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薇听完了来龙去脉,也在苦苦思索如何打破僵局,可她始终望着电脑屏幕没有擡头,听见这话以为是问宋桓飞,就没在意。
陈添在桌上轻叩两下:“丫头,问你话呢!”
位薇一惊,略显茫然:“问我?”
陈添笑道:“偷听了这么久,不发表点儿意见?”
位薇忙道:“这个……你等我梳理一下思路,打个腹稿。”
她对生态修复行业、对三麝公司本身都不了解,便从两家投资公司开始着手分析:“对方唯一的相对优势,就是多出五千万,但我觉得,钱并不是投资的核心所在,二流公司投资金,一流公司投资源,顶级公司投战略。我不太清楚在战略层面,安华可以给三麝怎样的扶持,但政府资源、营销资源、渠道资源和人力资源,安华都能给他们最大的帮助,这些东西的深度价值,要比五千万珍贵得多……”
宋桓飞觉得她废话连篇,忍无可忍地打断道:“别说了,都试过,没用!现在的企业家一个比一个精明,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些画饼的东西,没有任何说服力。”
位薇话到一半就遭遇腰斩,紧跟着又被抨击一通,她脸上不悦,心里不服,强行忍住脾气,垂头不语。
陈添看得乐了:“小宋啊,你跟女孩子说话用这种态度,难怪现在还是单身狗一只。”回眸温情脉脉地看位薇,用眼神以示安抚,“别管他,你继续。”
位薇不想跟宋桓飞争执,但总不能为此连观点都不表达了,她重拾思路,音调比之前沉了些许:“首先,我不觉得这些资源是画饼,只说眼前的案例,微驾网为什么选择伯乐而不是高瓴,就因为伯乐旗下的洗车宝拥有强大的渠道网络。投资人能提供什么资源支持,本来就是企业家考虑的主要因素之一。”
这段话是对宋桓飞的反驳,反驳完后,接着说:“如果三麝的负责人觉得这是画饼,那我们应该尽快找到他们薄弱的地方,对症下药,向他们证明这些短板安华可以补齐。比如,他们现在需要什么紧急资源我们可以协调,有什么棘手问题我们可以解决,那是不是说明强有力的资源调度能力比资金更值钱?”
宋桓飞这回没有插嘴,等她彻底打住,才淡淡道:“你说得对,但三麝真没什么短板。”
他把这家公司做了个简单的口头分析,前身是江城市园林艺术服务部,后来改制成股份制企业,营业额每年都保持在行业前三,盈利能力没有任何问题,创始人都是体制内走出来的,重关系,轻资本,所以一直没有上市,近两年是因为扩张需求,资金链绷紧了,所以才准备去股市融资。
创始人是体制内出身,政府关系维护得很好,所以不缺业务做;盈利能力优秀,可以支持业务的正常运转,所以整体运营非常良性。
位薇本来就不了解生态产业,这会儿更看不出破绽,只能陪着宋桓飞陷入沉默。
“世上没有无懈可击的企业。”陈添拈起钢笔在指尖随意转着玩,“近两年财政紧缩,政府支付能力变弱,三麝的资金链确定没有问题?”
宋桓飞明显没想到会有此问,他嘴巴一张,面带讶异:“几乎没什么坏账,但回款周期变长了很多,资金链的确绷得更紧了。可是老板,我们也没法控制政府付款的节奏啊。”
陈添微笑,幽深如潭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意:“先去忙吧,一会儿找你。”
宋桓飞离开后,他拉了张空白的A4纸在面前,飞快地写写画画,办公室一时静极,只有金属笔尖滑过纸张的沙沙轻响。
位薇知道这事一时三刻不会有定论,便暂时搁置这个插曲,继续去温习方盛的档案。忽然耳边噔一声轻响,钢笔落在白蜡木桌上,陈添拊掌一笑:“搞定!”
位薇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惊又喜:“这么快?”她把椅子拉到他身边,笑问,“你打算怎么办?”
陈添笑道:“年轻人想买房子,可凑不够全款,他们会怎么办?”
位薇一愕,不解其意:“首付30%,其他从银行贷款,之后按揭还账。”
“银行贷给你的钱,从哪儿来的?”
“别人的储蓄款啊。”
“如果储蓄款不够用呢?”
“从其他地方拆借资金,提高利息吸引储户,销售理财产品……”
位薇回忆着银行的手段,想到理财产品时,脑海中一个念头逐渐成型。
银行放贷后,会和其他金融机构一起,把债权设计成理财产品,卖给市面上想要靠理财来实现资产保值的普通自然人,用以提前收回资金,这一招在金融学叫做资产证券化。
似乎三麝回款周期长的困局,也可以采取类似办法来解决?在政府暂时没有预算支付的时候,通过证券化的方式,把债权转让给担保信贷等金融机构,他们内部消化也好,做成理财产品出售给散户也好,三麝都能立刻拿到现钱。
更重要的是,这个项目是绝对的优质资产,毕竟债务人是政府,安全性和国债差不多,宋桓飞也说了坏账率几乎为零,如此一来,三麝可以盘活资金链,接手债权的金融机构和购买理财产品的散户可以赚取利息,怎么看都是皆大欢喜,多方共赢,而且还赢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想通整个环节后,她兴奋又激动,对短短两分钟就能完美破局的陈添佩服得五体投地,侧头看他还在纸上测算金融产品,垂着的眼帘上长睫如翼,密密覆在秀挺的鼻梁两旁,这专注认真的神色反倒比肆无忌惮放电的桃花眼更加撩人,位薇觉得他比往日更好看了!
她单手撑着下巴,呆了会儿后,忍不住伸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喂。”
“嗯?”清亮的声线挑了个动听的尾音,手上还在调整年化收益率,寻找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平衡点。
位薇嘻嘻一笑,无比乖巧地问:“你是怎么做到最短时间找出最佳策略的?”
陈添把最优解圈了出来,以便给宋桓飞谈判做参考,彻底完工后放下钢笔,低头看见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他眼神一凛,肃然问:“想知道?”
位薇捣蒜般点头,笑得更灿烂。
陈添沉吟良久,笑问:“大概因为我是个正经人,安分工作,踏实钻研,从不跟领导嬉皮笑脸、装乖卖萌?”
位薇笑容顿僵,狠狠瞪他一眼,踹开椅子走向自己工位,走出两步又转身来拎了椅子重重放回办公桌后,刚才所有甜美讨喜如暴雨摧花残、狂风吹云散,再也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