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80届四班45名小朋友中已经联系上了31位。
宋扬、李依依等人商议，利用国庆长假举办该班首场同学会。
宋扬给毛泽西打电话，想告诉他同学会的时间，请他公司给些支持。另外，宋扬还想跟他提一下他爸毛东月的事，让他劝劝老人，别总是这样一个人在外面跑，这么大年纪了，让人不放心。
毛泽西的电话确实不好打，打过去总是占线。他也不回。对此宋扬理解，成功人士都是这样的，随时都在忙碌。
终于到晚上七点半，电话打通了，宋扬听到了那头低沉的声音：嗯，哪位？
宋扬说，是我。
说。
宋扬知道他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说，我宋扬，你同学。
哦。那头的困倦之声提高了一点调子，然后，突然亮了，说，宋扬呀，好些天没联系了，你现在过来吧。
宋扬说，我是想过来，你现在有空吗，在办公室吗？
哦，毛泽西笑道，我刚谈完事，现在空着，你过来过来，我们下棋。
宋扬赶到毛泽西公司，像上次一样，穿过夜间静谧、忙碌的办公区，来到了贵宾室。毛泽西在那里等他。
这一次毛泽西没在打盹，而是端着一大杯西洋参汤在喝，旁边站着他的助理。毛泽西的脸色明显疲惫，见同学宋扬进来，他点头，哦，他指了指身边的沙发，示意宋扬坐，自己则“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汤水，摇头说，太累太累，口腔里全上火了。
他告诉宋扬，自己的公司快上市了，而对手企业最近在找茬，今天自己开始反击了，媒体记者一拨拨涌来，轮番问了一整天。
他眼睛深陷，捧着杯子，对宋扬摇头。
宋扬见他这样子，安慰说，放宽心，放宽心。一边去拿搁在玻璃柜上的棋盘和棋子。那位助理在一旁给宋扬倒茶，对宋扬轻声嘀咕，宋老师，毛总今天特别累，别让他过于兴奋，否则晚上失眠。
宋扬“嗯”了一声，毛泽西好像听见了，睁圆眼睛说，唔，下棋就是休息，来来来，宋扬。
两个人静静地对着棋盘，下了一会儿。宋扬感觉他在走神，心里就有些怜悯，知道这走神状态对于这位小学同学来说，没准就算是休息了，从一堆难缠事务中出来，走一会儿神，让心松一些。
于是宋扬就静静地等他落子，同时也放缓了自己的落子速度。
毛泽西突然说，哎，刚才有句话没说好。
宋扬就知道是他刚才接受记者采访时有话说得不严密了。宋扬说，说了也就说了。
毛泽西回过神来，瞅着宋扬说，宋扬，你心态总是这么好，静静的，我羡慕你。
宋扬盯着棋盘在摇头，他像是要把毛泽西落在自己脑袋上的视线摇下去。他说，我也急的，只是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有些事急也没什么用。
毛泽西说，我也想这么想，让自己放下，但我现在连这么想都不可以了，因为那些事涉及成千上万的资金，关系到上千员工及他们背后每个家庭的生存。性命攸关，所以必须急，不急的话，就像今天遇到的事，生机眨眼就会消失。
嗯。宋扬看着棋盘上的子，一边想着把这颗白子放在哪儿，一边想着说些什么来宽宽他的心。哎，我这哪能成心灵安抚师啊？
毛泽西说，宋扬，所以说我羡慕你，还可以不急，不焦虑。
宋扬心里有苦笑。他说，对对对，羡慕我。然后他仰起头，看着对面的毛泽西，说，你知道吗，上次我来这儿下棋的时候，心里有多急，我老婆正在接受化疗，医疗费告急，儿子把读书费还给我让我顶上，老同学好心拉来的稿酬我发现不能昧心去拿……当时你看不出来我心里的事，我们还在这里下棋，但我是急的，这些焦虑虽够不上你的层次，但对小人物也是致命的。毛泽西，这一年我也变了很多，原先我不急，你可以说是天性，也可以说是逃避，但有些事，因为情感、亲人和责任，没有谁可以不去应对。我自己的感受是，身在急中，觉得这一天怎么过去呀，很难，很难，但一个个熬过去后，又觉得这一定是命中给你的，让你经受、明白什么是人这一辈子。我感觉到这一点了。小人物和做大事的人，大概没什么不一样，人人都在忍受，这是注定的，虽然难受，但放宽心吧，已经尽力了……毛俊，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也可能想说，老同学无论是谁，隔了那么多年，都在扛着，在每个小角落里扛着，那只能自己对自己好一些，松一些了。
毛泽西有些发怔，他从没听宋扬说这么多话。他突然反应过来，问宋扬，老婆现在怎么样了，好一些了吗？
宋扬告诉他，三周前走了。
毛泽西摇头，飞快地摇头，然后他站起来拥抱了宋扬的肩膀，告诉他，都很勇敢的，从四班出来的人。
他说，我明白了，宋扬谢谢你，更谢谢上一次晚上你过来陪我下棋。他还说，难怪，小时候你坐在我边上我就考得好，现在你坐在我边上，我还能考得好，宋扬，你信我这么说。
宋扬眨了眨眼，笑道，那么好了吧，今晚你就别急了，棋都已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