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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铜色森林 > 第122章 美钞

    几天之后,锄奸队上门抓人,常兴也不逃,就那么束手就擒。钟欣愉听到消息,去见文贞。事先说好了的,她替常兴聘了律师,文贞也找了剧团里的人作证。文贞过去跳舞,战时进了话剧团演过些小角色。那几年的戏本子不敢涉及时事,可就算是纯言情,也可能被审出些“反日”的内容来。他们有次演出被伪警察署报道部的侦探冲了,一团的人关在拘留所里。是常兴给76号那个罗队长塞钱,托了关系把她捞出来。但也是常兴见了面就骂她,说你就知道给我找事。可一边骂,一边又去捞跟她一起演戏的同僚,交了大笔的保释金。文贞当时揶揄,说你不心疼钱了吗常兴半真半假,自问自答,说我这是心疼钱吗我明明是心疼那么多漂亮小姑娘关在里面。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钟欣愉也听得笑出来,这还真就是常兴的脾气。

    几天之后,锄奸队上门抓人,常兴也不逃,就那么束手就擒。

    钟欣愉听到消息,去见文贞。

    事先说好了的,她替常兴聘了律师,文贞也找了剧团里的人作证。

    文贞过去跳舞,战时进了话剧团演过些小角色。那几年的戏本子不敢涉及时事,可就算是纯言情,也可能被审出些“反日”的内容来。他们有次演出被伪警察署报道部的侦探冲了,一团的人关在拘留所里。

    是常兴给76号那个罗队长塞钱,托了关系把她捞出来。但也是常兴见了面就骂她,说你就知道给我找事。可一边骂,一边又去捞跟她一起演戏的同僚,交了大笔的保释金。

    文贞当时揶揄,说你不心疼钱了吗常兴半真半假,自问自答,说我这是心疼钱吗我明明是心疼那么多漂亮小姑娘关在里面。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钟欣愉也听得笑出来,这还真就是常兴的脾气。

    文贞也笑,几分戏谑,几分伤感,说:“这回轮到我了,把他弄出来骂一顿。”

    话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艰难。

    那段时间到处都在锄奸,被捕的有真汉奸,也有得罪了人,甚至因为被觊觎财产,莫名其妙给弄进去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在提篮桥监狱里关着,在漫长的羁押中等待审判。

    然而,结果却出乎于她们的意料。常兴的案子很快结了,竟还是因为许亚明。

    人,已经给除掉了,但做过的事却牵连颇广。一众大人物正要从陪都出来,等着封侯加爵,许的身份必得有个定论。而常兴曾经跟他一起往后方卖过货,送过人,被取了口供,顺带着认定是协助重庆政府在沪抢购物资,转移抗日人士。整个过程速审速裁,当庭具结,他就这样给放了出来。

    到了外面一看,虹口那间贸易公司的存货已经给人卖了大半。那一阵,上海忽然冒出来无数负责接收敌伪财产的机关,农,工,商,军政,地方,甚至帮派。就连是哪个部门,哪个人卖掉的都不知道,事情同样不了了之。

    常兴却也释然,说:“人大概就是这么贱,非得经过点事,才知道什么最要紧……”

    文贞瞟他一眼,接口说:“嗯,你就是这么贱。”

    钟欣愉在旁边听着,看着他们笑,却又想到林翼,他是否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呢

    当时已是九月,重庆校场口举办抗战胜利大会。

    蒋总统在电台里演讲,说:正义必将战胜强权的真理,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证明。

    同时却也说:在我国家领土范围内,不再有任何私人之军队,亦不再有任何一党之军队。

    钟欣愉和秦未平一起坐在桌边听着收音机。

    最初得知胜利的欢欣已经没有了,秦未平出奇的安静,听完那一段,关了旋钮。

    “中储券官定的兑换比率已经拟出来,就等正式公布了。”他对她说。

    “多少”钟欣愉问。

    “一比两百。”秦未平回答。

    钟欣愉一时无语。她曾想过会是个惊人的数字,但绝对没料到这个答案。

    1941年,日伪发行中储券,收兑法币,当时一元法币可以换到中储券两元。仅仅隔了四年,要把这两元中储券再换回去,却只能得到法币一分钱,相当于缩水到百分之一。这个比率一旦实行,沦陷区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将一夜破产。

    “还有,”秦未平却还没说完,“上面打算重新开放金融市场,法币,黄金,外汇自由交易。”

    钟欣愉笑了声,很冷,这也就是说非沦陷区的人也完了。

    后方的通胀已经非常严重,物价每个月都在涨,黄金每两已经到了法币十七万。商店一日营业结束,纸钞成堆。码头苦力发饷都是一沓一沓的。有人在用法币糊墙,也有人用法币点香烟。一旦放开兑换,抢购黄金、美钞之风必定更盛,汇率会灾难性地跌下去,甚至比战时还要可怕。

    “但我升了官,”秦未平也笑,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自嘲,“京沪特派员,专管货币和外汇,前面说的那两项都算是我献的策。”

    钟欣愉只觉讽刺,替他不平,说:“从财政部到行政院,哪个不是留学生有几个没学过经济随便是谁献的策,他们落笔签字的时候难道不懂会有什么后果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秦未平却无所谓,只是淡然地说:“千古是非,总得有个背骂名的人吧。”

    钟欣愉看着他,又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有些事胜利了无法宣扬,失败了无法解释。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办完这里的事情,我就要去南京了,但上海也会常来。”他也看着她道。

    并不是个问句,但她却知道这是对她的一问。

    “我不跟你过去了。”她回答。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于是一样一样地告诉他,比如已经开始在此地找工作,找房子。并且拍了电报去重庆,询问沈有琪和董家乐什么时候回上海,拜托他们把阿渡和阿念带出来。还有保姆,原来用的那个是重庆当地的人,大约不会愿意跟着来上海,她还得重新雇个人……

    “那金术士呢”秦未平终于问。

    “继续找,继续等。”她回答。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用回她原本的名字,过原本的生活。他要是回来,知道到哪里去找她。

    秦未平看着她,像是看了许久,才又道:“欣愉,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

    “我知道。”她点头,静静笑了。

    那一刻,心里锐痛,甚至自觉无情。同时却又想起父亲,以及他那一段在跑马厅巡逻,在坟山路弄堂里带着女儿生活的日子。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喜欢走极端的人了。无论如何,她会好好活着,好好地过。但她不会忘记,恐怕一生都不会。

    那一年的双十节,上海举办胜利大游行,全市欢庆。

    父亲曾经抱着她走过的爱多亚路现在改了名字叫中正路,路上建起了V字胜利门,大新百货公司楼上挂着顶天立地的蒋总统画像。一卡车一卡车美国兵被运进城,高级饭店里出入的都是美国军官。返城的难民坐在街沿上,还有到处都能看见的倒卖外汇的人,随身带一只木盒子,打开来,盒盖上写着当天的美元和银洋的比价。

    也是在那个月,沈有琪和董家乐带着阿渡、阿念、思承回到上海。

    钟欣愉去董家接孩子。那是在家乐父母的老房子里,他们留她吃饭,五个大人三个小孩围坐一张方桌,拥挤却也热闹。

    沈有琪说起路上的事。那段时间,很多人离开重庆,长江上都是船,每艘船上都装着各种各样的人,满满登登的家当。

    有琪说:“大菜间里的有钱人这是这样,走私货一箱箱地堆着。老百姓也一样,钞票到手都得赶紧买成东西。否则上船的时候还能买一袋米,等到从船上下来,已经变成废纸了。”

    董家乐插嘴,说:“那倒不至于,还是可以买一包洋火的。”

    有琪以为他擡杠,说:“你没听见人家都在讲啊胜利大游行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结果一听官定的兑换率都傻了,今朝放鞭炮,明朝上吊。”

    董家乐却又道:“我们真的算运道好的,经过这么些事,又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健健康康,还有了思承。”

    “嗯,就你最想得开。”有琪揶揄。

    小董只是笑,看看她,看看父母,再看看女儿。

    从董家出来,钟欣愉带着阿渡和阿念回家。那是她才刚租下的房子,就在跑马厅附近。

    三轮车乘到弄堂口,看见那里停着一部轿车,就知道是秦未平,说好了来看孩子的。

    这一年,阿念四岁大,已经伶牙俐齿。两个多月没见,下车就要秦未平抱着,不停跟他说着路上的事,坐的什么样的船,两岸有什么样的山,还有沿途停靠的一座座小城。

    阿渡十岁了,反倒话少,只是静静跟在旁边。秦未平揽过她的肩膀,她才靠到他身上,擡眼看着他笑。

    钟欣愉走在后面,却又想起董家乐的感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同样的运道。

    那天晚上,秦未平在她那里留到很晚,一直等到两个孩子睡下去,才跟她言归正传。

    “美国人在菲律宾抓到一个人,”他告诉她,“是因为假钞。”

    钟欣愉看着他,不敢作任何猜想。

    秦未平继续说下去:“那个人拿的是假护照,葡国发给澳门人的那种,上面是个中国名字,DavidHo……”

    钟欣愉仍旧不语。

    “他乘一艘葡萄牙船,从澳门出发,目的地巴西,随身带着大量的美钞,做得非常好,直到在马尼拉港口给人认出来。你知道是什么破绽吗”

    钟欣愉摇头,她不想猜。

    “那些钱里的一部分,背面的那行字,Ingodwetrust,印成了Ingoldwetrust。”秦未平给她答案,“一个难以想象的低级错误,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是的,故意为之。钟欣愉想,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她知道这句话的出处。那一天,他们写下婚书,然后去看戒指。她对林翼说,Ingoldwetrust。

    “鹤原,”她说,“那人是鹤原苍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