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利决定向亚瑟斯伯爵复仇是顺应他自己的心惰,而对于与他同行的人们又是做何想法呢?对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公主殿下米兰达而言,莉拉是她的昔日家臣,但这并不是重点,因为莉拉是米兰达的朋友,说简单点也就是像妹妹一样,而且是以“正直老人”号船外人员的身份在地面努力工作,这种种原因自然使得米兰达挺身为莉拉报仇;卡基米尔船长则是以妻子的意见为意见,而他一向是站在被害者兼反抗者的立场面对铁达尼亚的,这次也不例外,个性温和的他毫无退让之意。当时米兰达以强硬的口吻向方修利提出同行的要求:“这也是我们的责任,你可知道我多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莉拉带上船!”
米兰达重重吐了一口气,在船内形成一道与空调不同的气流。她并非百折不挠,因为她已经受不了亚瑟斯伯爵异于常人的执念,而她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原因就是亚瑟斯对胞兄哲力胥心怀过度的竞争意识才会如此。总之,米兰达对于莉拉的死始终无法释怀。
“我最后悔的是当时为什么要故作清高,而不跟莉拉上床!”
方修利低语着,表情苦中带酸,米兰达则无言以对。红萝卜发青年并不是有意挑这个时候开这种低级的玩笑,他只是觉得如果那时跟莉拉上了床,就会对莉拉产生责任感,用拖的也要把她拖离艾曼塔,如此一来她不就能保住一条命了吗?“我的女人就由我保护”这种说法虽然有点过时了,却代表了一种明确的责任感。
“可是这样会给莉拉带来麻烦吧。”
方修利也是个思想成熟的大人了,明白别人也是有感情与立场的。如果再年轻个十岁,就会凭着一股热情与血气横冲直撞,反之如果再老个十岁,累积的经验与思虑就能让自己做出更明智的举动,二十八岁的年纪所拥有的历练根本不足以处理这次的状况。方修利的双眼在一层层后悔的色彩重叠后变成灰色,显得黯淡无光。
方修利的沮丧是不会传染的,因为“正直老人”号这十年来,都是航行在这阴森森的垦海之中。这艘老字号的船上除了方修利以外尚有其他乘客,其中一人便是前不久还穿着铁达尼亚灰色的军服,现在反倒是一看到灰色的衣服就紧张兮兮,想到自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只好藉酒浇愁,但总是有界限的。
“总之只要铁达尼亚持续壮大,那我的存款就领不回来,好、很好、我想通了。”麦佛迪中尉语气听来平静,但喉咙深处对于乖桀的命运所积蓄的怨气已经形成一股狂风怒吼不已。他同时藉由合法与非法的管道一点一滴地累积财富,结果短短一天就成了泡影,他的辛苦并没有换取相等的报酬。
“哼,没关系,我就从铁达尼亚的大金库抢出一亿达卡,铁达尼亚夺走一个善良市民的生存意义,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翻脸比翻书还快。”
米兰达叉起粗壮的手臂叹息,她的丈夫也点头表示赞同。要是别人丢了一百达卡,麦佛迪中尉连眉毛也不会动一下,但他绝不能忍受自己损失半分达卡,足见这个人的理性能屈能伸。事实上只要铁达尼亚用一根小指动一毫米就能把他那点微薄的积蓄给冻结起来;只要铁达尼亚这股寒风继续吹拂,麦佛迪钱包的春天就永远不会来。
然而麦佛迪的钱包虽然在过冬,但内心却处于盛夏,精神层面的频道已经切换到另一台。“还钱来!”这一声正是革命的怒吼,至少对他而言。是否能引起万人的共鸣呢?想必意见是分歧的。
无论麦佛迪下了什么决心都和方修利无关,他回顾自己的来时路,难道说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吗?也许是有的,只要按照市政府的意思输给铁达尼亚的舰队不就行了?乖乖接受铁达尼亚的劝诱加入他们的麾下不就行了?在艾曼塔束手就擒不就行?但方修利就是无法接受这些安排。莉拉说她喜欢他,那是有目的的,否则说好听点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喜欢他,完全不含男女感情的成分。做了二十八年的男人已经太清楚这样的区别了,然而她却舍弃生命救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将短针枪交给他,方修利现在的自由完全是她所赐与的,因此他的一切意志与行动也应该以莉拉为优先。
“唉,我还不够成熟,做什么都需要藉口。”
方修利心里嘀咕着,但脑海里迅速决定要趁着亚瑟斯逃回“天城”之前置其于死地,他的智囊团正是华伦柯夫与巴杰斯。即使他们不苟同方修利袭击铁达尼亚贵族的举动,但也不打算因此与昔日长官拆伙,否则他们也不必从一开始就紧迫在方修利之后逃出艾里亚市,如果他们天性随波逐流,只知依附强者,又怎么可能与方修利一拍即合呢?“这下事情大条了,和平跟安定什么时候才会降临在我们头上呢?”他们话是这么说,手边却开始搜集、分析情报,并热心地参与计划作战方案。巴杰斯表示:“我们喜欢打仗却不想阵亡。”、“死了就不能继续打仗了,不想死就得努力解读对方手上拿了什么牌。”根据他们所分析的情报中,已掌握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几项行动,为引开方修利的注意,亚瑟斯伯爵离开艾曼塔前往“天城”。而且在四艘太空船启程后分成不同航路出发;此外铁达尼亚对外宣布将派遣舰队护卫伯爵,但这群护卫者并没有与亚瑟斯伯爵会合。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一个引诱“复仇者们”主动跳入的危险圈套,方修利与其同伴的存在虽然像根钉子般不起眼,但已经成了铁达尼亚的眼中钉,一根小刺也是有可能让大象发狂而死。铁达尼亚能消灭叛逆者,时叛逆者预备军也是一视同仁,正如同藩王亚术曼对褚士朗公爵表明的一般,铁达尼亚如此投人是因为他们懦弱。然而懦弱有两种类型:能够以及不能够正视现实,铁达尼亚属于前者,因此得以历久不衰有如一个健康的神经质老人。
四艘大空船错开时间与航线分别由惑星艾曼塔前往“天城”,问题是亚瑟斯所搭乘的是其中的哪一艘呢?然而这项消息却激起了方修利的警戒心,怀疑这是不是铁达尼亚刻意泄露的消息,或许这不仅是引君入瓮的圈套,同时也想假借方修利的手除掉异端份子亚瑟斯伯爵的一种手段。
听完方修利的说明后,米兰达询问另一名智者。
“李博士的想法也和方修利相同吗?”
“情况很复杂。”
这对于像李博士这种人而言已经是相当谦虚和坦率的表现,李博士精神视线的射程已经延伸到肉眼所看不见的“天城”,他在揣测铁达尼亚的巨头们如何看待这次事件,如何确保情势的主导权。至此铁达尼亚的主流们所企盼的正是亚瑟斯伯爵的死亡吧,铁达尼亚不怕内部淘汰,因为他们不容许名不符实的人继续生存;在这之前,反正眼不见为净,随你在艾曼塔颐指气使、胡作非为,当个变态也无所谓,现在已经无法一笑置之。
“此时,正确分析出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与铁达尼亚首脑们的阶级关系是最重要的关键,如此就能猜出他的乘舰是哪一艘?”
“没错,方修利提督。”
李博士泛起微妙的笑容点头说道,就像一个对自己的教法信心满满的老师看到一个劣等生难得及格一样。即使本人无心,旁人也觉得有意,这就是为什么连他本人也承认自己“自大无德”的原因了。
Ⅱ
伊德里斯·铁达尼亚率领三百艘舰队驻守在惑星艾曼塔附近的星域。纵使伊德里斯否认,他与亚瑟斯追逐名利的心态基本上是相同的。方修利与他的同伴在伊德里斯眼中看来只是建立功绩的道具罢了。藉由新战法让亚历亚伯特大吃眼前亏的正是方修利,如果他能亲手处置这个拒绝服从铁达尼亚的无赖汉,可是大大的功劳。伊德里斯最初对于这个硬塞过来的任务相当不满,亚瑟斯出错就该由他的胞长哲力胥去调教才对,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不愿错失立功的好机会。
伊德里斯才能过人之处从他统率三百艘舰队之际,特地专挑高速巡航舰与驱逐舰为主力以保持整体高度机动性可见一番。他将火力摆在次要,反而强调行动力的做法可知这次出动的目的势在必成。
令伊德里斯不解的是,包括亚瑟斯搭乘的船只在内的四艘舰艇一路顺利前进,完全没有异状。四艘舰艇交替使用超光速航行与惯行航行,分别在五十点三到五十点八光年内便能抵达“天城”,一般只要一星期前后就到了。
如此一来,亚瑟斯就能平安进驻“天城”,伊德里斯对这意外的情况感到困惑。他轻皱起线条姣好的眉毛陷人沉思,难道方修利那伙人不打算攻击亚瑟斯伯爵了吗?不、不可能,或者他们会以更狡猾的手段达到复仇的目的呢?“天城”内部已做好迎接亚瑟斯伯爵的准备了吗?伊德里斯认真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不再烦恼,因为想侵入“天城”比起在太空中袭击来得困难多了,先别提活着走出来,就算是想做自杀式攻击也比登天还难。
伊德里斯从不敢小觑“天城”的软硬体设备,以及坐拥其中的主人无地藩王亚术曼,虽然不敢保证攻击者与伊德里斯想法相同,但至少是必须顾虑的重点,因此伊德里斯放弃由“天城”内部袭击的可能性。而且一开始伊德里斯的任务就是锁定在“天城”的外围,假如亚瑟斯在“天城”内部遭到暗杀,那就是藩王的责任,不是伊德里斯的错。伊德里斯所下的结论是复仇者等人已经看穿铁达尼亚的意图,企图采用拖延战术。
“他们可真细心,也罢,如果没有两把刷于就玩不起来了。”
伊德里斯·铁达尼亚噘起端整的唇露出冷笑,他自认游刃有余,光是达成目标并不能满足他,他要享受整个过程以发挥最大的结果与效果,他带兵时一向抱有这种想法。
当他做下结论的同时,手边也传来相关情报,多数指出复仇者分散舰艇各别展开行动,而伊德里斯则断言:
“别管他们,那只是幼稚的冲动,让他们去耍宝吧,紧盯住亚瑟斯伯爵。”
事后伊德里斯简直恨死了当初下这道命令的自己。
其实方修利完全不把伊德里斯放在眼里,这真是有损伊德里斯的自尊,就连亚历亚伯特、褚士朗、哲力胥也一样。在他的认知里面,除了亚瑟斯伯爵以外的铁达尼亚都被归类成敌人一词,像伊德里斯如此这般的巨头也只是铁达尼亚这个团体的个体罢了。简单来说,他只知道“挡我者死”,其他一律一问三不知。实际上,他甚至不知道设下圈套的对手名叫伊德里斯,只晓得对亚瑟斯伯爵穷追不舍。
其间,李博士展开个人的行动,他与方修利仅仅简短交谈数语就率领自己的集团改变航道,这项行动被铁达尼亚的情报网逮个正着而传递给伊德里斯公爵。
李博士现年二十七岁,比方修利还小一岁,与铁达尼亚四公爵当中的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同年,这件事方修利到现在还不知道,否则他也不喜欢一个年纪小于他的人对他摆出老师的面孔,而李博士则是认为:“别在意,因为我一点也不在意。”
与方修利各别展开行动之际,李博士在会议上做了一番表示。
“理性与知识是不同的,释迦牟尼懂电脑吗?苏格拉底会联立二次方程式的解法吗?”
理性是存在于各个层面的,制御知识也是其中一项机能。如果在知识成长之际,理性没有同时跟着成长的话,知识将开始失控。以现实环境来说,自从蔑视安全性的核能进入实用阶段以来,人类的文明就一步步迈向即将失控的状态,只是尚未实际发生而已。为何李博士要举出这个例子呢?因为他想使众人明白如果将他的话套用于铁达尼亚的话,很明显地铁达尼亚的权势就快要挣脱铁达尼亚中枢的掌控了。
李博士虽然从未向人提及,但他对研究对象所下的命题可是语不惊人誓不休,题目就是“铁达尼亚如何兴起,又如何灭亡”,重点就在于“铁达尼亚如何灭亡”,在他看来,小至原子核心,大到宇宙整体都是人类思考与研究的对象,铁达尼亚毕竟也是一群人的组合,跟原子核是一样的。
如果要以铁达尼亚的灭亡做为研究目标,就必须亲眼见到它的灭亡,只是束手旁观的话,李博士这辈子恐怕是无法如愿以偿,所以多少要利用人为因素来施压;人类社会中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狂妄自大的人了,李博士所企盼的是他的研究题材铁达尼亚早日灭亡。由于宇宙充斥着愚昧无能的氛围,找不到什么可造之材打倒铁达尼亚,所以只好自己麻烦一点,亲自上场代劳。老实说他也想像不到自己的构想会这么快进人实现的阶段,但方修利这号人物的出现让他感到理想成真的可能性,他发觉事情愈来有趣了。
“那群人渣……!”
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恶狠狠地咒骂“复仇者”,他有足够的理由憎恨他们。毁容后被迫舍弃心爱的豪邸逃向“天城”,全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胆敢顶撞铁达尼亚的无赖造成的。亚瑟斯脸上戴着有机陶瓷制成的面具,忍受着身心的煎熬。那场骇人的灾难之后,他不曾照过镜子,因为他没有直视自己的勇气,回“天城”后有必要接受整形手术。亚瑟斯早就看透伊德里斯的本意,至少他自以为看透了。伊德里斯想把他丢给那群暴民,让他被复仇的乱刀砍死。不仅是胞兄哲力胥,整个铁达尼亚一族都在敌视他,袖手旁观他的灭亡,不,应该是想办法催促他走向灭亡,这太不合理了,自己到底哪里损害了铁达尼亚的利益呢?他们能容许兄长的荒淫,就不能接受自己吗?愈想愈不明白,亚瑟斯忍不住咬牙切齿。
亚瑟斯自认有理由表达不满,四公爵听了还真会哭笑不得呢!
亚瑟斯并未尽到身为铁达尼亚一份子应尽的义务与责任,只知享受特权,也难怪除了哲力胥以外,连伊德里斯都掩不住内心的反感与轻侮。
伊德里斯总是带着挑寡的态度面对其他三名公爵,不仅是来自他本身的霸气,同时他必须为了自己的家族激励自己更往高处爬。
他之所以轻视年长于他的三人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很难打进他们之间,四公爵里最年少的他绝不能落人于后。包括藩王在内形成所谓的“铁达尼亚五家族”,虽是不成文的规定,但这项传统将一直持续下去,藩王则握有其他四家族的生杀大权。
伊德里斯的父亲原本身强体健,然而在一次太空船事故中身负重伤之后,后半的人生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体内共有十七块破片却无法藉由手术摘除,当时伊德里斯尚小,不可能继承家业,在无法退休的状态下,父亲忍着剧痛持续经手铁达尼亚的公务,背负着铁达尼亚的名号就得接受各种不同的要求,忍受痛苦的折磨也是其中之一,当亚术曼许可伊德里斯继任之时,父亲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看着父亲为消除疼痛而吸食鸦片,疲惫不堪却完全放松的呆滞表情,伊德里斯下定决心。
“我要得到铁达尼亚,也就是全宇宙。”
如同失控的原子炉般危险的野心正驱使着他,现在已成为他属性的一部份,映照着宇宙的深渊,铁达尼亚全体的未来也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Ⅲ
纵使对伊德里斯有再多的不满与反感,亚瑟斯唯一求救的对象只有伊德里斯一人。他向伊德里斯送出通信波,虽然一开始还摆出架子,但此时已顾不得面子问题了。亚瑟斯一小时内发了三通讯号,要求护卫他的乘舰,而这项举动却破坏了亚瑟斯特地派出四艘舰艇以分散敌方注意力的用心。
“亚瑟斯啊,如果你还自认是铁达尼亚的一份子,至少也得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你以为只要凭着血统就有资格冠上铁达尼亚的姓氏吗?”伊德里斯态度严厉,身为铁达尼亚四公爵一员的自豪与自身的霸气使得他对他人也一样严苛,他的回复是:“尽力试试看!”语气毫无诚意。
要完成一个圈套总是需要下一点工夫,伊德里斯也不例外,他不理会亚瑟斯的请求,将自己的舰队调离亚瑟斯的座船,再若无其事地将情报开放给公共通信波,不用说已经遭到复仇者们的监听。然而伊德里斯并非全能,使出诱饵的不仅止他,李博士所率领的十三艘武装小队开始袭击并抢夺落单的铁达尼亚驱逐舰,方式是采用堪称妙计的骗术以及正面攻击法,可称之为混用或并用。首先A舰乔装成无辜的民船遭到B舰攻击而向铁达尼亚舰求援,藉着保障民航安全所征收的关税是铁达尼亚的财源之一,因此铁达尼亚舰自然赶来搭救,反遇到包围,十三对一的情况下局势已定,对方只好弃械投降。于是一艘铁达尼亚的驱逐舰便落入李博士手中,如果乘上这艘驱逐舰伪装成我方攻击亚瑟斯伯爵,那李博士只能说是个战术指导员罢了,其实他可没那么单纯,他利用复数的计策放出风声,让伊德里斯铁达尼亚得知“复仇者”们已经顺利拦截了铁达尼亚的驱逐舰。在事情发生后,对方也不再默不作声了,接获报告之后伊德里斯经过反复思考,不出多少时间便做出结论,复仇者们一定会登上驱逐舰,以护卫为藉口接近亚瑟斯伯爵的座船然后伺机攻击,如此可知“正直老人”号只是一个障眼法,复仇者们已经登上了抢来的驱逐舰,这就是伊德里斯的结论,但惟恐另有隐情,他不会轻举妄动。
伊德里斯并不笨,所以需要两三道心理陷阱才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李博士也不厌其烦地跟他玩游戏。终于到了八月一日,伊德里斯召集全队三百艘舰艇火速赶往遭到抢夺的驱逐舰所在的星域,而这正是“正直老人”号所引颈企盼的大好良机。
八月二日零时五十分,在距离“天城”二十八点四光年的星域里,“正直老人”号的主炮射程锁定了亚瑟斯伯爵的乘舰“极光”。如果方修利懒得动脑筋,于脆将四艘逐一破坏即可,但是其中一道急促的通信波使他相信亚瑟斯伯爵就藏身于这艘舰艇上。
“左舷主炮齐射!”
指令一出,一道白热的光箭炸穿了“极光”的舰腹,这只是第一击而已。“极光”虽搭载有武器装备,但原本只是迎宾用的客船,需要数十艘以上的舰艇护卫才行,落单的目的是为了欺瞒“敌人”的耳目,亚瑟斯的策略并没有错,但却没有坚持下去的毅力。如果他不频频对伊德里斯发出通信,方修利也没有把握会如此简单就发现他的正确位置,因为太空里有设定安全航道,两艘太空船正面遭遇的机率等于是零。此时亚瑟斯从装饰过剩的床上滚落,大吼大叫地下令防卫与反击。
光矛不断射出,整个宇宙空间成了一个煮沸的电子汤,相较起大型舰队之间的正面决战,汤盘显得小得可怜,但汤头的浓度是一样的,雷射光无法贯穿舰体,反而被弹开迸出七彩的光芒。
“正直老人”号在“极光”的炮火中钻来钻去,前进到足以肉博的近距离再发射雷射光,集中一点不断贪婪地攻击,这是炮术士官出身的方修利所坚持的指示。由于“正直老人”号火炮数量不多,火力也小,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破坏敌舰。
对方修利而言,这场战斗一点也不刺激,舰对舰的单打独斗如同儿戏一般,兵法家的课题应是率领舰队如何布阵并行动,一个打一个绝非大将之风。但此次方修利并不是以兵法家的身份前来作战,他必须趁着伊德里斯·铁达尼亚拆穿圈套,火速调回三百艘战舰前击毙亚瑟斯伯爵,因此他拼命把炮火集中在一点猛烈攻击。方修利亲自指挥炮手,操控方面则由卡基米尔船长与米兰达以驾轻就熟的手法驾驶着“正直老人”号。
亚瑟斯希望自己保持着美丽直到死去,他也明白自己无法永保青春美貌,因此他要的是一个漂亮的死法,不要留下老丑的尸体,但这样的美学不到死前是无法实现的,只好当做是自己虚无的幻想。
从银幕上见到士兵被炮火炸飞了半边身体,当场肚破肠流,亚瑟斯忍不住呕吐。由于载着面具的关系,秽物全积在内侧,亚瑟斯受不了恶心的臭气与触感,只好取下面具,要侍从拿毛巾来让他擦拭沾在脸上的呕吐物,然而一见到曾以美貌自豪的主人现在的面容,侍从发出惊恐与厌恶的尖叫,避之唯恐不及。受到伤害的亚瑟斯伯爵正要大吼之际,眼前的世界一片白热,因为“极光”的引擎室被敌方飞弹命中。
亚瑟斯·铁达尼亚的愿望实现了,不会有人看到他丑陋的尸体,因为他的躯体被爆炸的光波撕裂并引燃,他年轻的肉体燃烧成灰烬,融入包围在“极光”的白色光球当中。
IV
对活着的人来说,事情尚未结束。伊德里斯·铁达尼亚公爵火速赶来攻击李博士的小队,主炮射程一时锁定了李博士等人,想不到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挣脱铁达尼亚军的半包围态势逃之夭夭。
只要活着就能在惑星巴格体与“正直老人”号再会,现在毋须担心会合的问题,只管逃命要紧。就在这场看似紧张却显得滑稽的追逐战途中,亚瑟斯的讣报传到伊德里斯的旗舰上。
伊德里斯的肩头因屈辱而颤抖,他不像亚历亚伯特可以饶恕自己的失败,他无法对这种事一笑置之。于是他放弃这场愚蠢的追逐战,下命返回“天城”之际,内心的血液仍不断沸腾着。
“方修利,你记清楚!现在你尽管得意,下一次开幕就轮到你当失败者。”
方修利并不是健忘的人,但他也没必要去理解伊德里斯·铁达尼亚的愤怒。在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的乘舰化为人工星间质之后,“正直老人”号驶向惑星巴格休的航线。米兰达朝方修利的肩头用力一拍,不发一语地把一瓶啤酒递给他,很明显地是要他藉酒压惊,紧接着好几罐啤酒瓶被抛向空中,麦佛迪、华伦柯夫与巴杰斯等人连手接住,方修利耳边听着众人的欢呼声,内心却没有一丝胜利感。
“我是不反对与铁达尼亚共存,但他们可能无法接受吧,下次就轮我当坏人了。”
这件事对亚瑟斯来说是个结束,但时他却是个开始,方修利心里明白这一点。
“为了拯救在铁达尼亚之下受苦的人们,我不惜生命也要奋战到底。”
此话若是一出,方修利也许会有资格在《青少年的伟人传记全集》里列名。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并没有这种想法。现在的他只感到疲惫,这时真想躺在一个对自己说“我喜欢你”的女孩怀中,想必一定能有个好眠。一个人的床铺显得有点空,但还是先补个觉再说,因为明天醒来后就要面对与铁达尼亚之间无止尽的战争。算了,这样也好,反正打架找最强的对手才够看嘛,这是方修利的审美观,知道他二十五岁前有多平凡的朋友一定很难想像吧。其实方修利深具一般善良老百姓的风范,却在他从铁达尼亚收容所生还后,加入艾里亚都市舰队的一连串过程当中消耗殆尽了。依据剥去表层就露出本质的道理推断,方修利不是蜕变,而是回归自我的本性罢了。且不论方修利是否觉醒,总之他已经成为铁达尼亚不可饶恕的敌人,他们绝对会想尽办法抹杀他。
“铁达尼亚之敌方修利!”
这么一来,不就表示他这个翻不了身的商船事务员也出头天了吗?方修利只手搔乱了红萝卜发,拿起另一只手的啤酒猛灌,他踩上了前进速度快得吓人的电动走道,已经无法回头了。
“天城”几乎是与伊德里斯公爵同时接获亚瑟斯伯爵的讣报,两名公爵在四公爵专用的展望室里交谈着。
“听说方修利这个人突破了伊德里斯卿所设的圈套。”
亚历亚伯特说完便以深沉的目光看着表兄弟。
“褚士朗卿似乎早已料到这种结局,从刚才到现在只见你神色自若。”
“不,没这回事。”
褚士朗简短回应,提起预测或期待就会让他想起与藩王亚术曼之间不甚愉快的对话。当然,亚历亚伯特并非亚术曼,他只希望尽量避免谈到这一类的内容,于是他刻意改变话题。
“伊德里斯卿想必十分懊恼吧。”
“说的也是,他不是那种能够将失败一笑置之的人。”
亚历亚伯特语气平淡,不带讥讽地陈述事实。
“恐怕日后伊德里斯会假公济私想办法消灭方修利,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而方修利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从今以后他的生存空间会愈来愈狭窄吧。”
褚士朗赞同亚历亚伯特的意见,脑海却突然浮现一个想法:方修利这般人物如果落到伊德里斯手中就太可惜了。正如藩王言明在先,这个曾经击败亚历亚伯特,又重挫伊德里斯的男子很有可能成为铁达尼亚的一大威胁。
自己也在期待铁达尼亚的灭亡吗?这个疑问立刻得到否定的解答。不,自己并不希望铁达尼亚灭亡,但他明白铁达尼亚已经在走向灭亡。“耳听败者叹”当中的败者指的不正是铁达尼亚自身吗?屡战屡胜才造就铁达尼亚今日的兴盛,一旦失败就只有灭亡一途。弱肉强食是人类社会的唯一法则,如果铁达尼亚代表人类,将来出现更强的敌人打倒铁达尼亚也是必然且正当的结果。然而为了铁达尼亚的存续,对褚士朗来说,起而与敌人作战也是必然且正当的发展。褚士朗想像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敌人,思绪跌进遥远时空的深渊。
……星历四四六年,“铁达尼亚的时代”依然持续着,大多数人还无法想像这个时代会有终结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