风面前,他身为首领的人,自无理由不为已死的兄弟报仇,第二,柳英奇是他势在必得的人,他要从他身上发掘出任宝玲的藏处,好容易擒到手中,自不甘心为对方就这样带走了事!

  他想了想,冷冷地摇头道:“你老的条件太高,恕在下不便从命!”

  目光向董星海一扫,二人“刷”一声,向两边蓦地分了开来。

  秃顶老人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柳英奇肩上拍了一下道:“咱们走!”

  柳英奇漠漠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秃顶老人怔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待我杀了他们再带你走也是一样!”

  柳英奇摇摇头道:“我谁也不跟!”

  秃顶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为了表示我的好意,来,我先为你松开绳子!”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柳英奇只觉得手脚上一松,低头一看,拴绑在其上的绳索,竟然寸寸碎落在地!

  秃顶老人这一手功夫,柳英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外表却作出一副茫然不觉的神态,冷冷一笑,后退数步立定在一棵树下。

  这时雷三多已发出了一声声狂笑,道:“老头儿,你当真要与我等为敌不成?”

  秃顶老人哑笑道:“凭你们也配!”

  雷三多双手向后一探,已撤出了一对离魂子母圈,嘿嘿笑道:“好!我就先接你几招,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他身子一闪,快同风车似的,已扑到了秃头老人面前,双圈一碰,发出了“铮”一声脆响。

  这时,那秃顶老人却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当场。

  雷三多身势向后一收,由于相距很近,他已把这秃顶老人容貌看得十分清楚,顿时呆了一呆。

  这一刹那,他似乎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老人实在与传说中的那个怪人相似。

  一想到那个怪客,雷三多立时气馁了许多。

  他那双圈左右一分,呐呐道:“老头儿,你可是姓花……么?”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雷三多,还算有些眼力。不错,老夫是姓花……”

  他感慨地长吁了一声,道:“如今江湖上知道我姓名的人,实在已不多了……”

  雷三多战抖了一下道:“这么说,你就是花……花明了?”

  秃顶老人又是一声怪笑道:“不错,你猜对啦!”

  雷三多口中“哦”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低低地念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

  石秀……”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完全对啦!”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双手忽出,就像是一对鸟爪一般,直向雷三多两肩上抓去。

  雷三多身子就地一滚,左手金圈用“大鹏单展翅”的手法,反向花明胸肋上挥去。

  花明就空一滚,雷三多子母圈落空。

  可是他双圈照例是相辅出手,左手子圈落空,身躯就势一滚,右手母圈,夹着一股劲风,再向花明右肋攻到。

  就见他矮胖的身躯,夹杂着两枚圈形的光华,一连攻出五招。

  雷三多离魂子母圈上的功夫,甚是惊人,尤其是这一次的一连五招,分前后左右中,五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攻到。

  病书生花明肥大的衣衫,呼噜噜一阵疾响,人影飘忽之间,雷三多子母圈相继落空。

  两个人看过去,形像十分滑稽,尤其是花明穿行舞动之时,简直就像是一只大蝴蝶,忽见他袍袖一扬,叱了一声:“打!”

  宽大的袖角,似舞动空中的长鞭一样,“叭!”一声大响,雷三多啊呀一声,仰面就倒,虽是黑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他面上飞溅的鲜血。

  花明右掌作势,正要劈出。

  这时,那一旁的半天云董星海,忽然怒叱了一声:“打!”

  三枚冒着火星黄烟的球状物,直向花明身前飞来!

  花明狂笑一声,掌风向着迎面的那一枚隔空劈出,掌风“哧”一声,迎面而来的那枚圆球物,“波”一声爆炸开来,溅出了一天火星。

  同时另两枚球,已落在了花明身边左右的石头上,火光一闪,“碰碰”两声大响,火星夹杂着碎石屑,蓦地炸开,溅得远近树林子哗啦啦直响,当然花明所处身的地方,更包括在内!

  在连番的爆炸声中,花明腾起的身子,有如是穿云而起的一只大鹤。

  这老头儿果然是有过人的身手,那么密麻的石屑火星,竟然没有一粒沾在他身上。

  他拔空而起的身子,已然扑上一棵大树,正当反扑而下的当儿,董星海又是一声厉叱:“打!”

  黑夜里闪出了一道火光,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这声爆炸之后,那棵大树竟然被炸成了粉碎,叶落枝扬声势惊人已极!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火药硝磺气息,却似已失去了病书生花明的踪影。

  人影再闪,董星海手按腰中,已飘身到大树下,他仰天狂笑了一声,道:“瓢把子,你看我这霹雳子威力如何?”

  雷三多一脸是血,所幸双眼未瞎,惊魂甫定,只道那花明果然已死,他打量着附近,含有几分畏惧地道:“你要小心,这老儿诡计多端,不可轻敌!”

  董星海嘿嘿冷笑道:“瓢把子,你太多虑了,这霹雳子,慢说他是血肉之躯,就是钢骨铁筋也没有不被炸成粉碎的道理!”

  柳英奇虽立身数丈以外,身边又有一块大石掩身,可是目睹如此威力,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如非是见机藏身得快,也兔不了身受其害。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病书生花明,不知怎么样了?

  心念方动,却听得身后一人轻轻说道:“小伙子,你放心,我老人家已练成了不死之身,凭他们这种道行,想弄死我,还不容易!”

  柳英奇忽然转过身来,却发现花明满脸怒容地立在身后,二人相隔甚近,是以柳英奇看他看得很清楚,只见那花明半边脸全是黑色,身上那件肥大的衣衫,全都被炸成了片碎支离,拖挂在身上。

  这老头儿自出道以来,哪里受过如此的委屈,内心的怒火,形之于双眸之间,更觉得狞厉可怕。

  半天云董星海与雷三多显然还没有发觉,尤其是董星海不时地发出得意的笑声,他顾视着左右道:“那老儿早已被我霹雳子炸成了碎片,瓢把子,你放一百个心吧!”

  雷三多心中一动,道:“不好,那姓柳的小杂种,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二人在说话时,花明像一个幽灵似的,已经慢慢接近了他们,他大概是对董星海身怀的火药暗器,心存忌惮,所以不敢蓦然现身。

  董星海一只手仍然按在身上的火药皮囊上,不时地左顾右望,雷三多手握双环,两个人四只眼睛,在暗中搜索着。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忖我真是糊涂极了,他们双方不论谁胜谁负,也都不会放过我,我何不乘此时机偷偷一走了事。

  越想越觉有理,他身上绳索既去,行动自是不再受拘束,当下赶忙转过身来,一路向荒岭乱草中行去。

  天下事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以雷三多和花明的机智武功,对柳英奇这三人,又是志在必得,如此的情况下,却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跑了。

  柳英奇分拨着身侧的荒草,这些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所以人行其间,很不容易被人发觉。

  他虽是疾快地行走,却不敢带出一点点声音来。

  天上虽有月亮,但是光线微弱,他走出约半里左右,身边却听到轰轰连番的火药爆炸声,立时一惊,暗忖他们双方已然动上手了,方才那爆炸声,必是董星海的霹雳子,也不知病书生花明怎么样了?

  对病书生花明这个人,他曾由郭飞鸿口中得知一个大概,知道是当今宇内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为人阴狠,手段卑劣,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自难望有什么好下场。

  转念再想雷三多这个人,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论当年与父母之一段经过,论理却也不能谓他不对,只是他此刻一意要找母亲任宝玲,却也不知他是什么用心?

  他边想边行,不知觉间,又走出了里许左右,眼前地势较方才更是荒凉。

  荒草地里,不时传来一声声的狼嚎,深夜里听来,更觉得怕人。

  柳英奇足下加快了步子,这时身边却又听得火药暗器轰隆轰隆的响声,不时传来,柳英奇站定了身子,只觉得双手双腿,都被这种宽叶草割破了。

  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一阵急跑,大概是不会再被他们追上了。

  柳英奇坐下来松了一口气,把鞋带整理了一下。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鸟鸣,一只大鸟由头顶上呼呼地扇着膀子,飞了过去。

  柳英奇惊得呆了一呆,若非是他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大的鸟!

  眼看着那只大鸟,像是一片白云似的,由头顶上飞了过去,柳英奇看得心内发毛。

  这时就听得身后草丛内,一人哑着嗓子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是一片零乱声,间杂着人声鸟鸣,乱成一片。

  柳英奇暗忖不好,莫非是那只大鸟发现了什么人,而意欲吞噬不成?

  他脑子里很快地联想到田凤仪母女三人,如果说这三人碰见了方才那只扁毛畜生,必定是活不成了。

  柳英奇脑子里这么一想,立时拔脚就跑,直向方才那大鸟扑落之处奔去。

  他跑了百十步左右,果然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影,时腾乍落,正在草丛中扑击着什么。

  柳英奇一摸长剑不在,身边只有一口短刃,他拔刃在手,急向大鸟扑袭处奔去,就见那只大鸟扇动双翅,发出尖厉的鸣声,向着草丛间不时地起落,两翅所扇起来的风力,使得附近荒草,平贴贴地贴向地面。

  忽然,那大鸟双翅一束,箭也似地射落而下,草丛中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柳英奇大吃一惊,这才证实了荒草中果然藏得有人,只是那叫声,绝非是女人所发出的,柳英奇救人心切,口中叱了一声:“大胆的扁毛畜生!”

  他双手向外一挥,发出了两口柳叶飞刀,直向大鸟身上打去!

  那只大鸟好似全神贯注在草丛中那人身上,不曾料到身旁还有别人,身方投落,柳英奇右手飞刀不偏不倚,正伤着了它右腿根上。

  大鸟负痛,“呱”一声尖叫,左翼猛拍,把另一口飞刀击落一旁,天空中散下了不少的羽毛,它好似再也顾不得伤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斜着巨大的身子一径地向着南面飞去。

  柳英奇真被这巨大的鸟吓得呆了。

  那大鸟飞去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草丛中还有一人,当时几个纵身,扑了过去。

  荒草内果然传出阵阵呻吟之声。

  柳英奇一面分着高过人身的荒草,眼睛却在黑暗中细细地搜索着。

  那人呻吟声很大,口中似乎含糊的还在说着什么。

  柳英奇咳了一声道:“朋友,你受伤了么?”

  那人呻吟道:“好厉害的怪鸟……我的眼睛……眼睛……”

  柳英奇一惊,因为这声音太熟了。

  他猛然跃向前面,月光下,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这人非但是伤了眼睛,看过去简直是遍体鳞伤。

  柳英奇再向前走了几步,更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谁,他暗吃了一惊!

  这人双手捂着眼睛,像是痛极的样子,身子连连地颤抖着,口里断断续续地道:

  “朋友……求求你快扶我起来,我的眼睛只怕为那畜生抓瞎了……”

  他一面说,一面坐起来,伸出两只染满了血的手,望空中搜索。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雷三多,原来是你!”

  这人打了一个冷战,道:“你是……”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是柳英奇,早知是你,还不如让那大鸟吃掉你算了!”

  雷三多一听对方报名之后,显然大吃一惊。

  他猛然跳起来,道:“花老头呢?”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他不在这里!”

  雷三多张着大嘴喘了几声,忽然哑声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还会救了我……”

  柳英奇目睹着他那一副凄惨的样子,内心也不禁为之恻然,此人虽多行不义,但说起来,还应是自己的师叔,此时此刻,自己对他,还真忍不下心见死不救。

  雷三多双手乱摸着,嘴里咭咭怪声笑道:“小子,你在哪里……”

  柳英奇向前一纵身,手中短刃,已抵在了他心窝上,道:“不许动!”

  雷三多呆了一下,一只手在他刀上摸了一下,嘴角颤抖着,呐呐地道:“你不会对我下手的……小子,我是你的师叔……你的师叔……”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我没有你这个师叔!”

  雷三多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小子……你的娘是我的老婆……你父亲柳鹤……”

  他才说了一半,已为柳英奇一拳击中脸上,仰天倒了下去!

  雷三多在草里打了一个滚,气吁吁地坐起来,咧开嘴乱吐了一些唾沫,又哑笑道:

  “小子……你打我我就不说了么……哈……老子偏要说!”

  “你娘任宝玲是我的老婆……你爹柳鹤是个坏胚子……他抢了我……”

  柳英奇扑过去又是一脚,雷三多又翻倒在地!

  可是这老头骨头硬得很,这一刹那,那像是一个失去知觉的疯子一样,柳英奇下手越重,他反倒笑得越是大声。

  只见他在草地里翻滚着,哈哈大笑,道:“我要说,我要说……你娘是我的老婆……

  她是我雷三多的老婆!哈……”

  柳英奇噙着泪,脚踢拳打!

  雷三多在草地里翻滚着,他仍然声嘶力竭的吼着,那种声音,听在人耳中,真令人为之毛发耸然!

  柳英奇越打他,他越笑得大声,也越叫得响,柳英奇三次举起了刀,终不忍向他下毒手!

  忽然雷三多一把扳住了他的脖子,哑声笑道:“小孽种,你有种就打死我……打死你老子我!”

  柳英奇目光已为泪水完全遮住了,他施出了全力,迎面一掌,直向雷三多面门上击去,后者果然不再吭声,身子一歪,咕噜倒了下来!

  柳英奇喘了几口气,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去,吹在人身透体生凉。

  柳英奇冷静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地上的雷三多,心想他别是已经死了吧!心中正在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却见那雷三多张开的大嘴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又喃喃地念道:“任宝玲……任宝玲……我的妻!”

  柳英奇打了个冷战,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不禁又兴了起来。

  他回身看了看,那口短刀就掉在一边。

  柳英奇一把抓起了刀,杀机顿起,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杀了他……对!杀了他,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恶心我了!

  雷三多喉中呼呼有声地喘息着,忽然一下坐起来,怪腔怪调地道:“小杂种……你有种杀了你老子吧……你有种没有?”

  柳英奇左手一翻,已扳过了他身子,右手刀尖已送到了他喉结地方。

  他目射凶光,咬牙切齿地道:“雷三多,你既然自己求死,我也就不客气了!”

  雷三多啧啧笑道:“小子……你不敢……你没有这个种,姓柳的都他妈的是松包蛋!”

  柳英奇一咬牙刀柄一送。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硬硬架住了他出刀的手。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觉得手上一紧,那口短刀,已为背后这人夺出右手!

  那人身子微闪,已飘出五尺以外。

  月光下,柳英奇一打量这个人,心中着实一怔,因为来人竟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妇女!

  他先以为是田凤仪,可是田风仪比她年轻得多,而且田凤仪也不应该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脑子立时想到了唐霜青,不由一跳而起道:“你是唐姑娘么?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他说话时,那黑衣妇人,始终睁着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注视着他!

  柳英奇话说了一半,已经发觉出不对来,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唐霜青,他跳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妇人。纳闷地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妇人看了他甚久,才慢吞吞地道:“你是柳……柳英奇?”

  柳英奇怒声道:“不错,你又是谁?”

  黑衣妇人好似身子晃动了一下,目光之下,到底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总之,由轮廓上看过去,这妇人虽说年过四旬,可是风姿绰约,神采动人。

  她冷冷地一笑,道:“柳英奇,你年纪轻轻的,我看你一表不凡,需知大丈夫处世,要不欺暗室才好!”

  柳英奇面上一红,只觉得对方妇人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似含有相当的威严,这随便的两句话,竟使得他几乎答不上来!

  他半天才冷笑道:“你这女人好没来由……我又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不成?”

  妇人眼光向着一边发呆的雷三多看了一眼,冷冷地道:“这老头儿双目已瞎,又受有重伤,你无需杀他,他也活不多久……你又何必……”

  说到此,她竟然接不上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咳了几声,轻叹道:“再说,他到底是你的长辈!”

  柳英奇呆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咦!你是谁?”

  黑衣妇人低头又咳了几声,她好像是假借着咳嗽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情绪,又好像已经哭了,因为月光下看过去,她那双眼睛里亮晶晶的。

  柳英奇上前一步,大声道:“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黑衣妇人镇定地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不是你的师叔吗?”

  柳英奇失望地叹了一声,他本来还想由这妇人身上探出一些什么来,现在自然是失望了!

  雷三多在一边哑声笑道:“一点不错,我是他师叔,喂!你这个娘儿们又是谁?黑天半夜里,有觉不睡,你管我们这档子事干什么?”

  妇人冷冷一笑:“我看你可怜!”

  雷三多一声狂笑:“可怜?”

  他摇着他那颗大脑袋道:“我可怜?哈……告诉你吧,可怜的是他,是这个小孽种呀!”

  柳英奇被他一句话,不禁勾起了伤怀,忍不住低下头落了儿滴泪,妇人见状,身子微微发出了一阵颤抖!

  雷三多信口道:“女人,我告诉你吧,他的娘本来是我的老婆,后来被……”

  柳英奇忽然跳过去,双手用力地扼着他喉结部位,雷三多顿时说不出话来,妇人忽然跳过来,用力地拉开了柳英奇。

  她口中颤抖地道:“不许你杀……他!”

  柳英奇回过身子,当胸一拳,直向黑衣妇人身上击去,口中道:“要你多事!”

  他拳力一送,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妇人胸上,只听得“呼”一声,妇人啊唷一声,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了身子!

  柳英奇赶快回过身来,一刀又向雷三多胸上扎去,刀身一送,猛可里,却又为那妇人抓住了手!

  耳边传过来那妇人的声音:“你不能对他下手!”

  柳英奇用力一挣,二人都踉跄出去好几步,柳英奇大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这件闲事?”

  黑衣妇人冷冷地道:“不为什么……也许是你们柳家亏负他太多……”

  柳英奇打了一个寒颤道:“你……你说什么?”

  妇人双眼微微闭上,珠串似的泪珠,自两腮上滑落而下,她轻叹了一声,道:“孩子,放过他吧!”

  柳英奇一步步地逼迫到她身边,忽然抓住她一只手道:“你……你是谁?”

  妇人颤声道:“听我的话,放他走……走吧!”

  柳英奇咽了一下唾沫,神情紧张地道:“你……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用力地摇着妇人的手,只觉得妇人那双手,冷若寒冰!

  柳英奇这时近视妇人那张清水脸,对方面部轮廓,映出了一个清新的记忆,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他忽然觉出来这个妇人自己是认识的,只是记不清是在哪里、哪一种情况下结识过……

  黑衣妇人嘴唇微微颤抖着,欲言又止!

  忽然,一旁的雷三多发出了一声怪叫,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地上。

  二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去看。

  雷三多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哑声道:“任宝玲,任宝玲……你就是任宝玲!”

  黑衣妇人颤抖了一下,呐呐道:“谁是任……任宝玲?”

  雷三多怪声叫道:“你就是……你就是!”

  他气喘吁吁的,像一只狗似的,直向着黑衣妇人身边爬过来!

  黑衣妇人吓得花容失色,疾速地向一边躲着。

  雷三多张着大嘴,呼呼有声地喘着:“你就是任宝玲……你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在哪里?在哪里……”

  柳英奇身子一跄,扑通一下坐了下来!

  可是他立刻又窜起来,他张惶地扑向那个黑衣妇人身边,妇人一双明亮落着眼泪的眼睛也正在凝视着他,二人互相对看着!

  柳英奇只觉得全身急速地战抖着,他的双膝猛然一软,由不住跪了下来!

  他猛然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妇人的身子,热泪夺眶而出。

  妇人一双白皙的手,插进他的乱发之间轻轻摩挲着,珍珠般的泪珠洒落下来,一颗颗都落在柳英奇身上。

  柳英奇这时才唤了一声:“妈!”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妇人,正是离开了自己将近十七年的妈妈。

  母子天性,交织成一股暖流,他们紧紧地偎依着,俱都泣不成声。

  雷三多本来近于疯狂的模样,这时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倾听着他们母子泣诉哭声,似乎内心也甚是激动,他不时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张开大嘴喘气。

  忽然,他大叫了一声:“不要哭了!”

  二人为他这一声吼,顿时吓了一跳,俱都警觉过来,雷三多张开大口,哇一声哭了。

  他沙哑的喉咙,听起来真是刺耳之极。

  他边哭边道:“你们有什么好伤心?可怜的是我……我这辈子为的是什么……”

  “我的眼睛……我的眼……”

  他猛然向前一扑,跌倒在地,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悲伤地叫着:“老天爷……

  老天爷,你对我太残酷了……为什么这时候,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啊……”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看不见她……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任宝玲只是低头垂泪!

  柳英奇忽然跳起来,道:“我杀了他!”

  任宝玲紧紧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孩子……放过他吧,他已经疯了!”

  雷三多狂笑道:“谁疯了?我疯了?哈哈……”

  忽然他张开双手,飞也似地向着任宝玲扑过来,任宝玲身子一闪让开,雷三多扑了个空,一跤栽倒地上!

  他咕噜爬起来,嘶哑地叫道:“宝玲……宝玲……”

  转过来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雷三多这时真是疯了!

  他来回地扑着,直到最后一次扑下去,不再动为止,他身子在地上抖着,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任宝玲呆了一下,口中唤道:“雷………

  她忽然推开了柳英奇拦住自己的身子,向着雷三多走过去。

  雷三多口中兀自梦呓般地在说着:“宝玲……我的妻!”

  任宝玲蹲在了他身边,目睹如此神情,也禁不住热泪交流,她叹了一声道:“二师兄……你这又何苦?”

  雷三多喉中努力地挣出了几个字:“二师兄?不……我是你的……你的丈夫!”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不再动了。

  任宝玲慢慢伸出手来,轻轻翻过他的身子。

  雷三多身子一转过来,冒出了大股的血,任宝玲吓得一呆,这才看清了,原来他胸间插有一口刀,那是他自己身子乱扑,无意间触及地上柳英奇所落下的那口短刀。

  任宝玲低下头,伤心地落了几滴泪。然后她伸手把雷三多胸间的刀拔出来,冷冷地道:“他死了……”

  柳英奇这时脑中很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任宝玲回过身来,轻轻叹了一声道:

  “孩子,你在想什么?”

  柳英奇摇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任宝玲站起来,目光望着地上的雷三多,冷笑道:“此人虽心术险诈,但是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你愿意帮妈妈一同把他埋了么?”

  柳英奇怅然地点点头。

  他脑中在想着雷三多昔日告诉他的那些事,莫非母亲真如他所说,本来是他的妻子?

  任宝玲由身边抽出了一口刀,然后把短刀交给柳英奇,二人就动手挖坑。

  东方这时己现出一线曙光,天空灰朦朦的,黎明即将来临,不知觉间,他们竟在露天地里挖了整整一夜。

  二人埋好了雷三多尸身之后,天已大明,东方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忽地跳了出来!

  柳英奇这时细细打量了一下母亲,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因为只从容貌上去看任宝玲,只不过是一个三旬出头的妇人。

  他痴痴地望着母亲,内心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但却又好像一句也说不出来。

  任宝玲拍了一下他身上的尘土和露水,站起来道:“来!跟我回去,我就住在这附近!”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直住在这里?”

  任宝玲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不是的,这些说起来可就长了,孩子,你的好朋友郭飞鸿我已见到了,是他告诉我你的近况,我才到这里来找你!”

  柳英奇诧异道:“原来是这样的,郭大哥他人呢?”

  任宝玲摇摇头道,“郭飞鸿押解大荒二老前往洞庭去了,这事你还不知道?”

  柳英奇一惊道:“大荒二老是……”

  任宝玲道:“冻水石秀郎和病书生花明,你可听过这两个人?”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道:“花明?”

  任宝玲回过身子,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柳英奇面色一变道:“啊呀!这么说起来,我那郭恩兄在半路,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任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柳英奇想了想道:“我们还是等一下再说吧。妈,你住在哪里?”

  任宝玲这时乍见爱子,似有说不出的喜悦,却又似有满腹辛酸,她低低叹了一声道:

  “娘心里一直盼望着有此一天,如今总算如愿以偿……”

  柳英奇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任宝玲在前引路,她感伤地道:“娘对不起你,孩子……这多少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还有你爸爸他……”

  柳英奇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任宝玲忽然站住脚,抬头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己由郭贤侄口中知道了!”

  柳英奇苦笑了一下,任宝玲这时登上了一道山径,她用手向前指了一下,在山腰地方,有一座草舍!

  任宝玲笑了笑,道:“我暂时就住在这里!这些年以来娘孤独惯了,人多的地方我住不惯!你看娘这个地方可好?”

  柳英奇顺其手指处看过去,只见草舍四周围有竹篱笆,院子里似开满了各色的鲜花,的确很美。

  任宝玲这时已走到了近前,忽然一只大白鸟自岭上振翅飞而下,柳英奇大吃一惊道:

  “妈!快闪开,这畜生又来了!”

  说时扬手,发出了一口飞刀!

  飞刀一出手,那只大白鸟右翅一张,已把迎面来的飞刀扇落一旁,柳英奇方自跃起,身边似听得母亲娇叱之声,眼看着当空那只大白鸟双翅一束,竟然落了下来!

  柳英奇心忧母亲,大吃了一惊,猛然转过身来,出乎他意料之外,却见母亲正伸出一只洁白的手,在那大鸟身上摸着!

  柳英奇顿时呆住了,任宝玲含笑道:“你不要害怕,这是娘所养的……你放心,它是不会伤你的!”

  说时,那大白鸟不住地用颈上长毛在她身上擦着,柳英奇惊疑参半地走过来,那大鸟却偏头看着他。

  任宝玲微奇道:“怪事,它好像对你不十分友善呢!”

  柳英奇道:“昨夜我在草丛中奔走时,遇见了一只大鸟,可能就是它……孩儿不知是母亲所豢养,曾用飞刀伤了它……”

  宝玲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所伤的不是它,那是另外一只!”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共养了几只?”

  任宝玲点头道:“两只,这两只大鹫,乃是雷火真人在我离开时送我的,真人座下这两只大鹫,追随他已有数十年之久,周身羽毛,已非寻常刀剑所能伤害,更非一般暗器所能近,昨夜怎会为你暗器所中?真令人不解!”

  柳英奇遂把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任宝玲叹了一声,道:“原来雷三多的双眼,是被我那只二白所伤的……这样说起来,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说罢强作笑容道:“来,我们进去吧!”

  她用手在那只大鹫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先回去!”

  大鹫短鸣了一声,蓦然展翼,一片云似地升在了空中,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向后岭飘然落去。

  柳英奇抬头看着它,奇怪的道:“它怎么飞到后面去了?”

  任宝玲道:“这类异禽,不食人间烟火已久,我又恐怕养它们在家中不方便,所以听凭它们自由选择在附近林中栖息,它们与我多年相处,已有深厚感情,我如招唤它们也很方便!”

  说话时二人已来到了草舍门前,任宝玲推开了竹篱笆门,来到院内,柳英奇立时感到一阵扑面的花香,只见眼前百花盛开,虽非深宅大院,但是却别有一番清雅,百花之中,那草舍益发地显出一派安宁别致。

  任宝玲这时已开了堂屋的门,让柳英奇进屋,屋内设置十分朴素,有几张木椅,另有一个用来坐息的蒲团!

  柳英奇坐了下来,他内心真有千言万语想在母亲面前吐诉一番,可是这时,见着了她,面对着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他只是愕愕地注视着她。

  任宝玲长叹一声道:“英奇,你大概不明白妈妈和爸爸还有雷三多……这三个人,当年是一段什么关系是吧?”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立刻又想到,似乎不应该再让母亲去想那一段伤心的往事,当时就道:“你老人家累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任宝玲摇头笑道:“我还不累,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虽然你知道以后,也许不谅解我和你父亲,可是我却不能瞒着你!”

  她为儿子倒了一杯茶,柳英奇双手接过杯子,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可是任宝玲一双眼睛里的光采,却是异乎常人的镇定!

  她冷冷一笑,看着柳英奇道:“镇静些,孩子,你父母并没有作什么坏事,也不会使你感到羞耻而见不得人的!”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加深母亲内心的感伤,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听母亲的解释,而内心早已接纳了母亲的慈爱,在这见面的一霎那间,他早已忘记了自幼失母的痛苦、孤零!

  任宝玲眼光中透出了一些泪痕,长叹了一声道:“你父柳鹤和雷三多都已经死了,我说出这段故事,对他们都无关紧要了。唉!这件事在我内心关了许多年了,这些年以来,我每一想到这件事,内心均有如刀扎一般,虽然这件事一直在人们心中认为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可是孩子,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父亲都没有作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