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都是梦到考试答不完试卷、考试找不到笔、答题卡涂串行、上学迟到。
这是秦晗第一次梦到一个具体的人。
连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笑时唇角的弧度都那么清晰。
这人是张郁青。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缓了半天。
有莫名的激动,也有少女的羞赧。
蚕丝薄被带着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秦晗刚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忽然觉得小腹酸酸的疼。
秦晗懵了几秒,猛地坐起来,果然看见床上的经血。
完蛋。
床单需要洗了。
放暑假之后,秦晗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往遥南斜街跑,她记得自己的卫生巾不多了,却一直没去买,也忘了告诉妈妈帮准备。
等她在卫生间翻自己的柜子时,发现自己只剩下巨长的那种夜用款和护垫,日用款一个都没有。
秦晗贴了个护垫,跑去爸妈那边卧室里的卫生间找了一圈,没找到妈妈的放在哪里。
可能会在妈妈的化妆室?
在秦晗家里,钢琴室是秦晗的,书房是爸爸的,化妆室是妈妈的。
这三间屋子属于他们三个各自的私人空间,除非必要,不然其他人不会去的。
妈妈的化妆室秦晗有些陌生,她站在屋里想了想,打开实木储物柜。
果然在倒数第二层柜格里,看见了没拆包装的卫生巾。
秦晗无意间碰到一个很厚的牛皮纸袋子。
袋子掉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她蹲下去捡,却在看清那些东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都是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都是爸爸的身影。
各种角度的,都很模糊,但不难看出来,是在爸爸工作时间的偷拍。
秦晗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想要装作不知道,把照片放回去。
但她还是没忍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
照片背面是有字的:
12月6日,秦安知与长音公司谈判,出门时他给一个女人开了车门,还对她笑。
女人是长音公司的销售副总,李晓欧,未婚。
2月19日,秦安知出差沪市,同行同事3男2女,女人分别是秘书王芋南和策划部部长董方圆,都是已婚。
秦安知住在沪江酒店302,董方圆住在304,隔壁的隔壁,太近了。
5月30日,秦安知和烫印公司老板顾琪琪通电话。
时长32分钟,共发短信3条。
1月7日,秦安知在商场和珠玉黄金的导购小姐笑着聊天。
聊了4分03秒,他笑了三次
秦晗越看心越凉。
这个档案袋里,有爸爸每个月的通话记录、微信聊天页面的截图照片、购物小票、出差时的酒店入住记录。
甚至还有他的行程路线记录。
秦晗在里面找到了私家侦探的名片,她迷茫地捏着几张不同质感的名片纸,想起高中老师说过,私家侦探有些行为其实是犯法的。
可妈妈为什么要监控爸爸?
秦晗怔怔地坐在地上,又翻开里面巴掌大的记事本。
“今天我们吵架了。安知说,他不希望我总是在监控他,他发现我看了他的手机。可是他不明白,我是因为爱他才这样做的。”
“又是吵架。我觉得他现在接触的女人有些多,他总说是正常工作需要,但我觉得不安。男人是不是真的有钱就会变坏”
秦晗猛地把笔记本合上,她把一地的照片捋顺整齐,放回牛皮纸袋子里,又把线圈绕了好多层,藏进柜子深处。
她在下意识地想要帮妈妈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绝对不能让爸爸看见这些。
爸爸看见了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
秦晗抱着卫生巾回到自己卧室,心里慌得不行。
她忽然理解了爸爸那天在奶奶家阳台说的话。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妈妈,不过有些事情,不止爱那么简单。”
爸爸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他们半夜里在卧室吵架的场景又回到秦晗脑海里,她记得妈妈一口一个“狐貍精”地叫着爸爸的同事。
大人之间的感情太复杂了,秦晗不知道错的到底是谁。
但她很不安。
秦晗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秦母很快接起来,秦晗艰难地措辞,问:“妈妈早安,你在干什么呀?”
“在等着你爸爸给我做早饭呀。”
看不见妈妈的表情,秦晗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愉快是真还是假。
秦晗第一次说了谎:“妈妈,我想和爸爸说话,想、想问他上次推荐的书籍的事情。”
“好呀,我这就去把电话给你爸爸拿过去。”
随后电话里传来不算真切的脚步声。
秦晗忐忑地等待时,忽然灵光一闪,抓过耳机插在手机上。
她屏息听着电话里声音,能听到妈妈拉开了一扇门,对爸爸说:“小晗找你哦。”
“怎么了,小晗,想爸爸了吗?”
秦晗说谎很不在行,只说自己不小心删了书单,请爸爸再发一次,就这么两句,她都有些结巴。
听到爸爸那边真的有油烟机和煎东西的声音时,秦晗才悄悄松了口气。
爸爸真的在给妈妈做早餐。
也许是她想多了。
心里还是乱的,秦晗抱着她的书去了遥南斜街。
从上午到下午,张郁青很忙,一直在纹身室里,李楠今天没来,罗什锦吃过午饭就去看着他的水果摊了。
秦晗仍然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盯着书走神。
她在想爸爸妈妈的事。
张郁青出来时,秦晗又是安静坐在桌边看书的样子。
他出去买了一大杯乌梅汁过去,把乌梅汁放在桌上,也没见她擡起头。
这么投入?
他往秦晗的书上瞄了一眼,书上落了一只甲壳虫。
张郁青忽然笑了:“这么大的虫子,也怕把它碰骨折?”
秦晗却像是才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张郁青。
她眨着眼睛,略带迷茫:“什么?”
张郁青用下巴指了指她书上的巨型甲壳虫。
秦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清甲壳虫的样子,瞬间缩回手,紧张地拽住了张郁青。
这虫子长得太吓人了,满身黑亮亮的,还看她!
秦晗没意识到自己拽着的是张郁青的手,只顾着哆哆嗦嗦地问:“张郁青,这、这不会是屎壳郎吧?”
他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不是,别看了,我帮你拿走。”
“可是”
秦晗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它长得这么壮,拿走时不会被碰断腿吧?”
“不会。”
张郁青的手一直被她抓着,他动了动,笑着说:“小姑娘,介不介意先把手还给我?”
秦晗这才意识到,自己拉着人家的手。
张郁青的皮肤很白,一点也不输女生,可能是工作时一直闷在手套里,手指上的关节有些泛红。
很漂亮的手。
指尖一下烧起来,秦晗像被烫到一样,瞬间收回手。
张郁青不知道从哪抽了一张素描纸,折了几下,轻轻托起甲壳虫,放到屋外去了。
秦晗喜欢他这种对万物怜悯的温柔。
不过张郁青真的很忙,帮她把甲壳虫弄走后,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吃凉,买了常温的,冰箱里有冰块。”
说完他又戴上口罩和手套,回纹身室去了。
“嗯。”
秦晗带来的是一本很薄的诗集,很快就看完了。
可是不看书,就控制不住地想起妈妈那个藏在储物柜里的文件袋。
秦晗去了趟刘爷爷家。
书籍真的是能让人忘记时间,等秦晗看完了完了半本《红楼梦》,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从红楼奢侈的生活和复杂的人性里擡起头,也许因为早就在上学时就知道结局,看着里面的人物鲜活地笑着对话,秦晗心里仍旧蒙了一层哀伤。
大概是经期,今天她格外敏感。
回到张郁青店门口,秦晗停住脚步。
店门口停了一辆白色的SUV。
平时她对车子并不关注,但她记得冬天时爸爸给他们看过这辆车子的信息。
他说这种车安全性好,外观也漂亮,适合妈妈开。
所以,这辆车子的车主是女人吗?
秦晗悄悄往驾驶位里看了一眼,车座上放着女士太阳镜和摄像机。
再擡头时,她透过窗子,看见了张郁青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
张郁青店里经常有美女出没,但秦晗觉得这个女人和其他女人不同。
起码张郁青对她的态度,和对顾客不一样。
他坐在那儿,手臂搭在桌面上,腰背比平时直一些,依然是笑着的,只不过笑容里多了其他的东西。
这让秦晗觉得,张郁青对这个女人是重视的。
本就怀揣着心事的秦晗,突然就起了些小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起情绪,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不开心。
非常非常不开心。
张郁青忽然偏过头,看见秦晗,他有些意外:“在外面站着干什么,进来。”
“哦。”
秦晗进店里,看了眼桌旁的长椅子。
张郁青和那个女人各占据了一边。
那她又不认识那个女人,跑过去和陌生人坐还是很奇怪的。
只能和张郁青坐在一起了。
秦晗抱着新买回来的旧书,一声不吭,坐到张郁青旁边。
她装模作样地摊开书,眼睛却总是偷偷往对面的女人身上瞄。
那个女人看起来有种温婉的气质,穿着淡绿色亚麻,长裙说话声音也很舒服。
女人笑着对张郁青说:“那我下次来,干脆也让你给我纹个花臂吧,两条手臂都纹上,左纹‘本是青灯不归客’,右纹‘却因浊酒留风尘’。”
张郁青给秦晗倒了一杯常温的水,又拿了块西瓜放在她面前,才说:“纹字?”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图!你一个纹身师设计不出来图案就用纹字糊弄?”
“这个太抽象。”
张郁青笑了,“你也纹不了花臂,工作不要了?”
他们很熟悉。
他们认识很久了。
秦晗把视线落回书上,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女人说:“看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什么叫他过得不错你就放心了?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晗蹙起眉。
她会不会
是张郁青的前女友?
秦晗紧紧抿着唇,无意识地蹬了一脚地面。
盛夏蝉鸣,桌上放着被切成小块的西瓜,大概是罗什锦用井水冰过的,透着清凉的甜香。
北北没心没肺地撕咬着一个小熊娃娃样子的狗玩具。
那个女人面前的冰镇乌梅汁喝得只剩下一点。
她应该已经来了很久了吧。
不应该去刘爷爷家的。
越想越闷。
越想越堵。
秦晗胸腔里淤积着满满的情绪,张郁青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
他忽然偏过头,把手覆在她的发顶上:“小姑娘,怎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