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像战争”是星历四四六年十二月起始的巴格休共和国与维尔达帝国(意即铁达尼亚)之战,持续到了翌年二月人们开始如此称呼这场战役,这并不是说这次的战争没有流任何一滴血,在抢滩登陆的铁达尼亚军猛烈的地面军事重地攻势之下已有上万人阵亡。然而双方的主力舰队却一直回避正面决战,这样的处理态度带给旁人一种半途而废、漫无章法的印象。向强大的铁达尼亚谄媚的人主张:“为了维护全宇宙的秩序、铁达尼亚的名誉与真正的和平,必须彻底严惩巴格休以做效尤!”,但是巴格休自始至终并未以武力表示抵抗,总司令官亚历亚伯特卿也无意攻击不做任何抵抗的敌人,只有专心追查流星旗军的去向。虽然铁达尼亚方面统称为“流星旗军”,实际上指的是方修利和一行人与托比尔少将指挥的巴格休政府军所组成的稍嫌杂乱的混合兵力。失踪的军力包括将兵八万四千四百人、舰艇二四九零艘、对空火炮、对舰火炮、陆战装甲坦克等等估计一万两千六百多,但这终究只是个推测的数字。
“因为贵军的地面攻击造成了莫大的损害,是的、据报那个部队全军覆没还有那个舰艇也整个遭到破坏,证据?连粒灰尘都没留下来,还会有什么证据!”
以上就是巴格休略带戏剧化的回应,于是铁达尼亚军只得咬牙切齿地自行搜索与调查了。
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的高级副官古拉尼特中校又开始在铁达尼亚军内部活跃起来,他对生前的哲力胥再三忠告均未获采纳,以致于最后亲眼目睹长官的横死,理应以未能克尽职守遭到起诉,然而亚历亚伯特同情他的立场,只是书面申诫与减薪半年加以处分,很明显地是想让他“以功抵罪”。古拉尼特中校感动之余,在接到亚历亚伯特的命令之后立即展开行动,率领高速巡逻艇小队偷袭并捕获流星旗军的运输船,船长以下的乘员均遭囚禁,经过这次的逮捕行动,亚历亚伯特进而与流星旗军谈判。从旁人的评论来看:“也就是说亚历亚伯特卿威胁真正的流星旗军,逼迫他们去抓方修利一行人,不然就唯他们是问。”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遭到威胁的流星旗军并没有如预期般那么容易屈服,自尊心已受到伤害的他们反而在亚历亚伯特面前搬弄威吓的字眼:你最好对我们客气点!你不怕我们全军效放到方修利那边去,到时看你怎么办?
“那样更好,如果你们跟方修利那些人联手向铁达尼亚挑战,就等着被一举歼灭吧,不必顾虑太多,现在就去投靠他们也无所谓。”
如果这些话是出自亚历亚伯特以外的人,只会让人觉得那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但亚历亚伯特冷静的自信与充足的实力彻底制服了流星旗军那群原本继傲不驯的干部;亚历亚伯特的判断是正确的,流星旗军已丧失昔日的傲骨而退化成在强大武力面前屈膝跪地的懦夫。而在同时,亚历亚伯特也让他们品尝一了铁达尼亚风味的甜头,如果流星旗军不再妨碍铁达尼亚,日后将得到礼遇。并可获得相当于正规军的地位,也能享有合法行驶航路的权利。
流星旗军臣服了。
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一场小规模作战行动的成功便让流星旗军主流派化为无害,使得他身旁的外交顾问艾尔曼·铁达尼亚伯爵认同亚历亚伯特并非一介武夫。这次的远征当中,除了舰队决战的胜利之外,亚历亚伯特已经成功掌控所有的局面,只要时机成熟,舰队的决战也必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届时正如字面所写,他彻底征服一个国家,建立了莫大的功勋。
“这项功劳负担太大了,对亚历亚伯特卿来说,反而是一场灾厄也说不定,若真要如此,那我倒希望舰队永远不要正面对决比较好……”
艾尔曼伯爵如此思索着,亚历亚伯特、褚士朗、伊德里斯这三名公爵当中迟早会有一人登上次任藩王的宝座,其他铁达尼亚的贵族在他们面前都表现得小心翼翼。就艾尔曼个人来说,他比较期待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的分权统治,然而期望的结果往往都是失望。如果他甘于无为的现状,只要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应该可以平顺地度过这一生吧,但他跨出了一步便在铁达尼亚权力机构的外交调停部门占有一席之地,内心所描绘的未来想像图若能实现,将可进一步强化他的地位与权限,倘若伊德里斯得到次任藩王的权力而实行独裁统治的话,艾尔曼伯爵将再度回到那既非毒也非药的中等贵族生活,这绝对不是他所乐见的。
艾尔曼伯爵自身并无意成为藩王,他知道自己没有那般的器量,但能够在确定新任藩王的部份尽一己之力,只要这份功绩得到正面的评价他就心满意足了。
流星旗军之所以决定为亚历亚伯特效力另有其他方面的理由,昔日他们的盟友李博士,也就是李长迁对铁达尼亚与流星旗军主流派公开表示敌对,然而他们以制裁背叛者为名所做的努力却不见任何成效。
“流星旗军用尽各种手段却仍然无法发现敌人的踪影,到底是该说方修利一行人逃亡的技巧太高明了?还是流星旗军的追踪搜索能力太差劲了呢?”
鲍森少将如此批评,亚历亚伯特则向幕僚投以露骨的嘲讽目光。
“你的形容还真是贴切啊,鲍森少将,在同样的状况下你觉得应该如何形容我们铁达尼亚的表现呢?”
鲍森少将顿时面红耳赤,而亚历亚伯特一脸不悦地陷入沉思。即使没有外界所谓"假像战争"的说词,他自己也无法忍受这场战争的不真实感。
“记录显示托比尔少将指挥的舰队确实已经离陆,同时也有目击者,但就是不晓得他们上哪去了。”
航管局的记录一片空白,原本还打算输入伪造的资料,结果因时间不足而作罢,也就是说逃亡者计划的实行是需要许多时间的,然而巴格休政府对此一概不予承认,只表示反正这群人不是飞了天就是遁了地。
于是根据古拉尼特中校的建言,亚历亚伯特决定攻击哲力胥送命之地塔鲁哈利沙漠,如果方修利一行人果真藏身于地底的洞窟,那么到时他们必然被数亿吨的岩石与土砂所掩埋。总计五十万发子弹集中于半径五十公里的地区,天崩地裂,热风卷起,离地高达一万公尺的砂石化为尘暴、化为乌云,沙漠摇身一变成了活火山,比较起攻击的实效性,亚历亚伯特更期待示威之后的成果,数兆砂尘不规则地反射着恒星的光亮,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巴利休惑星的落日看起来就像鲜血一般殷红。
翌日,艾尔曼伯爵向亚历亚伯特报告。
“我已经发现方修利一行人的行踪了,公爵。”
亚历亚伯特默然地瞟着艾尔曼伯爵谨直的表情,他与艾尔曼伯爵之间有着十五岁的年龄差距与思考方法的代沟,亚历亚伯特的度量还不至于狭小到以此为理由排斥他人的存在意义,他也明白自己确实是对方的晚辈,然而不可否认的一点,他心里总有股莫名的排斥感,觉得这名中年贵族有点不好应付。
Ⅱ
艾尔曼伯爵充分活用了自己的人脉、亚历亚伯特的声望与铁达尼亚的财力,无论对内对外,一切策略的订定均来自丰富与确实的情报资源。艾尔曼伯爵接近畏惧着亚历亚伯特力量的流星旗军其中一名干部,同时与巴格休政府官员密切联系,将他们如蜘蛛丝般紧紧缠绕再趁机套出情报。
“您要找的人就藏在海底,公爵,巴格休政府也承认这件事情了。”
亚历亚伯特也同意这项情报。
“难怪在太空中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他们,想不到他们会躲在海里,原来他们不是地鼠,而是深海鱼啊。”
其实只要再多一些时间,毋须借由艾尔曼伯爵的助力,亚历亚伯特迟早也能发现敌人的所在地,但亚历亚伯特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向克尽职责的艾尔曼伯爵表达深切的感谢之意,也当场将伯爵的功绩列入正式记录,此时的艾尔曼伯爵感到心满意足,对于自己的选择更是充满自信。紧接着亚历亚伯特立即传唤巴格休政府当局,外交部长克维恩表情惨绿地来到亚历亚伯特面前,在得知亚历亚伯特的要求后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您要航管局的记录吗?我记得当初已经全部交给您了呀。”
“不是航管局,是水路局的记录!希望你们尽快处理,在十五分钟内将资料交给我自由运用。”
尽管亚历亚伯特语带客气,但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观察对方在听到这项要求时的反应,如果巴格休政府受到动摇而且有意拒绝的话,就等于补强了文尔曼伯爵所提供情报的正确性。
“十五分钟太短了,我们要提交内阁讨论并转达水路局,最后还必须取得负责人的同意才行,我们民主国家每做一件事都要按步就班……”
“还剩十四分三十秒。”
亚历亚伯特无情的一击粉碎了克维恩的心防:“我是要求你们提供必要的资料以帮助我早日发现方修利的行踪,如果你们拒绝将被视为敌对行为,而我将依我的方式处理,到时你们就不能有任何怨言!”
亚历亚伯特锐利的目光狠狠刺过来,克维恩当众刷白了脸,他的表情透露出他明白事情请已经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亚历亚伯特总算确认了艾尔曼伯爵这项情报的正确性。
“部长,请你记好一件事,我们是为了你与巴格休政府前来处置这群不逊的流亡者,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感谢我们,可千万别让我听到任何一句埋怨的话啊!”
亚历亚伯特是一名绅士,同时也代表了铁达尼亚权势当中“武勇”的一面,巴格休政府官员们直到如今才明白这一点。
万念俱灰!外交部长克维恩坐在办公室的通信萤幕前面怅然若失,秘书官以略带责备的语气问道。
“真的要交出资料吗?部长。”
“有什么办法,除此之外你说我们还能怎么样?就算我拒绝了,铁达尼亚照样有办法弄到水路局的资料,无谓的抵抗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你的话也许没错,现在已经没有人肯为巴格休作战,我们同时丧失了信用与惑星管理官的审查权,到最后只有从边境首都沦为孤立的穷国了。”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克维恩摇着宽广的额头,上面还点缀着汗珠。
“胜负还没分晓,就算到了最后我们仍然要活下去,我们不需要悲叹与哀歌,好死不如歹活,当一个诗人落到饿死的结局,还不如当一个乞丐努力活下去。”
话才刚说完,克维恩再度开口自言自语。
“我要活着看别人最后的下场。”
以亚历亚伯特的立场是没有必要认同克维恩的价值观,他将水路局传来的记录交由幕僚们去分析,重新整顿军队并同时向“天城”报告,在谈论价值观之前要做的事情不胜枚举。“天城”里有褚士朗,他辅佐藩王处理人事外交的事宜,加上他肯为亚历亚伯特说话,亚历亚伯特几乎不像一般远征将军坐立不安,担心身后的突发状况。亚历亚伯特从不相信自己是为战争而生的,然而与其待在"天城"处理政务,在辽阔的宇宙战场敌我双方大军相互较劲反而带给他更大的充实感。
不同于哲力胥,他从来不会任意夸下海口并以此自豪,也因此在傲人成绩的相形之下他的音量显得小多了,他总是默默地完成远征的任务,却也从未将之运用在政策谋略之上。但总而言之,他也是铁达尼亚一族,他立下的汗马功劳终有一天将令他成为藩王,亦或是次任藩王的眼中钉,一旦受了莫须有的欲加之罪而遭到整肃,届时他也会被逼得公然揭竿造反,凭借着麾下的兵力宣布独立吧,铁达尼亚的忍耐与服从不是像奴隶那般听天由命,凡是拥有实力与个人意志者都必须得到应得的评价与尊崇。此时,再度发现猎物的亚历亚伯特正召集旗下的幕僚聚精会神地展开布署工作。
众所皆知太空与深海在环境上的相似性,但在海底的航行甚至是战斗都需要特殊的装备,在所有的舰艇均具备相当的装备,以WATERGAZE为例,这种系统能产生一层薄薄的水流膜整个包住舰体,使船只在高水压之下仍然能够以高速前进,这项装备的具备与否会使得时速相差四十公里以上。由于这道水流层亦可阻挡低周波与高周波,因此也常在军事上被当作兵器来使用,装备的好坏足以决定战争的胜败与生死。
精通水战的幕僚拉格萨上校将地形图投影在墙面说明道。
“这一带是深度五千到六千公尺,同时面积广达八百万平方公里的海底盆地,而盆地的北边与西边有海脊,南边与东边有海沟……”
亚历亚伯特与幕僚们对“公尺”这个计算单位感到轻微的违和感,以往在他们的认知里,距离是以“光秒、光时、光日、光年”来表现的,然而纵使是感觉上微不足道的差异有时也会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不管是军人或小学生都一样。
“凡是具有水战装备的舰艇一律加入这次的作战行动,一个惑星的海洋对诸卿而言或许太狭小了些,不过平常冲锋陷阵惯了,偶尔散散步也是不错的。”
亚历亚伯特的形容惹来一阵笑声,但接下来的一句话使得当场顿时安静下来仿佛像风静止下来一般。
“但是,如果在散步时跃了一跤,到时可能会被笑得更惨,于万不可轻敌,等到得胜之后要怎么笑都随便你们!”
提振了幕僚们的土气,亚历亚伯特紧接着周密地指示兵力领部署。
按计划不需要全军进入海里,二六零艘巡航舰。三三八艘驱逐舰、八九零艘高速巡逻小艇、四一零艘航空母舰在离海面一百公尺的高空中随时待命,等着敌方舰队从海底浮上来;此外在卫星轨道上布下五倍之多的兵力,迫使这支乖戾的反铁达尼亚武装势力无法逃向太空,以巴格休政感星的海底做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有时亚历亚伯特会显露出狮子的本性,即使面对一个弱小的敌人,他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尽全力反击。哲力胥生前之所以对亚历亚伯特没有太高的评价,完全是因为哲力胥本人过分信赖他个人的勇猛而疏于稳健的用兵,这个缺点已经让哲力胥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亚历亚伯特的脚踏实地又能获得如何的回报呢?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现在,亚历亚伯特的司令部陆续发出指示。
“很好,第八分舰队顺着海流前进到N零零六、W零七二定点,第九分舰队到N零零六、W零七三定点……”
亚历亚伯特自己则搭乘着旗舰,率领六千艘舰艇直下巴格休惑星的赤道直接进入海中。
于是,“假像战争”漫长的第一幕总算结束,接着海中的第二幕即将拉起。
Ⅲ
星历四四七年二月一日至三日之间,铁达尼亚军不断在海面上与海面下展开地毯式的侦察行动,外界半开玩笑地谈论着:如此规模的大军潜进海里,巴格休海域的容积势必大幅上升,只怕到时会变成阿基米德的浴缸!就在三日十八点五十分,传来肯定的报告。
“雷达发现敌人踪影!”
“距离多远?”
“一千五百公里处!”
“如果在太空,一眨眼就到了。”
但在海里是办不到的,启动WATERGANE航行速度为时速一百五十公里,最高时速一百九十公里,舰队的行动至少需要十小时。
“怎么脑筋老是转不过来!”
这一天,亚历亚伯特好几次露出无奈的笑容,在海中航行是需要十个小时,然而直接从海上飞到目标地点上空还不用一个小时。他虽然熟知宇宙空间的战术,一旦范围缩小到一个惑星,微妙的违和感就不自觉油然而生。
因此亚历亚伯特立即指示全军的半数浮上海面采取空中飞行,而另外一半继续留在海里航行。亚历亚伯特自己率领一队朝敌人所在位置的东面再度入海潜航,从东面攻击敌人将其追赶至西面,敌人若是往西逃窜将遭遇原本在海中航行的舰队阻挡生路,届时便能从东西两面夹攻。就算敌人想浮出水面,在低空位置待命的机动部队也会迎头炮轰,如果再逃进深海里只有自断生路,亚历亚伯特在内心盘算着。
“我要让方修利第四度成为铁达尼亚的阶下囚,这次就直接招待他到天城去……”
被外界高估为流亡英雄的方修利是不可能听见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公爵内心的想法,但此时的他感到全身一阵恶寒,不禁只手抚着颈项,这种经验自从被赶鸭子上架成了铁达尼亚一族的公敌以来陆续发生过好几次,感觉怎么样也无法习惯,更别说是喜欢了。
他所搭乘的巡航舰“正直老人二世号”端坐在深度四八五零公尺的海底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经过了将近一个月。总计有四万吨排水量的这艘舰艇与其他船只并排横陈在海底的景象,别说什么英姿焕发了,反倒令人联想起边境的鱼市场。
维尔达那帝国、也就是铁达尼亚正式宣战之后,李博士便向方休利如此说:
“一旦我们战败绝对必死无疑,所以我们必须在战术上、政策上、财务上都做好万全必胜的态势才能够上场应战。”
“这要花多少时间?”
“只有恶魔才知道了。”
恶魔的徒弟郑重表示,运气不佳的逃亡者口中咒骂着博士的师父,在尚未构思出奇招或良策之前只有暂时潜藏在海底,看来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亚历亚伯特威吓的态度的确是制住了流星旗军,但能保证巴格休政府不会被吓到吗?”
“我没办法对这种非科学性的假设提出保证。”
“你可真是信心已十足啊……”
原本想狠狠嘲弄对方一番,脑子却想不出只字片语,方修利只有闭上了嘴。在调整情绪与表达能力之后再度开炮:如果巴格休政府臣服在亚历亚伯特的力量之下,那我们到时会怎么样?
“如果真是如此,那理所当然地,巴格休政府必定对我们见死不救,他们没有义务和我们生死与共。”
“……完了”
“什么完了?”
“什么都完了!”
方修利对自己的人生与命运一直抱持着十分怀疑的心态,难道他必须穿着不合身的戏服扮演一个不适合的角色直到老死吗?
不过,他现在有种奇妙的感觉,包围着舰体的真空空间经常令他产生飞翔与浮扬的感觉,而目前四周全是高压的海水,一股闭塞与压迫的感觉不断涌现。舰体本身的强度与张力振动波磁场理应形成了好几道保护,反而让人有种好像待在一个看似有形却无形的棺材里,其实道理并不是太复杂,保护着纤弱人类的外壳一旦破裂,如果在外太空的话人们就会被吸到船外,但在深间里浸入的海水将把人压扁,据说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奇妙地影响着乘员们的心理,真伪如何并不得而知,但方修利似乎觉得是这样没错。
“正直老人二世号”原本另有别的舰名,但新乘员们完全不予理会,他们用英文缩写“OOJ”称呼自己的船,这群新乘员没有一个人是巴格休的正规军,他们是方修利、李博土、康普顿与米兰达·卡基米尔夫妻、亚朗·麦佛迪、米哈鲁·华伦柯夫、路易·艾德蒙·巴杰斯、沙朗·亚姆杰卡尔、伊文·卡西姆医生、雪拉芬·库帕斯以及其他人员总计二二九名。外界称之为铁达尼亚最强的敌人,但实际上不过如此尔尔,果真要正面对决的话,他们的人数比起铁达尼亚还少了三个零,只要派出一个武装宪兵部队对付他们就已经绰绰有余,但是铁达尼亚甚至还由亚历亚伯特挂帅出阵,这种做法简直叫人退避三舍。
“谁有办法跟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正面对决然后战胜的?连我也只是侥幸赢过这么一次而已。”
方修利如是表示,他不是谦虚而是真心这么认为,只是没想到一次的侥幸却改变了上百万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命运。处在一个身不由己的环境不得不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结果落到如此下场,方修利很想找个人来回答他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局面?
自己每一次的胜利都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先前遭到哲力胥的追杀,试图做穷途之鼠的反击才好不容易打倒他,结果现在又一陷入与亚历亚伯特决战的僵局,看来自己的人生航路上,一开始输入的航道程式里一定有着致命的缺陷。
姑且保留对命运的抗议,先做好誓死一战的觉悟——就算后自欺欺人也无妨。然而,如果是在群星的光芒中轰轰烈烈地死去倒也是一种美感,现在却必须躲在这偏僻荒凉的惑星上一个贫瘠的海底摒息一直等待敌人的攻击到撤退,这样的状况才更是叫人无法呼吸,干脆就一鼓作气跟敌人尽情厮杀,对于还不满三十岁的方修利来说才是比较轻松的做法,然而身为恶魔徒弟的李博士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方修利送铁达尼亚上黄泉路的计算公式尚未完成之前,他是不会轻易让方修利牺牲生命的。
正当方修利闷闷不乐地盘算着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际,戴着护目镜的年轻女子:雪拉芬·库帕斯在一旁笑着凝视着他,她明白英雄这套衣服对方修利是不合身的。
“放轻松点,你的长处就是永不向铁达尼亚低头。”
“要我饶过铁达尼亚,干脆叫我写一万张誓约书还来得比较简单。”
绝不会称了铁达尼亚的意!方修利内心清楚得很,他的存在对铁达尼亚的统治阶层来说是必要的,需要的时候让他活着,一旦不需要的时候就将他抹杀。如果说李博士唯一强过铁达尼亚的一点就是,就算他不再需要方修利也会让方修利继续活下去,只是他一定会硬塞给方修利一个功课,要他好好观察铁达尼亚统治体制崩坏以后人类社会将会如何发展。
想着想着,方修利心头冒起了无名火。为什么连“铁达尼亚消失后的宇宙新秩序”也要由他来伤脑筋?那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如果铁达尼亚的消失会为人类社会带来灾厄的话,那就让铁达尼亚继续存在下去,众人继续接受他们的统治不就得了?不、其实人类社会里早已经有超过半数的人甘愿受铁达尼亚统治,连方修利也很想待在这样的环境里轻轻松松过日子,然而事与愿违……
“方修利!”
一个叫唤把方修利拉回现实世界,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比雪拉芬·库帕斯来得低沉而且充满力感的声音,米兰达脸上泛着紧张与激动的神色朝方修利走来。
“情况不妙了我们……”
带着警报的语气使雪拉芬·库帕斯伸手调正护目镜,并拿起了长枪。这项举动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斗并没有太大的实效性,只是明确表达出个人的战斗意念,其他同志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抓住武器,以僵硬的表情面面相觑。
“被铁达尼亚发现了……!”
战栗流窜过神经网路。
Ⅳ
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公爵身着一件灰色的军服,硕长的身躯仁立在旗舰“金羊”的舰桥上,俊秀的五官泛着亢奋的紧张感,双眼锐利地凝视前方的主萤幕,画面里的影像、数值与图形不停更替着。
“看来我们终于发现找寻已久的公主了,公爵。”
鲍森少将话中带着愉悦的语气,而亚历亚伯特听完便走向舰长席,舰长契思·路凡上校并未因此起身行礼,此人在铁达尼亚军队里是出了名的才能出众,但个性也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年龄三十九岁,军历二十五年,获颁的勋章可以上打的单位来计算;此时他以略带无机质的语气向长官报告。
“的确侦测到了热源反应,但要辨认对方敌友与否在现阶段是不可能的。”
“无妨,不急于这一时,以慢速前进尾随在后,队形不可散乱”
亚历亚伯特只手撑着线条优美的下颚,在一瞬的思考之后做出结论,接着以一般通讯方式传令全舰队:一旦发现敌人立刻紧跟在后!
就算通讯内容被窃听了铁达尼亚也无所谓,因为通讯内容本身也能做为造成敌人心理威慑的武器,在分析敌人的反应之后反而有助于订定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通讯电波在深海的高压之下同时也在海面之上往来穿梭着,位于低空待命的机动队在阵阵波涛上方开始移动。
敌方出现反应了!如此直截了当的行动完全出乎亚历亚伯特意料之外,一名侦察士官双手按住耳机拉开嗓门。
“块状物体、急速接近!十点三十分方向,数目有六个!”
“上升!回避!”
契恩上校摆着一副脸色下令,在目前的情况下,回避是为了争取充分时间以准备迎击的一种手段,绝对不是想挟着尾巴逃跑。舰体开始缓缓上升,同时也查明了急速接近的块状物是自动推进式的金属物体,敌我的相对时速正随着铁达尼亚军舰的行动而有所变化,而相对位置也在不断调整之中,看来那是能源追踪型的导弹。其中比较有趣的一点是,由于铁达尼亚军队采取高度密集的团队行动,飞弹似乎一时做不出反应,因为在面对复数发散的能源时,它反而不知道应该先追踪哪一个才对。若是在太空中绝不可能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但在海中的速度几乎慢了三位数,才会发生连机器也不知所措的可笑状况。
“启动超低周波飞弹!”
契恩上校的指示简洁短促,多讲一句台词对这名有为有守的军人而言都是无端浪费能源的举动。
“他的字典里只有主语跟目的语而已。”
这是同事们对他的评语。他之所以下令猛烈迎击是担心敌方导弹在错乱之余自爆,如果说这一型的飞弹同时也是一抑弹,将造成密集队形的损伤。
从太空战舰的角度来看,在慢得不能再慢的四十秒内,铁达尼亚舰队各舰拉开彼此的间距,并对敌方六发飞弹同样射出六发飞弹迎击。二十秒后,双方飞弹正面遭遇,传来一阵爆破。
数百万吨的砂土从海底喷出,在深海水压的推挤下以特有的慢动作浮出海面。随着砂石流的上升,四周的海水也受到挤压,数兆吨的黑色液体沉重缓慢地晃动着,各舰受到这剧烈的摇动而在水中晃荡着,四周海水的温度也跟着上升,泥砂的彩妆包住了舰队的外表。
“简直就像海底火山爆发一样。”
一名下士官发出赞叹,另一名下士官则高喊着。
“害我想起了我老婆,她只要一发火,不管我说什么她一句话也不听,用鼻子哼一口气就可以把东西全部吹跑。”
契恩上校无视于士兵们激励彼此的对话,部份的人知道他的妻子也是铁达尼亚的军人,而且是毕业于上官学校与军事研究所的准将阁下。
亚历亚伯特内心深感不妙:真是一场阴阳怪气的战争,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场远征巴格休政之役一开始就好像少了某种剧人心的要素,总觉得这不是军人,而是猎人的任务,战斗之余反而花更多的时间在维持治安上面。然而不管怎么说,亚历亚伯特发现了敌人并不断追赶之中。
“一旦他们浮上海面,立刻以雷射炮全面攻击。”
亚历亚伯特坐回指挥椅,从女性下士官端来的托盘中拿起回啡杯。
“也许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画上句点,不过现在得意还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