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二十三年秋,胡娇在南华县生下长女。
许县令心愿得偿,任期即满,索性大摆宴席,宴请一干僚友属官,只有言在先,若是送了贵重的礼物,不拘东西还是人都要请出县衙去。
他当南华县的父母官这几年,无论是夷汉百姓还是富商缙绅,皆体会到了切切实实的好处,没有盘剥,政事清明,夷汉互融,便是街市上也比之上一任县令在时,要繁盛许多倍。
因此闻听县令大人请客,俱都摩拳擦掌,要准备好东西敬上来,结果听到他不收贵重物品,皆有些垂头丧气。
——这次送礼,大家倒都是心甘情愿的。
家里灶上的婆子做起家常菜来还行,若是做宴席,终究差了许多。胡娇索性让永寿拿了银子去外面酒楼,只到了宴客当日,酒席从外面送进来即可。又订了点心水果,想想到时候太过冷清也不好,索性又订了两台戏班子。妇人们都在县学园子里听戏宴饮,男人们在前院由许清嘉招待,永寿永禄听差。
南华县的众人也知,县令大人如此大举宴客,定然是已经知晓自己在南华不能久驻,皆生出依依不舍之情来。
清廉明正的好官难寻,更何况许清嘉爱民如子,从不曾行鱼肉之事,又多有宽宥悯人之举,当真是难得一遇的好官。
前院与后园子里一样热闹。胡娇在席间略坐一坐,便去房里看孩子,由高娘子陪着众妇人听戏。
她家小闺女新请的奶娘乳-汁丰沛,胡娇晚上喂奶娘白日喂,小丫头一个月子里出来,早脱了皱巴巴红通通的模子,长的白白胖胖,十分喜人。只眉眼瞧着有几分胡娇的影子,鼻子嘴巴倒随了许清嘉,县令大人遥想闺女长大的模样,批了四个字:秀丽明媚。
胡娇每喂一次奶,都没办法把这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跟秀丽明媚四个字挂上钩。只能暗道县令大人爱女成痴,闺女怎么看怎么好。
许小宝与武小贝对新添的妹妹兴趣不大。概因这妹妹刚生下来有点丑,瞧着像只猴子,养一养长开了五官,虽然漂亮许多,但是……还是吃会傻吃酣睡的丫头,实在不能与他们产生互动,这俩小子看过了无数次,都没能引起妹妹的兴趣,只能暂时放弃了与妹妹的互动节目。自己寻乐子去了。
宁王爷回去一个月之后,就将武师送了来。新来的武师姓方,长着一张紫红的国字脸膛,为人也甚是方正,教起拳法来一板一眼。胡娇想到已经陪着俩孩子玩过三个月的宁王殿下,非要找个这么不苟言笑的武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磨磨孩子们的性子。
方师傅话不多,平日就住在前院,倒是合了许清嘉的性子,与这位一板一眼的方师傅颇有几分投缘,日日跟着他练拳。孩子们跟着方师傅练了几回,回来就抱怨:“师傅一点也不好玩。”偎在她怀里撒娇。
练拳在他们眼里就是玩。
胡娇肚子那会儿才鼓起来,小心将俩小子往旁边揽了揽,抚摸着这俩小子胖乎乎的小身子,只能安慰他们:“练拳能减肥!”
兄弟俩齐声道:“我们不想减肥!”
胡娇很是忧愁。
这俩孩子对爱美大业如此不认同,难道还能找到别的方法激励他们学武?
或者提前进行爱国主义教育?
第二日俩兄弟再去练武,就情愿了许多。
许清嘉问起来,俩孩子异口同声:“我们要当将军,带兵打仗,当大英雄!”
县令大人很头疼。
武小贝的未来如何,不是他能规划的。不过考虑到宁王殿下的处境,这孩子还是当个富贵闲人的好,带兵当将军之类的念头,还是算了。至于许小宝的未来,自然是下场科考,将来入仕做文官。
他还没有让儿子当武官的想法。学武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
从那以后,他每晚回来,就开始拘着俩孩子读书识字了,每晚五张大字是必须写完的。许小宝与武小贝曾经有过想要模仿胡娇的念头,一张纸上只写一个斗大的字,可惜被县令大人驳回了。
俩孩子还不服气,据理力争:“凭什么娘就可以,我跟小贝就不可以?”
受胡娇平等思想的影响,这俩孩子对父母当真没什么敬畏的念头,又没觉得父母是权威,提出的事情必须要遵循。但县令大人的想法里却不是这样的,他扭头向老婆求助:“这事该问问你们的娘,她为什么可以?”
胡娇那时候正侧躺在床上安胎,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朝孩子们眨了眨眼睛,无赖道:“因为我是你们的娘啊!所以我能写大字,你们只能写小字!”
俩孩子呆了一呆,完全没料到当娘的也有耍无赖的时候,竟无言以对,垂头丧气回书桌上去写字了。
——他们又不能变成娘亲的娘!
许清嘉无奈的摇摇头,全县夷汉数千百姓他能管得了,家里俩只淘孩子他能管教,但老婆……他真的管不了。
县令家宴客,高娘子来了自然也将高烈带了过来。高烈在许小宝与武小贝的打击压迫下,竟然渐渐硬起了起来,现在已经轻易不哭了。就连高正也夸高娘子教子有方,现在这小子才有了几分男儿的气性。
许小宝与武小贝今日穿的整齐,跟着许清嘉在前面见过了客,才由永禄领着回到了后面。高烈早等待多时,见到俩人就凑了上去,还从背后拿出两只蛐蛐笼子,献宝一般递给了许小宝与武小贝。
这俩小子还没玩过蛐蛐儿,由高烈带着去院子里玩蛐蛐儿。高烈身边跟着的小厮拿着草叶子逗蛐蛐,引的这三个孩子一阵尖叫,胡娇怀里搂着才睡醒的大姐儿,听到这叫声,忙催小寒:“去叫他们小点声,别吓着了大姐儿。”
当日宴罢,家里婆子丫环齐上阵,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一个月之后,许清嘉升官的明旨便发了下来,云南郡六品同知,要等新上任的县令前来交接,许家便要举家迁往州府。
家里一时便乱了起来,东西要整理,开在县城的铺子要处理,许清嘉前衙多少公事要忙,胡娇还有县学的帐目也要考虑移交,夫妻俩竟然都忙了起来。
直忙了一月,铺子索性转手卖了,掌柜伙计们都表示愿意跟着去州府,但胡娇考虑到她过去之后,也不一定能开铺子,便发了遣散费,又跟掌柜的约好,将来若有需要,必定派人来请他们。
许家在州府没有房子,许清嘉便派了钱章与永寿带着银子前往州府去买个宅子,先行打理了再回来。
到了月底,新上任的梅县令前来赴任,许清嘉带人迎接梅县令,与他做交接工作。
梅县令出身富贵,人才风-流,带着一妻二妾,以及家小上任,光装行李的箱子就拖了十几车,迎接的差役们见了这派头,与即将离任的许县令两厢对比,心里直犯嘀咕。
许家的东西已经都运往州府了,胡娇带着孩子们暂时住到了客栈,直接将县衙腾了出来给梅县令一家住。她如今是同知夫人,比之梅夫人地位要高。与梅夫人见面之后发现,这位是个懦弱性子,索性将县学之事也一并交给了许清嘉,就当前衙公事一样交接给梅县令即可。
县学里的孩子们早知道许县令夫妇要走,早早就自发来送。
许清嘉在任时,钱粮帐目十分清楚,交接工作很是顺利,不过两个时辰就将县上事务交接清楚。梅县令还要留他吃酒:“大人此次高升同知,下官还没请大人喝杯水酒呢。大人怎么能走?”
梅县令一再热情挽留,不过许清嘉态度十分坚决,“府君大人还等着我去上任,这杯水酒且不忙喝,日后等梅大人到了州府,我定请梅县令喝这杯酒!”
梅县令听得上官此言,倒也不再强求一定要设宴为许清嘉送风。
许氏夫妇离开南华县的时候,两辆马车,一辆载着他们夫妇与孩子,另外一辆载着家中仆从,原本是准备悄悄的离开,哪知道听到消息的南华县百姓夹道相送,从县衙一直站到了城门口,默默注视着他们的马车。等马车前行,百姓便缀在马车后面跟着走,还有很多百姓带了吃的用的,不过马车狭小,许氏夫妇一直推辞,这才没有送出去。
老百姓直送出十里开外,在许清嘉一遍遍的挥手,让他们回去的催促声中,才依依不舍的回转。
马车里,夫妻二人默默看着远去的百姓,目中都泛着喜悦的光芒。只有许小宝与武小贝还很兴奋,对这么大阵仗不能理解,一遍遍问许清嘉与胡娇:“爹娘,他们在做什么?”
胡娇揽过儿子,告诉他们:“他们觉得你爹是好官,舍不得他,才来送的!”
许小宝与武小贝懵懵懂懂,对好官并不理解,不明白好官的标准在哪里,又问道:“那坏官是什么样儿的?”
胡娇摸摸他们的脑袋,“就是对百姓不好的官,就是坏官!”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