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幸福感只持续了短短二十天。约定打款的前夕,谢宛打来电话,说有个重要LP目前在国外,暂时无法处理国内事务,两周后才能出资。
一些小机构(比如伯乐)会在基金募资期就把资金筹措到位,但大部分PE(比如安华和高瓴)在募资期都是只拿LP的出资承诺,看好了项目再实际出资。
LP不在也没办法,位薇无奈道:“我跟陆总说吧,不过确定他能按时回国?”
“聂总是这么说的,应该问题不大。”谢宛的语气不太确定,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七天前就发了出资通知,我们和LP有约定,收到通知最晚十个工作日就要落实资金,这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那就好,也没几天了。”位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极为不安,转达陆启敏后又急忙联系杨瑞,询问贷款的最后期限。
杨瑞还是没心没肺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合同签了一个月,不过逾期也没关系,出借人都是我朋友,大不了我去拿脸蹭蹭,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啦。”
位薇噗嗤一笑,好好道了个谢,幸亏是走杨瑞的通道,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这些钱毕竟不是杨瑞本人的,她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日常跟进高瓴资本的同时,开始寻找其他投资人,那股若有若无的焦虑感也始终阴魂不散。
她左盼右盼,两周终于过去,不料却接到个更可怕的消息:聂晓平说那LP对微驾网提出质疑,整个流程被彻底叫停。
位薇觉得天旋地转,“质疑哪方面?”
“具体不清楚。我也通知陆总了,你赶紧找plan-B吧,我再去向聂总争取。”
谢宛匆匆收线,位薇隐隐觉出不妙,这次合作的确比较赶,可也是按部就班走的正规流程,之前能同意就说明认可了项目,为什么事到临头又反悔?这个拖后腿的LP到底是谁,当初表态时干嘛去了?
她猜不透个中因由,只能暂且按下,再次打给杨瑞说明变故。
杨瑞那边略显嘈杂,说话声音老大,“怎么了啊?我要出差,在机场呢。”
“还贷时间可能又得推迟了。”
“嗨,我当啥事呢。”杨瑞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她的惶急,正正经经地安慰道,“没事的,我这边不着急,嫂子你别怕,慢慢来,淡定点儿。”
位薇这回怎么也淡定不了,她心乱如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眼部神经不受控地打颤,眼皮抽搐着跳个不停,最后实在心慌得难以平复,便打电话找陈添。
陈添听她说到一半,立刻打断,“约谢宛,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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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瓴附近的咖啡厅等了大半个小时,姗姗来迟的谢宛总算露面,表情充满歉意,甚至掩藏着点点忧急,看来事情的走向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
陈添把冰水递给她,“谢总,我想了解你们内部详细的决策流程,不知是否方便?”
谢宛接过喝了一口,“没什么不方便,我还得请你指点如何自保呢。”
在她看来,微驾网要价太高,还必须跟投陆启敏,不太划算。但另一方面,项目前景又非常好,能上市的话可以大赚一笔。明显的优劣势基本相互抵消,所以她抱着可做可不做的态度报给了聂晓平。
聂晓平最初否定了项目,谁知没几天又改变了主意,但提出把25%的股权提高到29%,陆启敏答应后,项目便开始推进。
紧急尽调很顺利,可临到出资前两天,他却说有个LP在国外,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也没回来,甚至还提出质疑截断了流程。
陈添当即明白了关键所在,聂晓平是高瓴的GP,由他出面对接LP,到底有没有发出资通知,那个重要的LP是谁以及有没有出国,只有他本人知道。
谢宛微微苦笑,各项决定都是聂晓平做的,可他一旦否认,所有违约责任必然会落到自己身上,本来她就因为业绩好而被忌惮,这回这小鞋怕是非穿不可了。
陈添脑子里把所有环节又理了一遍,“他同意立项投资的证据你有吧?”
“有,都是书面签字文件,但我现在怕他污蔑我收了客户的黑钱,虚报估值,在尽调中做手脚。”谢宛掩藏的忧虑渐渐浮上眸子,“叫停流程肯定要在项目上吹毛求疵,我作为项目第一负责人简直是现成的替罪羊。”
一直沉默的位薇插口说:“疑罪从无,白的变不成黑的,拿不出证据这就是无效指控。”
“那他也可以说我眼光不好,评判失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添沉吟,“他说那个LP出国、质疑项目,是用什么形式?口头、电话还是邮件?”
“都是口头,不过,”谢宛放低声音,“我最近两次录了音,因为LP拖这么久不出资的事在高瓴很少见,我不得不留个心眼,可惜他从头到尾根本没说过那人是谁。”
陈添精神一振,迅速想到了应对办法,“没关系,你们这期基金的LP就那几个,挨个排查验证总会水落石出,只要能确定他在这一项说了谎,其他污蔑也就不攻自破,你甚至可以借此来反制他。”
“你的意思是,拿这个当要挟,逼他尽快把卡住的流程走完,皆大欢喜?”
把这件事当成普通合作来执行,她不用背锅,聂晓平不用被揭发,微驾网顺利拿到投资去还债,这似乎真是最圆满的结局。
可陈添却缓缓摇了摇头,笑得大有深意,“你也可以选择捅出这件事,然后自己把流程走完啊。”
谢宛微怔,旋即也笑了。想法很妙,然而风险太高,她没这么大胆,“这样,我先试着找他谈谈,争取尽快落实投资款。”
她起身离开,准备先去找人查查那几个LP的行程作为谈判筹码,位薇跟着陈添走出咖啡厅,心神不定地问:“你觉得谢总能成功吗?”
“难说,聂晓平不好对付。”陈添见这姑娘今天格外失魂落魄,不禁伸臂揽住她,“谈不下也无妨,咱再去找个投资人就是,杨瑞那边又不急。”
对啊,杨瑞不急,而且安华卖了股权,陈添也不用再回避,有他在还怕什么?
位薇这么安慰自己,可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始终徘徊不去,她按着胸口,心悸得厉害,“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添哥,你快想想我们还忽略了哪里。”
“丫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那状态让陈添也忧心起来,柔声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我办吧。”
“不不不,我自己来,我就是……唉,不知道怎么形容。”位薇正自言自语,忽然包里振动带响铃,她吓得一抖,伸手去掏手机时那乌云般的惊恐也卷土重来。
尚安琪嗓子都是嘶的,“小薇,能联系上杨总吗?他那群手下来讨债啊,黑.社.会似的,抢电脑,砸东西……”
位薇一言不发,拔腿就往车边跑,陈添追上来从她手里夺过手机,一边发车一边问:“带头的是谁,电话给他!”
那边沉默,只有匆忙的脚步和嘈杂的叽喳,许久后尚安琪喘着粗气的声音才再次出现,“陆总好像稳住了他们,带着在连廊喝茶呢,你们可以过来吗?好歹帮着解释下,不是不还钱,真的是没钱还啊。”
“好。”陈添挂断电话还给位薇,位薇继续拨给杨瑞,却始终打不进去,蓦地醒悟过来,杨瑞说他出差,现在在飞机上。
趁杨瑞失联的空挡,他的手下去讨债,这巧合让陈添都感到了不安,他用力一脚油,汽车咆哮着飚向微驾网。
车刚停稳,位薇推门跃下,直奔大楼,猛然身后有人喝道:“小心!”
她整个人被拽得躺倒在地,一道黑影带着劲风从天而降,通一声砸在眼前,又腥又热的鲜血扑面而来,溅得她满头满脸。
横流的血,变形的骨和肉,扭曲却依稀可辨的熟悉面容……嗯,是陆叔叔。
她想去扶起他,可浑身却痉挛着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噔噔直响,她觉得自己的眼珠也快要掉出来了,自己的血管也快要爆裂开了,焚烧她的烈火越来越近,呼唤她的爱人却越来越远,最后所有一切都消失于无形,只剩下幕天席地的黑暗卷过来把她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