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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青春 > 同学会 >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于是这一次,宋扬奔向药房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女士站在门口,瘦削高挑,衣装朴素,面含笑意在打量着自己。她身旁还带着一个瘦高男孩,背着书包,高中生模样。

    她问,是宋扬吗?

    是,你是吴艺花吧。宋扬认出了她。她现在这样子当然与那时候的“霸王花”不同了,但轮廓还是那个女生,圆脸,大眼睛,举手投足有隐约的利落。反正,说这人就是吴艺花,并不出乎意料。

    吴艺花笑道,宋扬,你这么瘦,我可认不出你了。

    宋扬也笑道,你可没怎么变。

    她温文地看着他,问,太太病了?

    他点头。

    她说,真不好运。

    她注意到他看了一眼那个男孩,就介绍,这是我儿子,刚才陪他在附近培训语言。

    哦,高中生吧,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宋扬说。那男孩向他笑笑,眼睛可爱地眨了眨。

    宋扬对吴艺花说,要不我先把药买了再聊。于是,他们一起进了药房。宋扬熟门熟路,买好了药。她在一旁说,真贵。

    从药店出来,他们站在街边,宋扬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想以后托你买,再找好心人从机场带过去。

    她笑了笑,说,李依依跟我讲了,我想应该可以的,我们公司在你们那边有分公司,平时是有人过去的,另外,也可以去机场托托顺路的好心旅客看。

    她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茶餐厅,说,要不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

    他算了一下返程航班的时间,去机场还可以稍晚一些。于是他们转到了那儿。她点了几样点心。她儿子在一旁看课本,她与他相对而坐。

    与多数老同学在多年之后的重逢一样,面对面时,发现彼此有亲切感,但生疏其实更多,亲切只是一个概念。这一路走过来,曾经在小时候有一个共同的起点,而起点之后,是太多的差别,是啊,这些年隔了千山万水似的,谁知道他怎么在过怎么在爱,有哪些难受哪些得意,哪些能言及哪些需隐忍……所以,现在宋扬与吴艺花好像不知从何谈起。好在还有安慰可以表达,吴艺花说,宋扬,太太这病会熬过去的。

    宋扬点头。他说,如果买药送药这事很麻烦,你就别做了。

    他此刻这么说,是因为面对这么一个其实已宛若陌生人的她,他有不安的恍惚感。小学同学?那只是很小时候的事了,那时男生女生甚至没太多往来,能这样麻烦人家吗?

    她在对面摇头,温文地笑道,不麻烦,试试看吧,没事的。

    宋扬是文化人,他有一半的心思还在他自己的恍惚里。这因“同学”而生的突然拜托,让他不好意思,也让他忽然间对“同学”概念中的引力,感到好怪好怪。

    他宽慰自己,这同学情结,可能是一个符号,即使千年不往来,也得让彼此相认。但,这是认一种源头呢,还是认一种决心?在这样一个年代,“老同学”“同学会”为何慢慢在火起来?是现实太飘摇易变,所以人人潜意识里想回去看一眼,于是对代表过去的“同学”心生亲近,借此去握一下过去,安稳一下情绪?

    茶餐厅光线明亮,有只收音机里老狼正在唱:“我们就这样在大街上,在琴弦上成长……”

    宋扬想,这么突如其来找她办事,她会不会觉得突兀?

    吴艺花在说,能省,总想帮你省一点钱,药这么贵,省一点是一点。

    现在近在咫尺,他发现她的神情已不是当年的酷女生了,稳重,善解人意,有一些疲惫,还有眼睛里的历经世事之感,像个大姐。

    她问他,这些年还行吗?他嘟哝,还行吧,前些年不顺,这两年刚刚好一点了,但没想到,遇上老婆生病这事了。

    她同情地看着他,又重复了前边说过的话,熬吧,这是命。

    他问她怎么来香港了,你好能干呀。

    她笑了笑,说,90年代我不是在深圳混吗,后来认识了几个香港人,他们在深圳开厂。她用手指点了一下儿子。儿子在一旁静静地看书。她说,其中有一个是他爸,后来跟着他来这边了。

    她突然眉眼垂下来,脸些许红了,说,后来分手了,那个烂仔。她抬起头,甩了一下头发,说,不说这个了,宋扬。

    他就明白了,不再问。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有些事是不能随便问的。

    而她说不说这个了,但接下来,她其实还隐约在说。这一点多少让宋扬瞥见了她从小练体育的爽利性格还在。于是说着说着,宋扬就感觉她又在稍稍靠近以前的那个小女生了。呵,性格里有些东西可能不会改变。

    她在说,宋扬,你跟以前的同学还有没有联系?我是没有了。李依依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她也是这几天才找到我的,说真的,你们把我发掘出来这让我吓了一跳,据说李依依是通过移动公司找到了我妈妈的手机号码。呵,我这人是不太跟以前的人联系的,90年代我就不跟他们联系了,我知道他们怎么看我的,所以不联系的。再说那时候我在深圳这边做,哪有空跟他们联系,再说这边的想法跟他们也不一样。我这人从小就想出来,我从小就不听话的,不像你,是好孩子,我就知道他们怎么想我的。当然,那几年我也是傻丫的,把自己搞得挺乱挺砸的,也没什么好事可以让以前的同学知道。宋扬,最苦的时候,我一个人背着一岁儿子流落这里的街头,不知道晚上住哪儿,看见垃圾桶里的食物都想捡。我心里对自己嘀咕,吴艺花,这辈子估计不会忘记这样的苦了。

    宋扬看了一眼旁边看书的男孩。吴艺花知道他的意思。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他听不见,先天性的。

    她告诉宋扬,带着这儿子,这十多年自己做过车衣工、洗过碗、摆过摊,也去读过夜大,在这里混,没有技能不行,人一急什么都行了,你想不到我把高等数学都攻下来了吧,现在好一点了,在一家公司里做……

    宋扬被惊讶席卷。那男孩在静静地看书,而对面这个女人,此刻在宋扬眼里已披着世事尘风。

    她注意到了宋扬脸上的表情,就笑了笑说,别担心,还行,挣得不多,但我会过,我现在可会过日子了,有的人挣得比我多,但没我会过。

    他相信。他说,嗯,你吃得了苦,比我们强。

    她轻笑了一声,说,也许是吧,最难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这是过程,这样的苦都吃得了,吴艺花你还有什么苦吃不了呢?

    宋扬看了一眼窗外的大街,亚热带的阳光正照耀着这陌生城市的街头。这些年小学同学们像一朵朵蒲公英散落在各处生长,而“同学”是否就像空气中一个潜在的记号,使彼此冥冥中相连?

    宋扬对她说,要是这儿很难,那就回来吧。

    她说,我不回家,我过年都不太回家,我也不太跟家里说这边的事,怕他们担心,也怕人笑话,我不跟他们说的,你也不要跟李依依讲。宋扬,我也奇怪今天倒是跟你讲了,也可能你现在也正难着,比我更难,我就想讲了。宋扬,以我的经历,什么都是要熬的,熬一熬都会过去的。

    宋扬点头。接下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小时候的事,毕竟是男生女生,那时课余时间相处不多,如今也就没有太多话题可供怀旧。她说了一个细节倒比较有趣:现在有时晚上做梦,还会梦到在教室里考数学,题目来不及做,铃响了,急出了一身汗。

    宋扬问,那么你梦到过在我面前背课文吗?

    她笑着摇头,告诉他,那时候我就有些反叛了,一直反叛到了30岁,呵,比别人早长,但比别人晚长大,卓老师有一次被我气哭了,她不喜欢我的,她喜欢的是你这样的。

    宋扬说,但是我们男生都喜欢你,因为你会帮我们去打架。

    她笑道,我那时候好彪悍的,呵呵呵呵,宋扬,这些年我虽没跟你们这些同学往来,但其实我挺喜欢那时候的,一眨眼大半辈子都快过去了,宋扬。

    宋扬要去机场了,他们在街边告别。她搭着儿子的肩膀,看着宋扬手里的药包,说,宋扬,挺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