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查总队一入场,秋红叶便知瞒不住,她理性地分析局势,逆境求生。
欺诈发行的罪名逃不掉,不如坦白从宽,争取缓刑;找可靠的人接管指尖生活,保住公司就是保住身家,哪怕进去几年将来也容易东山再起。
几个心腹高管要么和她一样双手沾泥,要么才能有限难当大任。想来想去,宋桓飞是最好的选择,能干也相对干净。
虽然他作为指尖生活上市运作的FA,要对招股说明书里的虚假信息负连带责任,但那些有问题的募投项目并非他亲自操盘,想想办法应该能遮掩过去。
她迅速策划出一套完整口径,并找他连夜沟通,让他咬死不知情,把主要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宋桓飞老早就知道她那些违规操作,可他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帮她查漏补缺,把资料处理得更可信。他不怕承认,也做好了接受调查和行政处罚的准备。然而她这话什么意思?
让一个女人替他顶罪?他震撼又羞恼,“你不如全推到我头上,反正签过协议,这项目上市就是我操的盘!”
向来喜欢以柔克刚的秋红叶声色俱厉,“别幼稚!你以为关键在于欺诈上市?他们是在跟我算微驾网的旧账!我担了这事就算完,你替我顶了,他们就会再找机会攻击,以后永无宁日!”
宋桓飞拉着脸沉默,气息却粗重紧促,情绪明显相当激动。
秋红叶微笑,故作轻松地拍着他肩膀,“公检人员不好骗,哪能让你想背锅就背锅?大局为重,咱俩合计持有指尖生活三成股份,只要公司不倒,就有的是资本!”
不错,只要公司保值,她哪怕坐牢也依旧坐拥数十亿,一旦重获自由就能马上崛起——更何况也不一定坐牢呢,判缓刑的概率并不低。宋桓飞心态顿变,保住指尖生活并把它经营好,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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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查总队很快就把欺诈上市的旧事全部翻出,江城市检.察机关发出起诉书,将以欺诈发行股票罪追究指尖生活及其董事长秋红叶、上市财务顾问宋桓飞、财务总监等高管以及相关券商、中介的刑事责任。
紧跟着,指尖生活向股民发布公告,公.安机关已对秋红叶执行逮捕。
位薇坐在电脑前,静静看着这则公告,一会儿千头万绪,一会儿失落空茫。
陈添把她盯了半小时的笔记本扣上,“出去走走?”
“外面好冷。”
“想吃什么?”
“不想吃。”
陈添一笑,拎了支红酒上来,倒了两个半杯,“前半场打赢了,庆祝一下?”
位薇举杯跟他一碰,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趴在桌上,放空眼神发呆。陈添随口找话题逗她闲聊,“你的越南朋友给你寄牛奶果了么?”
位薇噗嗤一笑,“我现在不想吃啦。”
观云悦的存货基本被她吃了个精光,补仓的新品也在不断被消灭,陈添严重怀疑这丫头之所以愿意呆在这儿,除了需要查资料,就是因为有各种好吃的。
他瞬间有点自怜自伤,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你在越南做推广,呆了多久?”
“去过两次,加起来也就一个月吧。”
“有没有抽空去下龙湾玩?”
“没有,两次去都是雨季,天气一般般,还下过几次暴雨……”
也许是被酒冲淡了防线,位薇比平时健谈了不少,借着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她怎么跟越南当地的广告商谈合作,讲她这几年在其他国家的经历和见闻。
她天生的音色脆,这会儿又语速轻快,宛如清溪过涧,黄莺出谷,说不出的婉转动人,陈添竟然听得痴了,这一刻他心里充满希望,坚信他爱的姑娘真的可以重回以前那天使般的模样。
两人就着这瓶红酒,天南海北地聊了三四个小时,位薇几乎是顺着时间线回顾分别的这些日子,直到说起回国去南山公墓时戛然而止。
现实重新摆到眼前,那点醉意也该散了,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她默默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我喝了酒,没法送你。”
位薇正想说我自己开车,猛然醒悟她也喝了酒,于是改口说:“我让我爸接我。”
“天冷路滑,别折腾老爷子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不,我要回去。”位薇低着头,解锁手机准备打电话。
并非不信任,只是那些残酷往事依旧盘踞心头难以放下,陈添止住她的动作,行若无事地开了句玩笑,“虽然喝了点酒,但我很清醒,绝不发兽性。你要不放心,就去厨房拿菜刀来防身,我这人很惜命的。”
位薇也笑,低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鸠占鹊巢……挺不好的。”
“不用这么见外,就当……在普通朋友家里临时借宿吧。”他尽量收敛着情绪,把这事淡而化之,“你的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洗漱用品备了新的,有事就叫我。”
他收起酒器,出去时帮她带上了卧室门。位薇怔怔站着,胸口一片惨淡,真是普通朋友该有多好!
可惜如今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到他当初为什么要逃避,刀头舔蜜的滋味她也懂了,她有多爱他,就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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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摆台照片、衣帽间满柜子的衣服、浴室的梳妆镜……每个角落都留有她的痕迹,哪怕过了上千个日夜依旧顽强得擦不掉抹不去,仿佛她还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揉着滴水的头发,努力把这种错觉驱逐出脑海,结束了,早该结束了,从陆叔叔死的那一刻起,从他选择回护母亲那一刻起。赶紧干完这件事,让一切归零。
坐上床时,门被轻叩了两下,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可以进去吗?给你送电吹风。”
天气太冷,晾干太慢,位薇答应一声,陈添推门进来,挣扎了两秒问:“我来?”
位薇垂着眼帘,默然不语,从陈添的角度只能看见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一动不动,他忐忑地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答复,暗暗叹着,罢了,慢慢来吧。
正想把风机放到床上,坐着的位薇却忽然往他身边挪了挪,他又惊又喜地摁开按钮,小心翼翼挑起她一缕湿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容易满足。
修长的手带着温热的风穿发而过,他恨不得倾尽毕生温柔。夜阑人静,灯光温暖,手指沿着半干的头发,徐徐擦过她的眉目和脸颊,熟悉的轮廓多少次魂牵梦绕,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她头顶吻了吻,位薇颤栗着擡头看向他。
陈添趁势捧住她的脸,低头轻轻触了触那冰凉柔软的双.唇,见她没有推拒才慢慢加深这个亲吻,令人窒息的甜蜜让他瞬间心驰神摇,心跳越来越快,血液越来越热,整个人仿佛陷入云端梦里,可即便如此他心里都没有半点情.欲的绮念,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和爱意。
猛然一片濡湿沾到脸上,刺激得他浑身颤抖,伸手一摸,她的眼泪正一颗颗往下滚。
天啊,怎么又这样了?一颗心痉挛着收缩,他手足无措地帮她擦泪,“不哭了不哭了,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只是……很难过。”位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她无法自控,只要她敢尝试亲近他,那些狰狞的往事就会卷土重来,在她身体里狼奔豕突,肆意叫嚣,疯狂啃噬,她尽力克制着哽咽把他推开,“对不起,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不好?”
陈添离开前一刻把纸巾递给她,关门时仿佛浑身骨髓都被凿碎抽干,他无力地靠在门上,压抑的啜泣传出来,一声声剜着他的心尖肉。
他痛悔操之过急,一不留神就把她稍见愈合的创口再次撕开,可在这刻骨的痛楚里同时有一抹亮色顽强地破土而出,他曾担心她一去不返,但如今她已回到他身边,来日方长,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慢慢解开她的心结。
他从未如此冷静,如此明确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也从未如此冲动,如此疯狂地想把余生献给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今晚六点加更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