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班空档。四下静悄悄的。大多数班次只有一兆秒或几兆秒,新旧上岗人员有一段共同值守的时间,以便新上岗者熟悉情况。轮班空档不是什么秘密,但劳在任何正式场合都说这是人员安排程序出了故障,所以不时会出现连续四天无人值勤。这就跟从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间凭空变出了一天似的。
“如果回家后也有轮班空档,嘿,岂不是好?”布鲁厄尔一边开玩笑,一边领着劳和卡尔·奥莫走进存放冬眠箱的区域,“我在弗伦克干了五年安全工作。当时要是也能时不时来上这么一段空档,那可太便当了。只要有必要,随时可以把棋局一调,重新布置。”他的大嗓门在舱位里隆隆作响,四面回荡。这艘苏维里号上,醒着的只有他们三人。雷诺特在下面的哈默菲斯特,加上一小撮聚能呆子,行尸走肉罢了。庞杂体上还有人数压缩到最低限度的一小队易莫金人和生意人,正在稳定巨岩,奇维,利索勒特也是其中之一。除了聚能呆子,真正知道那个大秘密的只有九个人。在这种空档期,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苏维里号冬眠舱的内部隔断墙已经拆掉了,多塞进了几十具冬眠箱。值A班的全体人员都在这儿长眠,将近七百人。轮班树上的另一枝B和其他人在布里斯戈裂隙号上,共同利益号上是C枝和D枝。这一次空档期之后轮到A枝上岗值班。
墙上亮起一盏红灯:冬眠舱的独立数据系统准备就绪,可以对话了。劳戴上头戴式显示系统,一具具冬眠箱上立即显示出姓名、属性。老天保佑,都是代表正常的绿色。劳转向自己的统领侍卫,脸畔马上浮出卡尔·奥莫的名字、身份和体征验证。这儿的数据系统真是一板一眼,什么都要标示出来。“安妮手下的医疗人员几千秒后就到,卡尔。里茨尔和我干完之前别让他们进来。”
“遵命,大人。”对方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转身飘向门口。这儿的事他以前见过,还协助他们制造了远方宝藏号上的骗局。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舱里只剩下他和里茨尔·布鲁厄尔两人。“好吧,里茨尔,又发现烂苹果了?”
里茨尔咧嘴笑了。他已经为劳准备了一份J惊喜。脚下的灯光照着他们飘过一排排冬眠箱,这些箱子真是很折腾了一阵子呀,却还是完好无损—至少青河人的冬眠箱一个都没坏。做生意的真狡猾。他们通过广播向整个人类文明传播技术知识,但自个儿的东西却总比他们免费朝着群星大喊大叫的来得高明。但现在,我们手里掌握了整整一个舰队的数据库··一还有一批可以解说这些数据的大活人。
“我把我的监控人员逼得很紧,统领大人。A枝看来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伸手抓住冬眠箱的架子,停止飘动。整整一排细细的支架应手弯了过来。这种设计真够特别的,“。—我真弄不懂,你干吗留着这种参加过叛乱的老废物?”他用他的统领短杖敲了敲一具冬眠箱。
生意人的冬眠箱箱体很宽,带弧形窗口,内部还有照明。就算没有标签,劳也能认出范·特林尼。不知怎么回事,这家伙面部沉静时反而显得年轻些。
里茨尔准是误将他的沉默当成了犹豫。“他事先就知道迪姆的计划。”劳耸耸肩,“当然。知道的还有文尼,还有其他一些人。这些人现在是已知量,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可是……”
“记住,里茨尔,我们早就取得了一致意见:不能再随便干放血的事了,经不起这种消耗。”战斗之后那场紧急审讯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劳当时遵循的是从大瘟疫期间总结出来的灾难应变策略。那是一套相当强硬的方法,普通人是不知道的。问题在于,第一批统领们所处的形势跟劳很不一样,他们手里的人力资源十分丰富,大可以消耗。可这一次……唔,有些青河人可以聚能,审讯他们不成问题。但其他人却惊人地顽固。最糟糕的是,他们面对威吓时的反应非常不理智。里茨尔头脑发热了,托马斯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没等摸清对方的心理,他们己经把小商小贩中间的高级别人员杀了个一干二净。总的来说,是一场惨败。不过同时也是一次让人成熟起来的宝贵教训。托马斯从中学会了如何对付活下来的青河人。
里茨尔笑道:“好好,留着他至少能给咱们解解闷。瞧他怎么讨好你跟我吧—同时还要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他朝一排排冬眠箱一挥手,“好吧,就按计划办,把他们都弄醒。反正咱们要解释的‘事故’已经够多的了,少点麻烦也好。”他转身面对劳,脸上仍旧挂着微笑,但被下方照射上来的灯光一衬,烘托出了狞笑的真实表情。“真正的问题不是A枝。统领大人,在过去的四天中,我发现了破坏行为,不是A枝,而是其他地方。”
劳望着他,脸上带着稍稍有点吃惊的表情。他正等着对方开这个口呢。“你是说奇维·利索勒特?”
“没错!你先别说话,我知道你看见了我跟她那次正面交锋。臭裱子,就凭那件事就该弄死她。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有确凿证据,她正在破坏你立下的法令。而且还有同谋。”这倒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怎么个破坏法?”
“你也知道,我在买卖人园子里逮住她跟她父亲在一起。自作主张,把园子关了。所以我才那么生气。可后来……我专门安排了对她的监控。要不是这样,随机监控也许再过好几次轮班都发现不了她的事:那个小贱货在盗窃统管资源。盗窃挥发矿提炼站生产的产品,挪用设备机时,还引导她父亲偏离聚能目标,搞她自己的投机项目。”
该死的。这可比奇维跟他讲的严重得多。“还有什么?她拿这些资源干什么?”
“不光是这些资源,还有其他的,统领大人。她的计划可多了,而且不是一个人单干……她想拿偷窃的东西跟别人交换,为自己牟取好处。”
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盗窃集体共有的资源当然是一桩大罪,瘟疫蔓延期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因为这种罪行被处决的人数甚至比因瘟疫而死的人数更多。可是在现代……当然,以物易物的地下交易从来没有彻底根绝,在巴拉克利亚,至今仍然不时以这个借口处决某人—但只是个借口而已。“里茨尔,”劳开口了,谨慎地撒了个谎,“这些事我都知道。不用说,如果严格依照我的法令的字面含义,这么做当然是不对的。但你想,我们离家二十六光年,对付的是青河人。他们确确实实是一伙做买卖的。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但他们的整个发展历史就是欺骗集体的历史。我们不能指望一下子把这种事彻底压制—”
“不对!”布鲁厄尔猛地一推他扶着的冬眠箱,抓住劳身旁的支架,“他们全是渣滓。但触犯你的法令的只有利索勒特和少数几个人—我可以把名字告诉你。”
劳想得出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奇维·林·利索勒特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甚至不遵守青河自己的规矩。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妈把她调教得可以随便摆布,但想直接控制这姑娘却做不到。玩小花招,这是她最喜欢不过的事。奇维曾经对他说过,“取得批准难,事后让别吞原谅你却容易多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最雄辩地说明她和第一批统领的世界观有多么不同。
完全因为坚强的意志,他才没有在布鲁厄尔的气焰前退缩。这个人到底怎么了?他正视对方的眼睛,不理会里茨尔抽搐的手中那根短杖。“我相信你知道他们的名字,这是你的工作,副统领。而如何解释我制定的法律则我的工作。你也知道,奇维从来没有摆脱蚀脑菌,如果有必要,她是很容易……控制的。我希望你随时向我通报这些违规活动,但目前,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选择?我—”布鲁厄尔一时气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再次开口时,声音平静多了,带着一股经过计算的怒气,“不错,我们离家二十几光年。也就是说,离你的家族二十几光年,还有,统治者已经不是你叔叔了。”阿兰·劳被刺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当时探险队还有三年才能抵达开关星系,“在故乡星球,也许什么法律都管不了你,你可以保护那些违法乱纪的人,仅仅因为那些人搞起来很爽。”短杖在手心叭地一敲,“可在这儿,现在,你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
统领阶层内部的厮杀高于一切法律。这是一条源自大瘟疫时期的古老原则。这条原则同时也反映了人类的天性。如果布鲁厄尔现在动手砸碎他的天灵盖,卡尔·奥莫就会听副统领的。但劳镇定如恒,道:“你比我更孤立,我的朋友。聚能者中,跟你绑定在一起的有多少?”
“我……我有乔新的飞航人员,还有监控人员。雷诺特也可以重新调整,我爱怎么调就怎么调。”这时,里茨尔在一道托马斯以前没有发现的深渊前犹豫不定好在他现在平静多了。“我想,安妮的情况你不至于这么不清楚吧,里茨尔?”
突然间,布鲁厄尔胸中杀人的怒气陡然熄灭。“对,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好像一下子崩溃了,“大人……都是因为……因为这次任务变化太大了,跟我过去想的太不一样了。过去,我们这儿有资源,可以过最豪华的日子,像最高统领那样。还有发现宝藏的前景。可现在,我们的聚能者死得差不多了,设备连返航回家都不够。卡在这儿一陷就是几十年……”
里茨尔几乎声泪俱下。从气焰万丈到哀哀求告,变化真是太惊人了。托马斯不动声色,用安抚的语气道:“我理解,里茨尔。自从瘟疫期之后,从来没有人面临我们目前这种极端处境。连你这么坚强的人都觉得受不了,真不知道普通队员是什么心情。”这倒是大实话,只不过普通队员不会像里茨尔这样狂性大发。跟里茨尔一样,他们也是一连几十年陷在这里进退不得,家庭、儿女,全都谈不上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他不能忽视。但大多数普通人可以找到新伴侣。舰队中没有聚能的人还有上千个,选择面很大。但里茨尔的欲望却很难满足,他需要折磨人。可现在人数这么少,几乎无法腾出人手供他消耗。
“宝藏的前景仍然存在,也许我们追求的一切都可以实现。消灭青河让我们差点赔上老命,但现在,我们可以有条不紊地学习他们的秘密。上一次轮值干部会议你也参加了,我们已经发现了全新的物理规律,连青河人都不知道的规律。这些你都听见了。最好的还在后面,里茨尔。蜘蛛人是很落后,但这里根本不应该出现生命,连最低级的生命形式都不应该存在。这个太阳系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我们不可能是到这儿打探的第一个智慧种族。想想看,里茨尔,一个有能力航行星际的非人类文明。它的秘密就在下面这颗星球上,藏在废墟之下—遥远的过去,他们留下的遗迹。”
他领着自己的副统领绕过冬眠箱架子的远端,又折回来,沿着第二条冬眠箱架组成的雨道飘行。头戴式显示系统里,各处都是表示正常的绿色。可惜的是,跟往常一样,易莫金冬眠箱显示出更高的磨损率。唉。再过几年,随着冬眠箱渐渐损坏,安排轮值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单纯依靠自己,一支星际舰队是不可能建造出另一支星际舰队的,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为自己提供高科技设备。仍旧是那个古老的难题:要制造出最尖端的技术产品,你需要的是一整个文明提供支持—大批各种类型的专家,各种层次的工业设施。没有捷径。人类经常幻想制造出一种适用于一切的通用装配系统,但这种幻想从来没有实现过。
里茨尔平静多了,绝望的怨气过去了,他开始思考。“……好吧,牺牲很大,但到头来,咱们总归能大功告成、衣锦还乡。别人能挺过去,我也能。可是……干吗非他妈等那么久?干脆直接着陆,接管哪个蜘蛛人国家……”
“他们刚刚发明出最初级的电子设备,里茨尔。我们还需要更多……”
副统领不耐烦地一晃脑袋,“是啊,是啊,我知道。需要一个坚实的工业基地。这方面我知道的比你多,我在诺比塔船坞当过统领,这些我懂。事到如今,除非来一场大修整,我们就死定了。可我们不一定非要躲在L1点呀。如果接管哪个蜘蛛人国家,假装跟他们合作一把,说不定能让他们发展得快点。”
“你说得不错,但有一个解决不了的困难:保持对蜘蛛人的控制。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就是时机。你知道,征服加斯帕那次我参加了,嗯,应该说,我是征服之后第一批开进去的。如果我加入了征服舰队,现在早就不知有多少个百万了。”劳有意在语气中流露出满腔羡慕,这种情绪最能引起布鲁厄尔的共鸣。加斯帕那回可真是中了头彩。“老天,头一批征服舰队可真是大发了。只有两艘船啊,里茨尔!想想看。他们只有五百个聚能者,比我们现在还少,可他们耐着性子坐等,潜伏起来。等到加斯帕进人信息时代,他们控制了那颗行星上的每一个数据系统。宝藏自己落进了他们的手掌心!”劳摇摇头,把那幅辉煌景象从脑海里驱赶出去,“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可以下手对付蜘蛛人,费时可能更少。但要这样做,我们这一方多半只能靠虚张声势,对手却是我们完全不理解的外星人。只要算错一步,只要弄出一场游击战,我们就会弄个两手空空……到最后很可能还是我们‘赢’,但那时可就不是等待三十年了,完全可能长达五百年。这一类失败是有先例的,不过我们自己瘟疫期后没有这种例子。里茨尔,你知道堪培拉的事吗?”
布鲁厄尔耸耸肩。堪培拉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文明,但相隔太远,他不感兴趣。和许多易莫金人一样,布鲁厄尔觉得广裹宇宙遥不可及之处发生了什么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三千年前,堪培拉还处于中世纪。跟加斯帕一样,那个文明也自我毁灭了,退回原始社会。惟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当时的堪培拉还远远没有恢复过去的技术水平。一支规模很小的青河舰队飞到了那里。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以为堪培拉人仍旧是个高技术文明,可以做生意牟利。这是那帮生意人犯的第一个大错误。第二个大错是,他们没有拔腿便走,反而逗留不去,想跟落后的堪培拉人搞点贸易什么的。青河人的力量与当地人相去何止万里,高高在上,当地的原始社会,他们想怎么摆弄就能怎么摆弄。”
布鲁厄尔哼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照你的话,当时的堪培拉人比我们要对付的蜘蛛人落后得多。”
“是的,可堪培拉人是人类。而且青河人当时的资源更丰富。不管怎么说,他们跟某些当地人结盟了,使出浑身解数推动当地的科技发展,然后出发去征服整个世界。他们还真的成功了。但每前进一步,他们的力量都削弱了一分。舰队船员们最后连冬眠箱都没有了,只能住在堪培拉的石头城堡里慢慢老去。买卖人和当地人的混血文明最后的确发展成为一个非常先进、非常强大的文明。但对最初那批船员来说,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统领和他的副手已经快到主要出人口了。布鲁厄尔飘在前面,他转过身,双脚像踩甲板一样立在舱壁上。他抬头望着飘过来的劳,满脸专注的神情。
劳轻轻落地,靴子上的锚爪固定住身体,不再反弹。“想想我说的话,里茨尔。我们这段流放期是必要的,回报却必将大大超出你的想像。这段时间内,我们再好好想想怎么解决你的生活问题。统领阶级不应该受困于生活琐事。”
年纪较轻的人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变成了满脸感激。“谢、谢谢你,大人。只要你能时时帮我一把,我就感激不尽了。”两人又谈了一会)L)L,互相作出必要的妥协。
从苏维里号回来的旅程给了劳思考的时间。从他的交通艇望去,前面的巨岩庞杂体闪闪发亮、纷纭杂乱,周围的天空中点缀着形状不规则的营帐、仓库、飞船,猜集在庞杂体的轨道上。现在是轮班空档,他察觉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连奇维和她的手下都看不见,可能在庞杂体的背阴面吧。钻石峰峦远处便是阿拉克尼,壮丽的一轮,孤悬天际。今天,它上空没有云层遮挡,露出了一块块海洋。蓝色海洋清晰地衬出赤道附近的大陆。蜘蛛人世界真是越看越像地球母亲那类行星了,上千颗行星中才有那么一颗,人类可以着陆、生活、繁荣。这一番天堂般的景象还会延续三十年左右,到那时,它的太阳将再一次熄灭。到那时,它就是我们的了。
而现在,他已经使最后胜利的可能性又增添了一分。今天,他解开了一个谜团,化解了一场不必要的风险。托马斯嘴角一歪,恨恨地笑了笑。里茨尔错了,误以为阿兰·劳的侄儿是好当的。阿兰·劳喜欢托马斯,这倒是真的。劳家的统治重任总有一天会落到托马斯肩上,这一点很早就清楚了。但问题也出在这儿。如此一来,托马斯便构成了对自己叔叔的威胁。高位的接续通常伴随着血腥谋杀,哪怕统领家族也概莫能外。好在阿兰·劳很明智。他确实希望由侄儿接过自己的担子一一但必须是在他自己尽享天年、终身统治之后。把开关星探险舰队交给托马斯·劳,这是一种权术,对统治者和未来的继任者都有好处。托马斯·劳会一去两个世纪,远离世界舞台。当他载誉而归时,他带来的财富又会加强劳家的统治力量。
过去,托马斯一直怀疑里茨尔·布鲁厄尔是人家暗中给他下的绊子。在家乡时,这人看起来还行,是块副统领的料子。年轻了些,但肃清诺比塔船坞那件事干得很出色。从血统上说,他是弗伦克人。阿兰·劳人侵弗伦克时,里茨尔的父母两系是最早的两家支持者。对每一个新征服的世界,易莫金人都会施以重压,其程度和性质与瘟疫对巴拉克利亚的打击相近,以期造就出类似巴拉克利亚的世界:千万人的死亡、蚀脑菌、统领阶级的出现。年轻的里茨尔很快便全盘接受了新秩序。
但进入流放期之后,里茨尔却变成了一个让人头疼的大麻烦:鲁莽、懒散,不时还有点傲慢无礼。当然,红脸白脸的角色事先就分配好了,他原本应该扮演坏蛋。可里茨尔的表现不是演戏。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配合劳的工作。让人不禁得出这种结论:劳家的敌人十分狡猾,早就安排停当,不知用什么办法突破了阿兰叔叔的安全检查,将一个冒牌货塞进了舰队。
可是今天,这种怀疑显得站不住脚了。我没有发现他在暗中搞破坏,连不称职的迹象都没有。副统领只是有些欲望得不到满足罢了,于是情绪低落,却又太顾忌面子,不好意思向他提出来。在文明社会里,满足这些欲望不费吹灰之力,而且也是天经地义的。虽然没有公开宣布,但这确实是每一个统领阶级成员的天赋特权。可是到了这个蛮荒之地,举目皆是废船……里茨尔便真的受罪了。
交通艇从哈默菲斯特高耸的尖塔上空滑过,降人下面的阴影处。
满足布鲁厄尔的欲望很困难,年轻人只得拿出点忍耐精神了。托马斯全面审看了船员和聚能者值勤名单。总得想个办法。这么做是值得的。除了他自己,二十光年之内,里茨尔·布鲁厄尔是惟一一个统领阶级成员。统领阶级内部的斗争是极其残酷的,但他们之间有一条纽带。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套秘不示人的残酷战略,每一个人都明白易莫金人真正的利器是什么。里茨尔还年轻,还不成熟,如果能趁机建立一种适当的关系,其他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还有,最后的成功或许比他告诉里茨尔的更加辉煌,甚至比阿兰叔叔所设想的更加伟大。如果没有跟那些做买卖的直接打交道,连托马斯自己都想像不到。
阿兰叔叔向来很重视存在于远方的威胁。处理舰队启航这类事上,他一直遵循着巴拉克利亚的保密传统。但就算是阿兰叔叔,好像也没认识到他们只是在一个小得可笑的池塘里扮演大鱼的角色:巴拉克利亚、弗伦克、加斯帕,寥寥三个世界而已。劳刚才跟里茨尔·布鲁厄尔谈到堪培拉的创建经过,这类例子其实很多,但托马斯·劳个人最喜欢的还是堪培拉文明。他的同济皓首穷经,毕生钻研易莫金历史,而托马斯·劳研究的却是整个人类空间的历史。只要把眼光扩大到人类空间,就连大瘟疫这种灾难都比比皆是。人类历史上有多少伟大的征服者啊,跟他们的伟绩相比,巴拉克利亚只是个侏儒的舞台。伟人们的业绩托马斯稳熟于心,从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到塔夫·卢……一直到范·纽文。在这些伟人作者杜撰的伟人中,范·纽文是劳最崇拜的榜样,他是青河人中最伟大的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说,纽文一手缔造了现代青河人。生意人的广播网描述了纽文的生平事迹,有些方面还很详尽,但所有这些事迹都裹上了一层糖衣。还有其他版本,在群星间悄悄流传着。这个人生平的每一个方面都值得下苦功夫钻研。范·纽文是堪培拉人,出生在青河人抵达前不久。少年纽文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了青河……而且改变了青河。几个世纪之内,在他的驱策下,小商小贩们建立起了一个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国。他是横跨整个人类空间的亚历山大。同亚历山大一样,他的帝国也没有持续很久。
这个人是征服与组织方面的奇才。只是由于缺乏必要的工具,他才功败垂成。
蓝色的、美丽的阿拉克尼渐渐落到哈默菲斯特的高塔之后,劳最后望了它一眼。他有一个梦想,一个从未示人的梦想:几十年内,他将征服一个外星种族,一个曾经翱翔星际的外星文明。几十年内,他会收获青河舰队自动化系统最底层的机密。有了这些,也许他甚至可以跟范·纽文比肩。有了这些,他也许可以缔造一个星际帝国。托马斯·劳的梦想还不止于此,因为他有一件缔造帝国的强有力的工具,是范·纽文、塔夫·卢和其他所有人从来不曾拥有的—聚能。
再过半生,这个理想才会实现。必须先度过这个流放期,还会遇到种种目前无法想像的困难。目标遥不可及啊。有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觉得有可能实现这种梦想。可是,这个梦想烧灼着他的心,放出多么美丽的光芒啊。
有了聚能,也许他托马斯·劳可以将所有设想化为现实。托马斯·劳的易莫金帝国将成为横跨人类空间的惟一帝国。而且,它不会中道而绝,必将持之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