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城头。
城外的牛角号声刚起,麻杆就带着三个大队的中央军老兵登上了城头。
随同上城的还有八百名山东民壮,这些山东民壮有些是卫所军出身,有些是悍匪出身,还有些是仰慕中央军的威名前来投军的农家汉子,刀疤脸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几个月的严格军事训练,比起大明朝以前的卫所军强了何止几倍?
麻杆原名马敢,因为人瘦得跟竹竿似的,刀疤脸就给他起了个绰号“麻杆”。
别看麻杆瘦,耍起白蜡杆大枪来却是虎虎生威,寻常汉子十几个也休想近他身,说起来燕子矶大营的十几个枪兵教官还是从他这里学的枪法呢!
麻杆把手中的白蜡杆大枪往城头上一戳,厉声喝道:“弟兄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让这些杀千刀的蒙古鞑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爷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兵!论打仗,嘿嘿,这些蒙古鞑子还差得远呢!”
“嗷嗷嗷……”
城头上的六百中央军将士和八百民壮顿时像狼一样嚎叫起来,这是王朴带给中央军的优良传统,但凡战前,将领们总喜欢连荤带素说上几句,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而且这一招非常管用,常常是将领几句话一煽,底下的将士们就会嗷嗷直叫。
“都他妈的各自准备吧。”
麻杆大手一挥,城头上的中央军将士和民壮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这时候就能看出中央军和民壮的区别来了,蒙古骑兵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声势骇人,可中央军的老兵却显得镇定自若,把身体往垛堞或者厚厚的门板下面一缩,一个个不是闭目养神,就是从口袋里掏出卷烟抽上了。
民壮就不行了,不是兴奋得大喊大叫,就是紧张得浑身发抖,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使他们感到躁动,不安,有几个民壮更是神经质地把百来斤重的擂石搬起又放下,放起又搬下,而这时候蒙古鞑子还在好几百步外呢……
“瞧你那点出息,几个蒙古鞑子就吓成这样?”
“就你们这点胆量还想当中央军,别他娘的丢人现眼了,去,一边呆着去。”
“二狗子你干吗呢?扛着这么大石头不累啊?别紧张,来,先抽口烟。”
“小子,待会就跟在老子身后,看看老子是怎么杀人的。”
城头上,老兵的喝斥声、怒骂声、嘲笑声、鼓励声与民壮粗重的喘息声响成一片。
济宁城外,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蒙古鞑子已经冲到了两百步以内,中央军老兵们虽然没有起身,可他们只凭听觉就能基本判断出敌军距离的远近,一个个掐灭了嘴里叼着的烟头,眸子里已经流露出了冰冷的杀机,就像出击前的野狼,露出了冷森森的利爪尖牙。
倏忽之间,蒙古鞑子距离城墙已经只剩一百步,进入骑弓的抛射射程了。
正往前快速推进的两千名蒙古鞑子立刻分成了两拨,一千名鞑子挽弓搭箭瞄准了城头,另外一千名蒙古鞑子则扛着两百多架简易云梯,加快速度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前面不远就是济宁的护城河了,越过护城河就能直接向城墙发起进攻了。
“鞑子要放箭了。”
麻杆把手中的白蜡杆大枪往青砖上重重一顿,厉声长嚎道,“都他娘的给老子躲好,没有老子命令谁也不许冒头,谁冒头老子剁了谁!”
麻杆话音方落,一篷密集的箭雨已经鞑子阵中掠空而起,在空中上升到最高点之后挟带着凄厉的尖啸向着济宁城头恶狠狠地攒落下来,济宁城头,数百块门板霎时被举起,牢牢地护住了六百名中央军老兵和八百民壮。
“笃笃笃……”
利箭攒落如雨,纷纷射在厚实的门板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
麻杆把瘦削的身躯挺得跟标枪似的,不动如山,对攒落如雨的箭矢竟然视而不见,有两枝锋利的狼牙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门射过,可他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更没有拿手中的白蜡杆大枪去格挡。
对于麻杆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兵来说,凭声音就能判断出射来的箭矢是否会射中自己,对于那些只会擦身而过的箭矢,他根本就懒得去格挡,也懒得挪身闪躲!在战场上,浪费一点点体力都是可耻的,也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中央军的老兵虽然没有麻杆这本事,可他们好歹知道是怎么回事,可那些民壮就不一样了,他们望着麻杆的眼神立刻就变得灼热起来,箭下如雨,这家伙竟然不躲不也不认,利箭射过眼前居然连眉头都不眨一下,这他娘的才是中央军啊!
“嗷……”
“狗曰的蒙古鞑子,往爷爷这里射!”
“蒙古鞑子,我艹你十八辈祖宗……”
有三个民壮架不住心底燃烧的激情,把头上的门板一掀,也学着麻杆挺起了胸膛想逞一回英雄,结果一句话还没吼完,第二波攒落的箭矢就毫不留情地射穿了他们的身躯,两个被射穿了胸膛,倒地哀嚎,另外一个被射穿了脑门,当场毙命。
附近的民壮立刻搔动起来,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看到死人的场面。
附近的中央军老兵却是神情冷漠,连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来说,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了就死了,反正中央军给的抚恤金足够优厚,足够保证他们家人衣食无忧了。
进了中央军,你的命就不再自己的了。
怕死?怕死就别参加中央军,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坑头去。
远处,策马观战的索纳穆有些困惑,听多尔衮说济宁城内的守军是大明中央军,索纳穆知道大明中央军的火炮、火枪很厉害,射程比蒙古弓箭的射程还要远许多,怎么科尔沁骑兵已经开始放箭了,城楼上的明军还没有开枪还击呢?
济宁城下。
五十架云梯横放在护城河上,霎时架成了五十条桥梁,席卷而来的蒙古鞑子扛着剩下的一百多架云梯嚎叫着冲过了护城河,终于冲到了城墙脚下,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百户长一声大吼,百余架云梯同时竖了起来。
城头上的明军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咣咣咣……”
百余架云梯同时靠到了城墙上,数百名凶悍的蒙古鞑子口衔马刀,手脚并用往城头攀爬上来,这时候百步开外蒙古弓箭手的攒射终于停了,因为蒙古鞑子已经冲到了城墙脚下,再射下去就会伤到自己人了。
济宁城头。
眼看蒙古鞑子就要攀上城头了,麻杆终于动了,瘦削的身躯轻轻一纵就跃上了垛堞,手里的白蜡杆大枪疾如闪电般刺出,爬在最前面的那名蒙古鞑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闪的动作,就已经被一枪刺穿了口腔!
锋利的枪刃从上下巴之间强行刺入,从颈后透出,蒙古鞑子的颈椎竟被生生挑断!
麻杆一脚重重蹭在那名蒙古鞑子脑门上,把他的尸体踹了下去,连带着又撞翻了后面的两名蒙古鞑子,麻杆这才扬起手里的大枪,厉声大喝道:“弟兄们,杀!”
插满了狼牙箭的数百块门板哗啦啦倾翻在地,六百名中央军老兵敏捷地从垛堞后面跃起,百余名爬在最前面的蒙古鞑子刚刚探头,还没来得及跃上垛堞,十数杆明晃晃的大枪已经从前方和左右两侧疾刺而至。
人在云梯上,根本就没有闪躲腾挪的空间,这百余名蒙古鞑子不是被长枪刺成蜂窝就是从空中倒翻而下,近十米高度摔下来,不死也该残废了。
下一刻,密集如雨的滚木擂石从城楼上倾泄而下,攀爬在云梯上和拥挤在城墙脚下的蒙古鞑子但凡被滚木擂石砸中,非死即残,超过百名蒙古鞑子已经毙命,还有更多的鞑子身受重伤,蒙古鞑子的哀嚎声霎时响彻城池内外。
剩下不到一半的蒙古鞑子立刻失去了继续进攻的勇气,仓惶后撤。
远处,索纳穆看得怒不可遏,他早知道第一波攻势不可能顺利攻下济宁城,可他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明军给瓦解了,刚才蒙古勇士明明已经登上了城头,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让人家全给赶了下来!
“巴特呢?”索纳穆愤怒地咆哮着,“马上让巴特来见本王,他的人明明已经登上城头了,怎么又被赶下来了?他这个千户长是干什么吃的?两千名骁勇善战的蒙古勇士居然还打不过区区几千南明蛮子,我们蒙古勇士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一名矮壮墩实的蒙古鞑子连滚带爬抢到索纳穆面前,喘息道:“王爷,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这次奴才亲自带队上,一定拿下济宁城!”
“好!”索纳穆恶狠狠地挥舞了一下嵌有宝石的宝刀,厉声大吼道,“巴特,本王再给两千勇士,可你听好了,这次要是还拿不到济宁城,那就不用再回来了!”
“喳!”
巴特虎吼一声然后纵身跃起,铿然抽出弯刀高举过顶,凄厉地长嚎起来,“长生天在上,伟大的成吉思汗,我们战无不胜的战神在上,勇敢的蒙古勇士们,让我们追随战神的荣光,去杀光那些胆小懦弱的南明蛮子吧,杀……”
“杀!”
“杀!”
“杀!”
两千名蒙古鞑子翻身下马,纷纷抽出弯刀,嚎叫着跟着巴特杀奔济宁城而来,侥幸逃回来的四百多名蒙古鞑子也纷纷转身回头,兜头又杀了回来,济宁城墙外,那一千名蒙古弓箭手正向着济宁城头疯狂地放箭。
济宁城头。
麻杆漫不经心地横转大枪,只听笃的一声,一支锋利的狼牙箭已经插在了枪杆上,箭尾的翎羽仍在轻轻颤动,嗡嗡作响,十几个躲在门板下的民壮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看着麻杆的眼神更加的灼热了。
太惊险了,这眼神要是稍差一些,这支狼牙箭就该射穿麻杆的咽喉了!
“弟兄们,把火油抬上来!”麻杆眸子里掠过一丝莫名的狰狞,冷酷地下令道,“这次让蒙古鞑子尝尝烤人肉的滋味!”
麻杆一声令下,借着门板的庇护,数百民壮抬着百余大桶火油到了垛堞后面,桶盖一经启开,熏人的热浪顿时弥漫开来,三步以内竟然无法立足!
济宁城下。
巴特带着两千多蒙古鞑子潮水般席卷而来,不到片刻功夫就冲到了城墙脚下,倏忽之间被明军掀翻的百余架云梯重新被竖了起来,巴特口衔弯刀敏捷如猿猴向城头攀爬上来,他的眸子盯紧了城头上那名瘦得跟竹竿似的明军将领,眸子里流露出狂暴的杀意。
挺立城头的麻杆似有察觉,霍然低头,两人的目光霎时对接!
一股莫名的冰寒如潮水般袭来,凭着多年游走在死亡边缘得来的宝贵经验,麻杆知道自己这次遇上了高手,这个蒙古鞑子绝对是个万人敌!
“死!”
没有任何犹豫,麻杆就把手中的大枪当成投枪使劲地掷了出去!
锋利的枪刃撕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嘶啸,闪电般射往巴特的胸膛,巴特眸子里骤然暴起狂热的杀意,左手扶住云梯,右手疾如闪电般探出,居然硬生生攥住了麻杆掷出的大枪,麻杆的眸子霎时收缩,这个蒙古鞑子竟强悍如斯!
“叮!”
巴特倒转麻杆的白蜡杆大枪深深戳进城墙,矮壮墩实的身躯抓住白蜡杆大枪的末端往下狠狠一顿,下一刻,巴特整个人已经借着白蜡杆的反弹腾空而起,直到越过垛堞两米来高才向着城头翻翻滚滚地摔落下来。
一群民壮蜂拥而至,十几枝锋利的长枪毒蛇般攒射而至。
巴特的身形突然往地上一缩,堪堪避过了十几枝条枪的攒刺,没等那群民壮收回长枪,巴特已经贴地滚了过来,寒光闪过,最前面的两名民壮已经被他斩断了双腿,顿时惨叫一声摔倒在血泊中。
麻杆目光一凝,正欲拔刀上前时,一只强壮的大手突然搭上了他的手腕,同时耳边响起了马疤脸坚硬似铁的声音:“我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