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便点了杯咖啡，挑最僻静的角落坐下，薛念念开口直切正题，“赵总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年前有个叫宋桓飞的年轻人来找他。”
位薇瞠目不知所对，她着实没想到他会牵扯其中。一个做pre-ipo的高级投资经理，有什么理由来掺和这么个小项目的融资事宜？
薛念念不等她回复就继续讲了下去。
宋桓飞来找赵中杰的时候，她也在场。那年轻人说蜜蜂10亿的估值太低，他有把握按照30亿拿到融资。要知道蜜蜂注水后的估值撑死也才20亿，30亿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中杰原本想把这个失心疯的家伙赶出去，但在对方亮了职业背景后，他转而去泡了壶好茶。
不过宋桓飞也没喝，继突兀而来后，他很快又突兀地离开。薛念念把这个意外的插曲当恶作剧，但赵中杰却坚信这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会给他带来天大的惊喜。
赵中杰赢了这一局。三天后，宋桓飞再次登门，带着菁英资本的投资合同，而菁英资本给蜜蜂的估值，赫然便是30亿！
位薇失声道：“不可能啊，蜜蜂再怎么注水都估不到30亿，秋红叶那么精明的人，会做冤大头？”
“白纸黑字，做不得假。”薛念念也觉得荒唐至极，她微微摇头，“不过，菁英资本投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股权置换。”
她回忆着当时场景，那个年轻人长了一张俊秀却锐意逼人的脸，说出的话也同那双锋利的长眉一样刀刀见血，“只有蠢货才自己当老黄牛办实业！为什么不驱使别人拉犁耕田，自己坐等收割？”
一直把雄心壮志挂在嘴边的赵中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二十年闯荡里的艰辛、屈辱、无助如大浪般翻滚在心头，他顿时觉得疲惫至极，而入股巨头坐享其成，似乎的确是一条不错的退路。
薛念念一看就知道他被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后辈戳中了痛点。她太了解他了，胸无大志，好逸恶劳，创业只是出于对名利的渴望而已，现在有一条既不辛苦又有丰厚回报的捷径摆在面前，他当然不会拒绝。
单纯的位薇只会就事论事，拼命在融资工作上寻找突破口，半路杀出的宋桓飞却抓住了对方的弱点，轻轻松松完成截胡。
位薇内心百感交集，追问道：“菁英资本是用科信股份来置换的吧？置换蜜蜂多少股权？”
薛念念苦笑，“51%，也就是赵总手里全部股份，至于是不是用科信股份置换的我就不清楚了，我没看到合同。说白了，这已经不算B轮融资，是赵总把公司卖给了对方。我劝过他，甚至为此吵了架，可他意志坚决，油盐不进。”
位薇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他这么乱来，难道前两轮股东都没有意见吗？”
“还没开股东大会，开了也没用，加起来都没他一人占股多。而且，他们也不一定会反对，能抱上大腿不见得是坏事。”
位薇默然，这话有道理，投资人只关注投资回报，被以这么高的估值战略收购很划算，也只有那些希望自立门户干一番成绩的人，才会黯然神伤吧。
薛念念说完这些，想要结账，却发现走得急忘了带钱包，她站起身，“抱歉，只能让你请我了。你刚才在赵总办公室的话我都听见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出庭作证，证明蜜蜂是在一个月前接触的其他投资人。”
位薇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薛念念也在心里问自己。
她大学就做了赵中杰的情.妇，虽不曾盼望上位结婚，可相处几年到底有些情分，总觉得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后来她才发现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她当他是能够托付的乔木，他却只当她是钱买来的玩物，哪怕把她推去酒桌做肉.弹她也只能受着。
她算是明白了，丝萝永远做不了人，想有尊严就得自己站起来，就像这次与她合作的两位同性一样。
她低头望向位薇，嫣然笑着说了句俏皮话，“因为我被你的魅力折服了啊！”
位薇愕然，眨眼间也笑了，心里颇为感激，但同时也有驱不散的疑云，哪怕是战略收购，秋红叶给蜜蜂的估值都未免太高了，宋桓飞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说服她吃这么大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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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咖啡厅，位薇立刻请律师走流程。
赵中杰见她来真的，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谈判，把顾问费的价码增加到三倍，依旧无济于事。
薛念念也提出辞职，甚至放话要把宋桓飞的事抖露出去，赵中杰被搞得焦头烂额，无奈之下，只得放软姿态，邀请位薇、徐菲三方会谈。
会谈中，他以现金流紧缺的名义，对赔偿金额锱铢必较，在酒店拉锯了一整天，终于达成共识：蜜蜂向高科创富赔偿调查费用、团队人力费用共计一百八十万，七个工作日内付清，否则按约支付滞纳金。
一百八十万基本可以填补高科创富的损失，徐菲还算满意。为了促成这个结果，位薇用上了浑身解数，再也没力气替自己讨公道了，就当这半年时间交了学费吧。
走出酒店那一刻，徐菲一贯严肃持重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笑意，“辛苦了，谢谢！”
位薇喉头一哽，热泪盈眶，只要能赢回这份信任，怎样的坚持都值得。
赵中杰有大事要做，急于从这桩公案里脱身，所以很快支付了赔偿，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位薇请陈添吃了个晚饭，通报项目最终结果。陈添听到蜜蜂和菁英资本的股权置换时，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秋红叶连向微驾网投资的一千万都要斤斤计较，可见资金链绷得有多紧，她没有足够的现金收购很正常，可在蜜蜂估值虚高的情况下和科信进行股权置换，秋东儒怕是不会答应。
联想起她在高尔夫球场说的话，一个骇人的猜测浮上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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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正好挑在观云悦和有间公寓的中间位置，车也不用开，散步就到。
吃完饭后，陈添先送位薇回去，两人沿着宽阔的街道漫步消食，位薇还沉浸在这个项目中，还在为蜜蜂失去自主权而感到惋惜，还在想为什么之前信誓旦旦说要把蜜蜂打造成巨头企业的赵中杰转眼就把公司卖了。
陈添淡淡笑道：“因为你太理想化了，你高估了人性。”
位薇侧过头看他，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天上星，“那什么是人性？”
陈添漠然道：“贪婪，懒惰，唯利是图，时时刻刻都在想空手套白狼，最大的理想就是不劳而获。”
位薇不语，四野阒然，漫长的沉默后，她撇嘴一笑，“你说的不对。赵中杰这样，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至少，你就不是啊。”
陈添一怔，没想到话题竟然会扯到自己身上，“这句话就是按照我的性格提炼出来的，如果你觉得我不这样，那一定是你眼睛擦得不够亮！”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别忽悠我。”位薇坚持己见，不为所动，想起欠他的耳环钱，想起拍胸脯给父亲的承诺，不禁长叹一口气，“唉，蜜蜂的事就算了结，我要赶紧去找新项目赚大钱，都快穷死了！”
陈添不以为然，“你应该换个思路，充分发挥一下自己作为人类的劣根性，去找找有没有不劳而获的法子。”
位薇嗤之以鼻，“我才不做白日梦呢，哪里的老天爷会平白无故掉馅饼？”
陈添沉吟片刻，站定脚步，“当然有啊，比如……”
位薇随之站定，“比如什么？”
陈添低头凝望着她，目光脉脉，声音娓娓，“比如，你现在转过来，抱住我，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轻声说‘陈添，你养我吧’，然后，你就会惊喜地发现，说六个字便能收获终身饭票一枚，高质量硬通货，信誉绝佳，全球通用！”
明明是句玩笑话，可衬着初春飘拂的晚风和流淌的月色，听起来却是荡气回肠，夺人心魄。
位薇只觉胸膛里有迷路的小鹿在乱跑乱奔，撞得她一颗心怦怦猛跳，她擡眸望向他，可只看了一眼就倏地转身，刚转过来没两秒又猛然转回去，“好啊，陈添，你养我吧！”
陈添瞬间愣住，一霎后划开视线，拔腿就走，“不养，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位薇恼极，追上去恨不得捶他两下，“你咋这么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