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步行十几分钟便是我家。在整齐划一的住宅区内,我家是鳞次栉比的数十栋楼房中普普通通的一栋。
打开门,玄关处一双崭新的女式运动鞋随即映入眼帘。我自然知道那是谁的,连忙脱下鞋子进了房间。
“不是明天出院吗?”一进客厅我立刻问道。
妹妹春美正坐在沙发上与父亲玩拼图游戏,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你回来啦。我感觉身体不错,就求医生让我提前一天回来了。”春美微笑着回答。小树枝般瘦弱的手脚、欠缺圆润的脸颊、过于苍白的肤色,全然称不上健康,但看起来倒确实精神饱满。
“明天去上学吗?”
“明天休息,后天去。爸爸说送我去学校。”春美兴致勃勃地说。
“爸爸工作那边没有问题吗?”我问正摆弄拼图的父亲。
“一天倒是还没问题。”父亲背对着我回答。一说起春美,他总是这样只给我背影。
“庄一,好好撒盐了吗?”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你去守灵了吧?”
“撒了。”我才没做那么麻烦的事,但怕她唆,便顺口应付。况且,现在我不想提守灵的事。
“谁去世了呀?”春美果然当即表现出关切。
“哦,”我决定蒙混过关,“是同级生的奶奶死了。都九十岁了,老死的。”
“哦。”春美深信不疑地抿了抿嘴唇,点点头。
“啊,对了,前些日子你说的满是小猫的图册,我借来放在房间里了。过来看吧?”
“哇,真的吗?”春美眼睛里闪着光,“这里马上就好了,还差一点点。瞧,很漂亮吧?爸爸给我买的。”
拼图盒子上画着一艘漂荡在海面上的白色帆船,船首站着一个身着裙装的女孩。
“很漂亮啊。”我故意用冷淡的口吻说。比起什么拼图,春美肯定更喜欢小猫图册。她那么说,肯定也是考虑到父亲的心情。春美就是这样的姑娘,本来就算憎恨父亲也很自然,可这些似乎都完全抛却于她的头脑之外。
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没换衣服就躺到床上。脑海里,水村绯子的话像环形磁带般不断重复。
由希子怀孕了……
怀孕。孩子。
我不认为是绯子信口雌黄,她没必要编这样的谎话。胃里瞬间变得沉甸甸的,胸口似堵了一大块东西,不断刺痛我的神经。
假如怀孕一事为真,那它与这次的事故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还有,为何绯子会知道?是听由希子说的吗?但听说她与宫前由希子并非十分亲密。
我起身从书架一端抽出图册。这正是要拿给春美看的小猫图册,一周前恰是从宫前由希子那儿借来的。
“送给她也可以哟。”那天,由希子将册子递给我时说。
“可你不是很珍惜这个吗?”我知道这本图册是由希子的父亲从国外带给她的礼物。
“话虽如此,但要是送给春美,一点也不可惜。”由希子抬眼望着我。正因深知视线中蕴含的意味,我才对接受她这多余的好意心生抗拒。
“我会还给你的,一定还。”我说,“给我妹妹看了,就立刻还给你。”
“这样啊。不过也不用着急。”由希子微笑着说。
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吗?尽管我并不十分了解女性的身体,但感觉她恐怕不太可能对此毫无察觉。难道是已知自己有孕在身还对我露出那样的笑容吗?
胸口又有什么汹涌而来。
晚饭后,春美来到了我的房间。
春美翻着图册连连赞叹“可爱可爱”。由于她多次来为比赛加油,崎薰和宫前由希子都非常疼她。正因如此,此刻我着实难以说出由希子的死讯。
我选择了沉默。
“对了,你们今年能参加甲子园吧?”春美从照片上抬起头来。
我苦笑道:“说实话不可能。但我们会努力的。”
“去年好像是战到第三轮吧?”
“第二轮,不好意思啊。”过去几年来,我们的球队基本上都是这种水平。
“今年不是有川合这张王牌吗?”
“不管那家伙多有能耐,还是敌众我寡啊。私立学校里强悍的家伙到处都是。我们的目标也只是战到第三轮。”
“什么啊,真没劲。”春美撅着嘴,再次将目光移到图册上。
自己无法参加体育活动,春美渴盼我在棒球上大展身手。她尤其喜欢夏季的高中棒球比赛。去年及之前我们修文馆高中的地区预选赛,她无一例外均到场观战,在我们得分时更是欢呼雀跃。陪伴左右的母亲自始至终都惴惴不安,唯恐她的心脏负担不起。
“对了,哥哥,你交女朋友了吗?”春美一脸调皮地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吗?真没出息。”
“只是没有时间啦。要不棒球比赛结束后稍微花点心思?”
“说什么呢,棒球比赛之后不是要准备考试了嘛。”春美两手做出手枪射击的姿势,“哎,你和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呀?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的那个,说什么超级漂亮的那个。”
“我说过吗?”
“说过。啊,又想装糊涂了。”
“没有的事。倒是有几个漂亮女孩喜欢我,但我没有和她们怎样。不骗你。”我故作镇静地回答。
“哦。”春美合上图册,抱着站起身来,“这个是经理姐姐借给我的吧,薰姐姐对吗?”
“不,是由希子。”我极力克制情绪。
“哦,她啊。果然。”
“果然什么?”
“还不是因为,”春美扑哧一下笑出声,“她喜欢你嘛。”
心里猛然一阵抽搐。“乱说什么!没有的事。”
“哎呀,是吗?我看是我说中了。”
“不对。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我的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这么当真,好奇怪啊。好吧,我就不刨根问底啦。”春美将图册抱在胸前,“这个先借给我了啊。”说完径自走出房间。
我又躺到床上。春美的话久久萦绕在耳畔:她喜欢你嘛……
我试着回忆宫前由希子的一切。然而浮现在脑海里的没有与她的交谈,全是她柔滑的秀发留在掌心的触感之类。即便如此,某种东西立刻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即刻化作泪水濡湿了眼眸。我为自己并非冷血动物而安心,另一方面也对以为用这点泪水就可免罪的自己感到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