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吴村之战杨虚白亲爱的弗洛伊德玖月晞离魂伞周郎杀人惊吓馆绫辻行人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青春 > 同学会 > 第十九章

    十九

    宋扬在办公室里编稿子,手机响了,接听,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问:喂,宋扬吗?

    是啊。

    你猜猜我是谁?

    宋扬一下子就笑了,说,还有谁,不就是你嘛,毛毛虫。

    那头笑了一声,说,没错,是我。

    是毛俊,毛泽西。

    这个电话宋扬已等了好些天了。平时除了同事、家人以及几个作者给宋扬打打电话外,一天下来他也接不了几个电话。现在宋扬认出这声音是毛泽西,这是因为他惦记着这事,并且上周刚刚听过毛同学的演讲。如今毛泽西说话的语速可比以前慢了许多,并且在老同学宋扬听来,这声音仿佛被有意压着,以提防其天生易兴奋的清脆高音、毛头小伙腔调溜出来,所以必须压住,端着,以适配他现今的定位。而这让宋扬有小大人的幻觉,好像那份深沉后面藏着一个小顽童。

    那天在省图书馆的时候,宋扬就注意到了毛同学发音方式的改变。

    毛泽西说,宋扬,好多年不见,你找我?

    宋扬说,什么好多年不见,我上周还刚刚见着你,在图书馆,花了250块钱,听你的励志演讲,你还给了我一个签名。

    毛泽西笑骂了一声,小鬼头。然后他又说,哎,今天我刚好在,刚好还有点时间,要不你过来,我们见见。

    宋扬说,好,你公司在哪儿?我等会儿就过来。

    公司在哪,你不知道?毛泽西说,如果你打车,告诉司机,他们都知道,好吧,我让人把地址发你手机,你过来。

    30分钟后,宋扬来到了毛泽西公司,在城北高新园区。

    宋扬走进环状大门,穿过红白黑三色作为主调的大厅,走过巨型墙体LED,闻到了咖啡的气息,看到了擦肩而过的员工的年轻脸庞……于是他感觉到了新锐网络公司眩目、青春的气息。从场景看,公司规模不小,很个性化。宋扬想,这小子,真行,难怪人称“小马云”。

    有一个前台女孩在向他点头,问:请问您找哪一位?

    他说,毛总。

    前台女孩温文而职业化地微笑着,问:请问您跟他联系过吗?

    他说,联系过,我是他同学。

    哦,那您等等。女孩打电话。她“嗯嗯”地应着。当她放下电话,她笑吟吟地对宋扬说,哦,是宋先生,来,我们先去贵宾室。

    她带着他坐电梯去8楼。她穿着藏青色职业套装,修长、袅娜。他心想,这年头能吸引到美女的公司,是有实力的。

    他对女孩说,这里的办公环境挺时尚的。

    她笑笑,说,是啊,网络工作压力比较大,所以想营造一种轻松氛围,这里的小伙伴都是蛮拼的。

    她把宋扬带进了贵宾室。这里的装饰风格也同样年轻化,原木桌椅,布艺沙发,咖啡机,如果没有那块作为互联网公司标配的白板,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咖啡馆。

    女孩说,毛总让您等等,他那边突然来了客人在谈项目,您等等吧,您要咖啡还是茶?

    宋扬等着。等了好久。他就想起了那天上午在报社等李依依时,也是这么坐着。混得好的人,都是忙人。

    在静静的贵宾室,宋扬觉得有些无聊,他看了一会儿手机,然后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他瞥见西窗边一张矮几上摆了一个围棋盘,上面放着一些子,好像下了一半。

    宋扬在棋盘前坐下来,研究起来,呵,这盘棋下到这份上,黑子要输了。

    他拿起一粒黑子,琢磨起来。

    贵宾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进来了,他举着一只手,做着手枪瞄射的姿势,对着宋扬说,啪啪。

    嘿,毛俊。宋扬站起来,对他叫了一声。

    就这么一眼瞥过去,宋扬发现,这毛俊毛泽西跟那天在讲台上的他、跟刚才电话里的他又不一样了。如今近在眼前的这个,活蹦乱跳的,又像个小孩了,那份眼熟,令宋扬感觉隔了这没交往的十多年,当他站到跟前,又是同一街区的那个小孩了,只是失散了一会儿,或者说独自出去玩了一会儿,现在回来了,正满脸机灵地看着自己,装作皱眉头的样子,那意思是说,哟,不就是你吗,小羊羊,宋扬。

    这是刹那感觉。接下来,他们坐下来聊天的时候,毛泽西一点点又回到了那天演讲、刚才电话里的那个他了。

    是啊,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已是历经千山万水的人了,尤其坐在这样一个公司里,每一个角落好像都在萌芽,你甚至听得见“嗞嗞”向上生长的声音,他理所当然是有优越感的,你理所当然是会被比较、被暗示的。

    好在宋扬总体上是淡然的人,也是被动型的人,他很快就适应了彼此潜在的视点落差。人嘛,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来这儿,也未必没有被比较的感觉,而出了这个门,也未必相关。

    宋扬静静地听毛泽西讲他的公司,讲他这些年在做什么,现在毛泽西说着“我有这个机会那个机会”时,语气里已没有了十多年前的一惊一乍了,想来是自信听者都信服于他,所以是不容置疑的从容。

    坐在这里,多数时间宋扬都在听毛泽西的人生和他的路,只是当毛泽西问宋扬“你这些年怎么样”时,宋扬说“还行还行”。

    他们才聊了一小会儿,助理就探头进来,请示毛总:畅景科技公司的人来了,让他们等吗?

    毛泽西挥了挥手,说,让他们到这边来,我抓紧跟他们聊一下。

    于是几分钟后,助理带着几位西装男士进来,毛泽西对宋扬说,我先跟他们聊一个收购事项,你先坐一下。

    毛泽西跟来客们就走到了那块白板下,那里有一张环形沙发。他们在那边交流。宋扬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但听不太懂他们说的内容,感觉来客希望自己公司被毛泽西收购,但价钱上有分歧。宋扬听见毛泽西尖锐地指出项目缺乏远景,虽然现有的平台有较高的人气。

    反正听不懂,宋扬就转过脸来,他又看见了矮几上的那副棋。他站起来,坐到了棋盘旁,继续琢磨黑白子。

    他不知道自己研究了有多久,好像时间很长。终于听见那边散场了,那几个来客走出了门。

    现在毛泽西走向宋扬,见宋扬自己在跟自己下棋。

    宋扬抬头说,你谈好了?谈成了吗?

    毛泽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说,嘘,咱下棋。毛泽西脸上闪回了他小时候的机灵劲儿,他坐在宋扬的对面,说“下棋下棋”,并拎起白子,像飞机一样在棋盘上盘旋,然后落下。

    宋扬笑笑,说,下。

    两人静静地下棋。其实,一开始宋扬见毛泽西这神叨叨的突然起兴下棋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但后来他的注意力就进入了棋局。

    他们下了一会儿,黑子好像在活过来。毛泽西抬起头瞅着宋扬,宋扬向他点头,宋扬发现他有好深的抬头纹,眼角处也有细细皱纹,而在他说话时因表情丰富,你不会注意到。

    这会儿,助理又进来了,请示毛总:那家美国投资公司的人来了。

    毛泽西从棋盘上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他眨眨眼睛,对助理说,唉,好吧,你把他们叫进来,抓紧谈。然后他向宋扬摇了一下头,说,太忙。

    于是两位老外和一位翻译进来了。毛泽西跟他们继续坐到了白板那边,毛泽西在白板上描画着,是一棵树,然后又长出了很多根须。像刚才那样,他们说的事,宋扬听不太明白,感觉是老外要投资。于是宋扬继续低头研究棋盘。

    等他们终于谈好了,老外走了,毛泽西又过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宋扬对面的沙发上,让手脚无力地散落着,喘气,说,再下一会儿。

    是的,这一会儿,他像个小孩一样,做了一阵功课,想玩一会儿了。

    对于这盘棋,宋扬已经琢磨出了点名堂,所以他急等毛泽西落子。毛泽西对着棋盘摇头。他拿着白子,一边犹豫一边说,嘿,小羊羊,围棋我最初还是跟你学的。

    宋扬记不得了,他说,是吗?

    宋扬心里想,那时放学后自己不太跟毛泽西玩,因为老爸的关系。

    毛泽西把白子落下,说,你忘记啦?课间休息你不是老摆棋吗,我就在旁边看,后来我学会了,你就下不过我了。

    宋扬说,是吗?

    毛泽西得意地说,真的。

    你数学这么好,我当然下不过你了。

    但是,你现在好像要下过我了。毛泽西抬起头,瞅着这小学同学。

    宋扬笑道,那是因为你一轮轮地谈判,心里乱着呗,我这么没事坐在这里琢磨棋,所以我快要赢了。宋扬拿起一粒黑子,往棋盘上落下去。

    这是致命的一击。

    不。毛泽西伸手拉住宋扬的手,不让他落。毛泽西突然像小孩一样,任性地说,我下黑的,这棋我原本就是下黑的,我下黑的。

    毛泽西拿过黑子,笑着。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刻像小孩,谁让对面坐的是老同学,小时候课间休息也这样,耍点赖皮又怎么了,反正是宋扬。

    宋扬脸上有一缕惊讶,笑道,好好好,换,我们换。

    毛泽西就厚着脸皮,把一粒黑子放在棋盘上。

    哎哟,乱放。宋扬说。

    两个人正在笑,助理又探头进来请示。

    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又有人要进来谈事了。宋扬想,谁让他是大忙人呢。

    这回来的是区政府代表,他们来谈一片土地的开发,希望与毛泽西合作,建网络社交中心实体综合园区。这项目既让毛泽西渴望,又令他惶恐,渴望的是土地,惶恐的是公司这一两年发展太快,涉及领域有些杂,直觉上说,操作该项目有点力不从心,但机会失去的话也是可惜的。

    像先前一样,毛泽西跟来客们坐在白板下的沙发上谈判。他面前的咖啡已续了好几次。他看了一眼那头沉静下棋的宋扬,心想,助理怎么不知道过来给他续茶水?

    其实在这个下午的谈判中,他的视线时不时投向宋扬静静的侧影,那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他正在等自己谈话结束,他还是以前好脾气、好说话的样子。内向,安安静静。是的,好像有一团安静的气息绕在这么一个人周边,这么些年了,他这样子总也不会变。太阳都偏西了,阳光从西窗射进来,那气息在他周边是那么显眼。记得小时候每次考试,不知怎么回事,每逢宋扬坐在自己身边,自己就发挥出色,甚至出色到神了,以致后来中学时没跟宋扬同班,考试时自己会想,要是宋扬还坐在身边就好了。这是心理作用。有一次跟老爸说,老爸说,这是迷信。

    毛泽西终于跟区政府代表谈完了。这一次当他走向棋盘和宋扬时,宋扬站起来了,说,我要走了,不早了,我跟我们头儿说的是出来组稿的。

    毛泽西摇头,眼睛飞快地眨着,说,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等,太不好意思了。

    在宋扬的耳朵里,他的声音又变成小大人了。宋扬笑笑,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在这儿下了棋。

    毛泽西说,可惜没下完。

    宋扬说,以后再下。而心里想,要见你都这么难,还以后呢。

    到这时宋扬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来这儿,最主要的事还没说呢。

    刚好,毛泽西正眨着眼睛问他,今天我们光顾着谈判和下棋了,哎,宋扬,都忘了问了,你让我爸找我有什么事啊?

    宋扬说,我们小学班主任卓立老师很想我们,让我搞个同学会,你跟老同学还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