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就这么大,雪中飞能跑到哪去？他没走远，而是在一间设施颇豪华的网吧里开了包间,天秀走进来的时候觉得很荒谬,上千万的利益网，中心的点居然藏在网吧里——雪中飞看着老成,到底年纪是不太大的。
其实她比他还小一岁,但天秀自觉心境是比他要成熟很多的，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屏幕上放着《海贼王》,更是肯定了这点,她说,“这就是你来网吧的目的吗,搞个大屏幕看动漫？”
雪中飞对她笑笑，扬起手打个招呼,“难得放松一下,难道真的24小时都在打游戏啊？”
人当然都要有点爱好的，当游戏从爱好变成工作以后，就不太能让人放松了，自然要寻找新的爱好。这个道理天秀不是不知道,只是现在话题和游戏无关,就感觉对话有些生硬勉强——自从入了这行,她结识了不少新朋友，熟悉得也很快，都感到投机，不过,一旦不谈工作，好像就又变得生疏了起来，意识到了彼此生活和经历、兴趣的不同。
“微博评论都不看，微信也不回？”闲聊太多也没意义，她并不是那种把雪中飞捧在手心里的亲妈粉，天秀直接问，“这件事打算怎么收场？你不想在STG打了？”
雪中飞关掉播放器，他的心情好像挺稳定的，没有太多忐忑，看起来不像是下了个重大决定的样子，“没有啊，不在STG打怎么办？去哪里啊？”
“那就只能我们把你收回来咯。”天秀是真的很短暂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会非常困难，会有很多撕逼，得往上疏通一些关系，估计钱上也会有很多困难，而且还卡着她要卖队伍的点，但是……“不然怎么办？你不想打比赛了？不过，这事要办也只能等下个转会期开窗了，现在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也太儿戏了。”
“还真把我回收啊？”雪中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他的面部表情是不太多的，总体来讲，这个人话少，事也少，很多事都是默默地在做，有机会了才让别人大吃一惊。“你疯了吗，凶姐？”
这倒是有点开玩笑的味道在了，天秀渐渐放下心来——她主要就是怕雪中飞对于自己那篇微博的影响心里没数，发现捅娄子以后惊慌失措，躲起来不敢面对现实。不过她刚才在电脑上看到了微信的图标，里面没太多未读消息，那他对现在各方的反应心里肯定是有数的，这还没慌，可见是有备而来。
“那不然呢？”她也是半真半假，“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回STG继续打？怎么说也是为老东家说话，不捞你一把，还不得被网友骂死。”
“你也会在意网上言论？”
雪中飞实在是噎人的好手，天秀被噎得翻了好几个白眼，他这才一笑，“为什么不回去打，我和队员又没矛盾。”
也是，这样一想，雪中飞的微博针对的都是管理层，倒是没说队员什么，也没扯到教练，其实理论上说，运营这边完全可以和选手0交叉，就像是现在的EG，运营一直都没怎么在找，队员简直不要太幸福，除了联盟安排的拍摄任务以外，平时就是训练和休息，没有杂七杂八的小节目录像什么的，也不用跑商业活动，和那种商业活动极多的队比，是要幸福多了，当然，可能的分成也要少点。
“你们队里和运营的矛盾这么尖锐的吗？”
这么搞事儿还有把握赛训组能接纳他回去，可见STG内部赛训组肯定没少和运营那边闹矛盾，不然就是从人情上来说，都拉不下这个面子，只有双方本来就隐隐是对应的，才会出现雪中飞公然Diss运营，还很有把握自己回去不会被排挤的现象。——甚至再大胆点猜测，雪中飞说不定都联合了好几个队友，是在赛训组的鼓励下才发的那篇微博，要抢夺的不仅仅是他个人在队里的话语权，还有赛训组在整个日常运转中的话语权。
天秀问的时候跳掉了好几个推理环节，雪中飞也跟得上，他点点头，在桌上捞了一眼，拿出手机先问，“你喝点什么，奶茶吗？”
“我喝水就行了。”天秀摸了一下胃，“有夜宵吗？要不煮碗面来杯可乐也行。”
在他们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摸着酒杯底谈心事的习惯，但又不像是校园里坐在奶茶店聊天那么惬意，点杯肥宅快乐水，在网吧包房里谈天好像更适合他们的身份，不过画风依旧是诡异的，这么两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谈的却是几百上千万的大生意，以及错综复杂的公司人事。
“STG内部关系比较复杂，管理随意，但是官僚气息比较重，派系也多，对KPI很看重。不像是EG那样，之前是比较随意的管理，各方面都一样，他们的管理，兼具了大公司的严格，却还有草台班子的心血来潮，运营和赛训的矛盾由来已久。”
之前在EG，当然俱乐部也有自己的问题，但在运营上至少没有这么多的幺蛾子，雪中飞用一句话来形容STG，“选手的客体化在他们俱乐部更严重，完全不会尊重你的人格，对运营来说，选手就是商品，他们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表示出来的。”
选手是商品，而且是瑕疵很多的商品，所以要不断的筛选出智商较低的粉丝，进行邪教色彩的传播，这是近年来粉圈经济的实质，“会有很多手段是外人不易接受的，运营要的不仅是胜利，而是粉丝着迷一样的黏着力，所以会不断散布谣言，挑起纷争，甚至树立宿敌——这样两边都能获利，斗争会让粉群更团结。之前，STG成绩好，圈内没有什么别的俱乐部和他们相比，而且他们也不愿意把流量带给别家，所以喜欢在队内树立宿敌关系，那时候是Venus和Sun，现在我过去了，就——”
天秀对于这些粉圈内部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很关心，闻言吃了一惊，“还有这事？——那Venus和Sun的关系不会被影响吗？你应该还好吧，你不是从来都不加任何粉丝的吗？”
“但也不意味着我喜欢看到我的粉丝被当作白痴利用啊。”雪中飞说，他已经吃完面了，把筷子搁到一边，“至于Venus他们，他们俩的关系是有被影响，但也还好，也有点同病相怜吧，更蠢一点的人，会受到这种运营带来的名利吸引，也跟着投入进去，客体化自己，彼此争抢粉头——有些时候是会有这样的事的，但是这两个人倒是还好。其实……如果被诱导过去了，其实我也不怪他们。”“是吗？”
雪中飞点点头，轻声说，“我更讨厌的是运营，搞电竞的朋友很多都没读过书，他们没有知识，但是搞这种的运营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读过书，理应更懂做人的道理。”
“这是……一种彻底的剥削，不仅要剥削你的名气和劳力，而且还要仗着年龄、阅历和知识的优势，对需要帮助的未成年人进行剥削，这是这世上最让人生厌的剥削，对人性的剥削。”
这说得好像有些太严重了，但天秀是懂得的，这些选手——这些小孩子，他们有很多毛病，却还不是和有些少年犯一样坏得无可救药，他们是可以被教好的，最低限度，也不应该被教得更坏。雪中飞没有仔细说明，但她可以想象，运营手里有各种各样的资源，那些带了金钱、滴了□□的资源，她可以有很多种分配的办法，但STG好像选了最坏的那种，用金钱和虚荣心把选手腐蚀，让他们参与到对粉丝的运营中来，收获到的是大粉丝贵重的礼物，直播间如潮的打赏，人气活动中互相较劲冲榜的排面，但要付出的呢？因此失去的呢？
他一定在STG见识到了很多人性的丑恶面，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口了，“STG和EG一定很不一样吧。”
“非常不一样，但是比最坏的好一点——最有人气的两个还是聪明的。”雪中飞说，“他们也不喜欢被当成商品，本身比赛的压力就很大了，商业活动还多，而且最重要的，分不到什么钱，不满早就有了，只是我的不满多一点，而且我的态度坚决一些罢了。”
比起物质上的艰苦，精神上的复杂是更让人厌恶且疲倦，天秀可以想象到STG内部如《蝇王》一样的勾心斗角和内部倾轧——说不定其余队伍也是这样，只是她不知道而已，这样看，李经理真是难得了。
“所以你不删微博是吗……”她忍不住说，“但是，你这样同时也得罪了联盟啊——”
“但我的确觉得比赛期还在录综艺很愚蠢啊，”雪中飞说，他的眼睛也睁得大了一些，像是很诧异天秀居然会这么问他，“这样做是会让我少一个助力，但，如果我做什么都瞻前顾后，考虑到后果的话，那我当年为什么要来打职业呢？”
抛弃大学录取通知书，跑来打职业，本身就是极为自我的选择，这选择可也一样说不上明智啊。
天秀说不出话了，她有些复杂的感觉，她一向大胆，可在雪中飞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这样一想，他从EG去到STG，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到就做了，大概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利弊从来都不能影响到他的行动。“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和他们争吵？”
“没什么争吵的，这节目，接了就会录完，要临时换人也随便，以后赛季里的节目不要找我了，我不会答应的。”
雪中飞显然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底线，“STG这边，就是那样，以后所有运营都不要带我，最好让我当隐形人，我可以打比赛，可以直播，商业活动要我去的话，额外给钱。”
这最后一句忽然间非常务实，简直是急转直下，天秀差点喷了可乐，“什么，可我以为你不在乎——”
看到雪中飞唇边隐隐的笑意，她明白了，“所以你也还是有策略的嘛，这个，是做给Venus他们看的？”
“他们都等着看呢，如果联盟和俱乐部妥协了，之后，你懂的。”
雪中飞也没瞒她，这个人确实是战术大师——商业活动的分成，对他来说无所谓，但对Venus等人来说，却是不满已久的一个点，正所谓法不责众，现在他挑头出来闹了，别的队员正好乘势发难，形成一股大势，可尝试逼迫俱乐部让步，为自己更争取多一些权益。至于责任，自然是领头出来的雪中飞担得最多了。
“那如果失败的话……”
“最多就打不了比赛呗。”雪中飞说，“合同也就一两年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一边直播一边申请国外的学校。”
“可你不是想拿冠军吗……”天秀还有点替他可惜。
“我是很想拿冠军，也很想打比赛。”雪中飞望着她，认真地讲，“但是，我不会因此被绑架，这些都是我想要生活的一部分，我最想要的，是按照理想的方式生活。”
而之前，在EG的生活，虽然也有很多缺陷，但终究没有太多冒犯到他的点，在藏污纳垢（又或者业界正常水准）的STG，他受到了更多的限制，而对雪中飞来说，没什么比过想要的生活更重要。
“你很幸运。”最终，天秀只能这样说，“你有这个条件去追求这些。”
他的家境虽然只是殷实，但确实能让雪中飞无后顾之忧，不像是飞扬和老炮，他们要考虑的更多，能想到的更少，也许别人未必没有这些向往，只是不得不活得现实。
“是啊。”雪中飞点了点头，“所以我更要珍惜。”
既然他已经想好，天秀也没什么好劝的了，她的来意也已达到，知道雪中飞是谋定后动，并做好准备承担任何后果（真令人佩服！），她也算可以放心了。
“那……”
有心想告诉他，若是STG从此雪藏他，不许他上场的话，转会期EG可能可以捞他一把，但碍于卖队的事情，又不好贸然许诺，天秀纠结了一下，才改了话题，“那你今晚住哪里，网吧吗？”
“这里条件还不错，估计就住这里吧。”
可不是，现在条件好的网吧，可以和星级宾馆比了，包夜可以睡沙发床，甚至比宿舍的木板床还宽敞，天秀点点头，“那我走了——就不说谢了啊。”
该说谢，因为雪中飞帮她澄清了一波被踩的节奏，毕竟是有心，但又不用说谢，因为在他并不是市恩，只是不喜欢看到粉丝被运营牵着鼻子走，反过来踩他的朋友。她的意思，雪中飞明白，他也笑了，“这么说你就确实是懂我了。”
在这个圈子里，完全能懂他的人应该确实也不多见，太多人想的只是人气背后的金钱，或者只是那份虚荣，能看穿网络舆论背后的牵线，是需要一些素质的，天秀笑了一下，心想雪中飞应该是很孤独的，以前的同学里，能理解他的人可能也不多，他们毕竟过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了。
但是，他好像也并没有感到孤单，眼神依然明亮——好像从认识他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目标明确，不为外物牵连，想要什么就一心去拿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有知己固然好，没有朋友，他也一样做自己的事情。
这种人的精神世界一定很强大，同时又很封闭，才能如此自给自足，所以也就注定孤独，不像是她，充满了人性的软弱，老是考虑很多很多……
雪中飞说她是他追赶的目标，天秀觉得自己其实受之有愧，在游戏的对拼中，她沾了很多非自身元素的便宜，至于做人，其实雪中飞有很多地方令她自惭形秽，这种人实在太强大了，所以会让自己觉得渺小，同时更对自己的选择充满了疑虑。
踟躇着脚步，走到门外都是心事重重，没有叫车，天秀的心情实在过于复杂，以至于自己都无法提炼出明确的思绪，她在路灯底下走了一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掏出手机。
点亮屏幕，FaceID迅速完成识别，显示出不少未读消息。
其中，李歌手的一排消息在最上端，显得很醒目，让她眼神一凝。
【1E5】他一直是言简意赅，充满了土豪气息。
【OK，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EG这支战队，我要了】
【但是，我今天收到了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