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想说,我喜欢你。”
秦晗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轻到如果电风扇的风力再大一些,就能把她的句子吹散在不算安静的白天街道里。
但张郁青听清了。
在这之前,他有感觉到秦晗对他的依赖。
起先张郁青并没多想,小姑娘这个假期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再加上爸妈离婚,可能是会下意识依赖能信得过的朋友。
但她的拥抱出卖了她。
她紧紧抱着他时,张郁青想过:
起码,她是对他有好感的。
之前小姑娘没明说,他也就选择了委婉的方式,稍稍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现在秦晗把事情挑明了。
她看上去很紧张,指尖紧紧抠着木质椅子,用力到指尖泛白。
表情也绷着。
但她的目光很清澈,也很坦荡。
在天真的小姑娘眼里,喜欢并不是一件需要躲藏的事情。
她的喜欢干净又纯粹。
不是□□,不是渴望占有。
就只是喜欢。
单纯的喜欢。
因为生活环境,也因为要赚钱,张郁青从小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到。
从高中起,他就在纹身店兼职,偷师学艺,然后成为兼职纹身师,19岁大学退学后,他自己开了这家纹身店。
他见过的人很多,也有很多方式躲避开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他本可以把话题岔过去,像前两次一样,用“我不是替身么”之类的话调侃而过。
他也知道秦晗不会有勇气再说第二次了。
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告白,张郁青都会这么做。
但秦晗不一样。
张郁青忽然想起前些天,深更半夜,小姑娘满头是汗地跑来,缩在他的外套里哭得停不下来。
小小的一团,颤得像秋风里枝头上的枯叶。
张郁青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她正面说了,他就要正面回答。
算是他对这个小姑娘的特别待遇。
张郁青只停顿了一瞬,又把目光落回秦晗腿上的伤口上,用碘伏继续给她消毒。
他淡笑着问:“喜欢我,然后呢?”
大概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秦晗反而愣了很长时间,然后非常纠结又茫然地问:“什么然后”
秦晗腿上的伤口有点严重,张郁青忙着消毒,没擡头:“喜欢我,然后,有什么想做的,或者想要的么?说说看。”
他的语气温和,像海子诗里的河流——
“我的河流这时平静而广阔,容得下多少小溪的混浊”。
秦晗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吗?想要你做我男朋友?”
张郁青忽然笑了:“小姑娘,这个不行。”
“为什么?”
秦晗一着急,腿也跟着动了一瞬,算是自己主动把伤口戳在了张郁青手里的棉签上。
她疼得缩了缩肩膀,仍然没放弃她的问题,“为什么不行呢?”
“你太小。”
“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
张郁青挑了下眉梢,擡起头看她:“我不给未成年做,纹身和男朋友,都不行,明白了?”
可能是张郁青太温柔了,秦晗的胆子突然大了些:“那你给成年人做过男朋友吗?”
张郁青噎了一下:“没有。”
窗外树林里开始了一阵蝉鸣,秦晗认认真真地说:“张郁青,我成年了。”
“不是才17岁?”
秦晗摇摇头,语调低了些:“8月中旬那会儿,我已经过过18岁生日了。”
只不过那时候爸爸妈妈忙着办理离婚手续,没人记得她的生日而已。
张郁青顿了一下,大概是也想到了8月份秦晗都经历了什么。
他把秦晗的伤口处理好,然后把药水和棉签都收回医药箱。
“在我这儿,20岁之前都算未成年。”
他提起医药箱时,秦晗听见他说,“生日快乐,小姑娘。”
这就是张郁青了。
该拒绝的话说完,也不忘对她说生日快乐。
他温柔得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大概是“喜欢”这件事,让她在张郁青面前变成了一个新的她,她有了喜欢一个人时特有的敏感。
也有了一些小计较。
她知道张郁青没那么干脆地岔开话题,并愿意用温柔的态度和她认真谈,是因为她年纪小,也因为她这个假期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并不是什么偏爱。
这只是因为他大了几岁,在让着她而已。
这样的认知让秦晗有些难过。
秦晗想了想,主动岔开话题。
她伸出手:“有生日礼物吗?”
张郁青看了她一眼,拍掉她的手掌,面对她的小心机略显敷衍:“无忧无虑吧。”
李楠带着丹丹和北北回来,店里又恢复热闹。
秦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对张郁青成为她男朋友这件事,并不迫切。
其实张郁青问她“然后呢”,她也在想,然后呢?
秦晗觉得自己是要想清楚这些问题的。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都很茫然,张郁青才觉得她是个小孩子。
喜欢他。
希望他成为男朋友。
然后呢?
要亲亲吗?抱抱呢?
或者是先抱,再亲,再
秦晗越想越多,脸也红了。
罗什锦捧着香瓜和桃子从外面进来,看见秦晗:“干啥呢秦晗,脸这么红?”
“没事!热的!”
张郁青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说清楚,李楠走后,丹丹去楼睡觉,北北跟着罗什锦去了水果摊,纹身室只剩下他和秦晗。
他对着秦晗招了招手:“来,谈谈。”
秦晗乖巧过去。
窗外正好走过几个小男生,穿着篮球运动服,拍着球,把路面拍得尘土飞扬。
张郁青随手指了指外面的男生们:“看见了么,要找男朋友去大学里找,这个年纪的,浪漫一点,也有精力陪你瞎闹。”
秦晗幽怨地看了张郁青一眼:“你怎么能说喜欢是瞎闹,太不尊重喜欢这件事了。”
张郁青皱了皱眉,丢下一句自以为挺重的话:“我没时间陪小孩儿扯淡,明白吗?”
秦晗乖乖巧巧:“我明白的。”
得,像一拳打棉花上似的。
不知道小姑娘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张郁青是差点被气出内伤。
说了明白,但秦晗第二天还是去了遥南斜街。
蹦跶着哼着歌来的,穿了条小裙子,带了黄色的渔夫帽,明媚得根本看不出来昨天刚被拒绝过。
她一进门,张郁青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秦晗举起手:“我不是来找你的。”
张郁青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秦晗。
他想听听小姑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小姑娘把手机地图给他看:“我查到附近有个篮球场,我现在就去看那些,有精力陪我瞎闹的去。”
张郁青想骂人。
丹丹喜欢秦晗,叫着“七晗姐姐”不让她走。
秦晗索性把丹丹也带走了。
张郁青都气笑了,冷哼了一声,吓得躺在床上纹背部图案的顾客开始哆嗦:“青哥,你跟你女朋友吵架可不能拿我撒气啊,你可有点数,别把我后背捅个血窟窿。”
“不是女朋友。”
张郁青懒得废话,“你,别哆嗦。”
“我他妈这不是、这不是害怕么!”顾客嘟嘟囔囔。
张郁青没再说话,他工作时习惯专注,效率高,不浪费时间。
等他最后一步完成,收了手里的纹身工具,才皱起眉心。
挺乖的小姑娘,怎么还叛逆上了?
秦晗带着丹丹一出去就是3个多小时。
张郁青把纹身都做完了,顾客也走了,两个小姑娘还没回来。
他给秦晗打了个电话,却发现秦晗的手机在桌上震动。
张郁青皱了皱眉,担心小姑娘们出什么事,叫了罗什锦看店,自己出去找人。
遥南斜街确实是有一个小蓝球场,离张郁青的店不远。
说是篮球场也不准确,其实就是有那么一小片空地,放了两个篮球架子。
篮筐上的网兜早都没了,只有生锈的铁圈,但在那儿打球的也还是挺多的。
问题是,那个小破球场打球的人什么德行张郁青又不是不知道。
打热了索性连衣服都不穿,说话脏字比罗什锦还多,有时候打着打着起冲突了,还能打一架。
就这,俩姑娘愣是能看好几个小时不回家?。
有什么可看的到底?
大热天的,万一中暑呢?
张郁青过去时,发现自己白担心了。
秦晗和丹丹坐在树荫下面的一块大石头上,一人端着一杯冰镇乌梅汁,拿着梧桐叶扇风。
看起来惬意得很。
场上奔来跑去的都是赤着上身的男人,一个看上去也就18、19岁的男生进了球,秦晗和丹丹同时欢呼:“哇,好棒!”
张郁青扯了扯唇角。
这种菜鸡互啄的球技,他棒在哪儿?
没想到秦晗和两边球员混得挺熟,还混岀个裁判的职位。
对面的一个男生笑了:“裁判得公正啊,怎么只给一边球员加油,太不公平啦。”
秦晗拿了块小砖头,一本正经地在地上划出砖红色的数字。
她记好分数后才擡头,傻乎乎的,不知道把哪年运动会的口号喊出来了:“拼搏拼搏,超越自我!”
丹丹也挺开心地跟着喊:“苹果苹果,炒的鸡脖!”
一群打篮球的男生笑起来:
“裁判太可爱了,赢了球请你们吃冰淇淋吧。”
“操,你怎么知道是你们队赢,要是我们赢呢?”
“谁赢谁请,人家俩小姑娘给咱们记一上午分了。”
“那倒是,谁赢谁请!”
“街口大杯装的冰淇凌,贵的哪种。”
秦晗手里握着小砖头,扭头问丹丹:“丹丹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淇淋?”
“丹丹喜欢草莓的。”
“那就草莓的吧,我也喜欢草莓。”
秦晗说完,发现被阳光晃得发白的地上,多了一道挺拔的影子。
她擡起头,看见淡着一张脸的张郁青:“你怎么来了?”
张郁青扯起唇角:“我来看看,我家两个小白眼狼,是怎么被别人的冰淇凌给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