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英资本合伙人办公室,鸦雀无声,阒寂里充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当了半天雕塑的秋红叶蓦然站起来,一语不发,疯了似的把办公桌上的水栽炭雕乱砸乱扔,或钝或脆的撞击破碎声一阵接一阵,连绵不绝。
等她发泄完毕坐回椅子,宋桓飞才冷冷劝道:“冷静一点……”
秋红叶霍地起身,“怎么冷静?这是一条人命!”
宋桓飞嗤地一笑,“是你让他跳楼的?”
“你在做梦吗?陆启敏是自己跳的?他是被人扔下去的!”
“哦,是你扔的,还是你叫人扔的?”
秋红叶哑口无言。当然不是她,她不知多爱惜他的才能,多想跟他做同事,她只不过是迫于上市压力用的手段激烈了一些,谁曾想会闹到这个地步?
她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一颗心被愧疚煎熬得不成样子。
这罕见的失态让宋桓飞愣了愣,原本的冷硬态度也情不自禁变得柔软,他走上前去,抽出纸巾递给她,轻声道:“这事责任不在你,多半是朱子陵捣的鬼,你想让陆启敏掌管合并后的公司,他当然不愿意。”
秋红叶别开目光,凄然微笑。作为主导者,她都没脸用这借口给自己开脱。
这副脆弱模样倒把宋桓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性子硬情商低,向来不会哄女生,烦躁地想了会儿也没想到好办法,犹豫了片刻后,把手搭上她肩膀,“我去找老朱谈谈,你也不用怕,大不了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其实他自从找位薇谈判失败后就一直负责上市准备事宜,收购优质资产是秋红叶自己在运作,她失神地望着窗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他听,“我来处理,微驾网的水你一滴都别沾。万一有个差池,摊子就交给你了。”
宋桓飞压根没把这事看得多严重,她又没谋害陆启敏,剩下那些芝麻蒜皮的小问题都不是问题,陆惟一是个废材,位薇是个傻瓜,能有什么法子?只不过……
他忽然耸了耸长眉,“有空想想怎么对付你那老情人,他可不是什么善类!”
秋红叶收回视线,缓缓把眼泪擦干,开口的一瞬便恢复如常,“放心,有人会代劳的。”
交睫之间便似换了个人,宋桓飞不觉一怔,转眼就明白自己适才不过是自作多情,他自嘲地笑了,“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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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上,一辆灰色迈巴赫呼啸飞驰,在半山腰的岔道口咣铛一声,拐上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着开了十几里,最终在一间矮小的独立水泥屋边停下来。
坐在后排的陈添和杨瑞一左一右下车,走向那破旧的小电房,守在门口的男人向他们问了声好,迅速打开木门。
嘎吱一记刺耳的响声,外面的阳光照进去,一个彪形大汉卧在地上,手足被绑,正是杨瑞找了整整两天的戴鸿飞。
看到杨瑞时,原本萎靡不振的他有一刹那惊骇,但转瞬就变得又惊又喜又迷惘,连声叫着兄弟套交情。
杨瑞在他腹部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我说过别管微驾网的贷款合同,你耳朵塞驴粪了?”
戴鸿飞又是疼,又是尴尬地咧嘴笑,“这个……我怎么不记得了?”
杨瑞正要发作,旁边陈添已经出声,“陆启敏怎么死的?”
戴鸿飞一脸焦急和诚恳,若不是手被绑着,只怕就会伸进胸膛把心掏出来,“我就是按照合同办事!杨老弟说坏账率要控制,所有逾期必须一个月内处理完,所以我才让弟兄们去催,谁能想到出人命啊!”
杨瑞一脚把旁边的旧桌子踹散架,闪电般卸下条手臂粗的榆木棍,跟着弯腰捡起半片破抹布塞进他嘴里。
陈添转身走出,顺手关门,静静地噙了根烟发呆,眼前苍山挂翠,乾坤浩渺,多么寥廓壮丽的景象,可惜陆启敏再也看不到了。
再次进屋时,戴鸿飞依旧卧在地上,浑身不见半点鲜血,头脸也没什么伤痕,但缩着手脚蜷成一团,□□夹杂着啜泣,跟呼吸一起弱如游丝。
陈添俯身,把他嘴里的破布取出来,“陆启敏怎么死的?”
戴鸿飞这回没再强项,哼哼唧唧地交代了原委。
因为杨瑞的吩咐,他的确没管那份合同。后来,邓凌云和朱子陵不知怎么找上他,许了不少钱,请他加紧催债,把微驾网逼上绝境。
他从事的催债行业本来就游走于灰色地带,基本没什么道德压力,给钱就都能干,更何况看样子对方只是想逼微驾网卖身而已,应该没啥大问题。
他加紧张罗兄弟,准备去陆启敏家里找麻烦,可朱子陵却去而复返,淡淡问道:“你觉得怎样才算逼到绝境?”
讨债的事他干得多了,答得很顺溜,“天天去闹事,搞臭他们名声,天天找管理层麻烦,让他们开不了工!”
朱子陵轻扶眼镜,“只有失去陆启敏这根主心骨,微驾网才算真正走到绝境。”
这人在微驾网办公三年,对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手把手地帮他策划了那场坠楼意外,并仔细教他如何统一口径,洗清自己,最后再把责任甩到杨瑞头上。
戴鸿飞在这行干了四五年,什么泼漆扔蛇、绑.票恐.吓的勾当都玩过,却从不曾杀过人,他的手抖了很久,终于在巨额报酬面前低了头。
“他说给我五百万,当场就付了一半,五百万啊!”戴鸿飞嘶声嚎哭,“杨老弟,我每年为你出生入死讨几千万逾期,分账后到我手里也就十几万,那么多兄弟要养,我也不容易啊。”
杨瑞大怒,照准他腰眼又是一脚,“谁他妈开公司不养一大帮子人,哪个容易了?就你狗.日.的收黑钱去杀.人!”
在他鬼哭神嚎的呼痛声里,陈添忽然问:“收买你的到底是朱子陵,还是秋红叶?”
“朱子陵啊,那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戴鸿飞本能地说完,见他脸色阴晴难辨,又忐忑地犯起犹疑,“你们要想让我说那秋什么也可以,不过……他是谁?”
看他表情不像装假,料来秋红叶也不会亲自出面,陈添看向杨瑞,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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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鸿飞被送交警.方的同时,邓凌云和朱子陵主动投.案,口径一致,都声称是意外得知微驾网和一秒贷的合作,也的确找过戴鸿飞请他帮忙施压,但并没有给他任何好处,不构成商业贿.赂,更不曾参与谋害陆启敏。
针对戴鸿飞的后半部分供词,朱子陵矢口否认,反咬对方收受好处污蔑自己。他俩本来就是私下密谋,没有人证,戴鸿飞这个粗人也不懂录音留证,当初收的银行卡也记在其他人名下,开户人是偏远地区某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户.籍上看和朱子陵完全无关,调查仿佛陷入僵局。
之后,警.方对这个农民启动了深度调查,意外发现村里不少人都曾卖过身份证,就此顺藤摸瓜挖出了一个身份.证买卖团伙。
团伙首脑招供了全部交易档案,档案中虽然没记录买方身份,但和这张身份.证同批卖出去的其他身份证在人.社局有备案记录,供职单位正是之前朱子陵旗下的洗车宝——他当年买这批身份.证主要是为了避税,开户时专门留了几张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
证据确凿,朱子陵终于不再狡辩,他承认了自己买凶杀.人,却依旧委屈不甘。
加入指尖生活这一年来,他作为CEO起早贪黑,任劳任怨,然而股份改制时,秋红叶只给了他可怜巴巴的三个点股权,却给不知是否会投诚的陆启敏留了五个点。凭什么?他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天分稍逊就活该被人看低?
谁也不知道他是当真满腹牢骚还是刻意伪装,但他主谋害死陆启敏的事却铁板钉钉,不管秋红叶、宋桓飞还是邓凌云,都和这件惨案没有直接关系。
眼见着责任链条就此断掉,位薇万般不甘心,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连环局,难道只因没有操作最后一步,主导者就可以置身事外?
她继续从高瓴资本找突破口,准备直接告指尖生活那批人和聂晓平通过行受贿的方式不正当竞争,那姓聂的肯定是拿了好处才故意卡投资流程啊。
律师旗帜鲜明地反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贸然自诉极有可能被反扣诬告陷害罪的帽子,可别还没揪住对方的小辫子,反而被人家抓住了把柄,毕竟表面上高瓴只是没能如约落实投资款,聂晓平能找到一万条借口来推脱,最后大事化小赔钱了结。
位薇听了这话不禁焦躁,陈添沉吟片刻,“我们不自诉,只报案,请谢宛作证的确是聂晓平恶意推迟流程,至于他为什么推迟,就交给警.方调查吧。”
这方案没风险,最多就是不立案,律师没意见,谢宛也痛快地答应了帮忙,她的流程被卡才导致陆启敏被害,这件事是她心头抹不去的阴影,必须做些什么来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