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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妃第一次见庶长子,是在显德二十四年的小团圆家宴上。宁王已经带着那小子进宫见过了圣上,以及皇后贤妃,这才将他带回来府。

    宁王妃满打满算有六年没见过丈夫了,从年中收到家书,宁王说今年要回来过年,就将府里好好归整了一番,再揽镜自照,只觉镜子里面的自己都年轻了几岁,虽然不能与府里年轻的姬妾们相比,到底她是正王妃,只端庄便是那起子姬妾们不能相比的。

    她带着武敏与一众姬妾在大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了宁王的车驾。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是宁王,门口从主子到仆人跪了一地,宁王只作了个手势让大家起来,这才回身掀起车空,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子。

    宁王妃心道:终于肯将他送到府里来了!遂抬目去瞧,但见那小子养的很是结实健壮,比之她见过的同龄的孩子们个头都要高些,面目颇有二三分宁王的影子,其余的……大约随了他那短命的娘了罢。她心里暗叹一声,扬起了个温柔可亲的笑脸:“大郎,到母亲身边来!”

    那小子目光之中的警惕之意甚浓,宁王妃无端想起在皇家百兽园里见过的野性难驯的小兽。宁王推着他小小的身子,“去给你母妃见个礼!”

    武小贝犹豫挣扎了一下,似乎做了个很复杂的心理斗争,宁王也不再催他,只等他自己情愿了,抿着嘴唇走过来,跪在宁王妃脚下磕了个头,便迅速退到了宁王身边去,小身子紧紧挨着宁王,十分的亲昵信任。

    宁王妃就不喜欢他了。

    ——她亲生的敏姐儿,宁王府最尊贵的嫡长女都不曾与宁王有过这么亲密的关系,不过是个庶生子罢了!

    不喜欢归不喜欢,宁王府里有这么大的儿子,到底是件好事。至少自从宁王府有了两名庶子之后,旁人出不好再说她无子了,也不必新年宫宴上与太子妃一起被人怜悯了。

    话说太子府至今无子,每有妇人怀孕,就算是好生将养着,到了三四个月上也必定流产,外面如今不知道有多少流言在乱传。

    吃饭的时候,她与宁王坐在主位,她手边是武敏,宁王手边是武小贝。才开始吃,宁王便替武小贝挟菜:“尝尝这道蜜汁乳鸽。”

    那小子埋头吃了一口,似乎没什么胃口,宁王便每上来一道菜都要挟了给他,直将他的碗都堆满了:“回家了就要多吃点!”

    武敏黯然的垂下了头,轻轻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

    宁王妃默默挟了一筷子菜在女儿碗里,见她猛然抬头,目光里似有水泽,便笑的和气可亲,“大郎路上辛苦了!从小在荒蛮之地长大,才来了长安必定不习惯的,喜欢吃什么,只管跟母妃要。”

    那小子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谢母妃!”又坐下了。

    宁王妃一惊,没想到他还懂得这些。她只当这小子在外面养野了,定然是全无教养,一切都要从头教起,王爷写信回来说要将长子带回来,宁王妃心里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宁王府的儿子们越多越好,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回来了就必定要叫她一声母亲的,带出去也是宁王府的子嗣,总比只有一个闺女的好看。

    另外一方面,这孩子从小不是她带大的,只听说是寄养在有一户人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万一是个粗蛮不知礼数,没有什么教养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

    到时候就有得她头疼了。

    今日见了,宁王妃才略略放下心来,就算是不喜欢这孩子,但瞧着似乎也还知道些礼节。

    当夜,宁王妃在正院里一直等着宁王回来。

    宁王是来了,坐了一会子,与她谈了几句别后之语,不外是问一问敏郡主的婚事,再问了问府中后宫之事,便无话可说了。夫妻二人静默着坐了会子,宁王便起身站了起来。

    宁王妃五年没有服侍过宁王了,见宁王站起来都有几分慌乱了,正考虑着她是自己上前去替宁王解衣呢还是等着宁王来解她的衣裳呢,就听得宁王道:“小贝才回来,他肯定心里害怕,本王今晚就先过去陪他睡了,等过几日他习惯了,本王再来陪王妃。”

    宁王妃都有几分傻了,轻轻嗯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宁王从正院里出去了。

    房里候在外面等着侍候的婆子悄悄进来了,瞧一瞧她的脸色,见宁王妃面是奇异的带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都有点不解了。

    好不容易盼了王爷五年,这回来了还不赶紧生儿子,居然让王爷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个狐媚子的院子里了,王妃居然也不傻心,是不是都伤心的傻了?

    “王爷……许是有公事没处理,等他处理了,兴许就过来了……”那婆子柔声安慰宁王妃,却听得她道:“王爷是去陪大郎去了,说是怕他初来害怕。”又问起武小贝今晚的住处:“大郎可喜欢那院里的摆设?”

    为了迎接庶长子,她特意带人布置的院子,从里面的被褥床帐到摆设都是亲自从库里挑出来的,就连侍候的丫环婆子小厮们都是细细斟选过的,就怕他是从化外之地回来,不懂规矩,连教规矩的婆子都有,就连她娘家嫂子都夸她:“真是准备的再周到没有了。宁王殿下来了,见到妹妹这般周到的对庶长子,纵念着妹妹这份心,也必定对妹妹另眼相待的!”

    方才宁王说去陪武小贝睡觉,宁王妃便想,他若是亲眼瞧见了自己替庶长子布置的屋子,也不知心里会不会对自己更好些呢?若是这一次……这一次能得着个孩子……

    想至此,宁王妃面上都有些滚烫,岂料那婆子却窥着她的神色小心禀报:“大郎自回来之后,就被安置在了王爷的外书房,一直没有回过后院……”也就是说今晚王爷是直接去前院书房睡了。

    感情王妃一番苦心全白费了?!

    宁王妃的脸僵硬了,她猛的转头:“王爷……没让大郎回后院来住?”他在怕什么?

    难道怕她这做嫡妻的暗害了这孩子?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有盼着王府子嗣茂盛的?就算是出去了,她面上也有光!

    至于内里,谁会在乎她是不是吞了一肚子的黄莲呢!

    见那婆子点了点头,宁王妃转头之间,双目已是热泪滚滚,只觉心都凉透了,又怀着一点微渺的希望,只盼着宁王不是这般想她。

    其实宁王是真的没想那么多,他在军营里习惯了,压根不曾琢磨过后宅妇人的心思都在哪里,反正也影响不大。将武小贝放在前院书房里,纯粹是因为他自己要在前院书房办事,孩子跟着他,会安心一点。

    一路之上,武小贝走的天数越多,便越闹腾着要回家,直让宁王苦笑不已。明明是要带他回家,这孩子却完全不认同。

    后来闹腾的没办法了,哄了吃食也没用,就连永禄的故事也没用了,他一门心思要回云南郡去,哭闹起来宁王都头疼,似乎又回到了南华县他极小的时候,自己每次去,白天陪着他玩都没问题,但晚上却非要去找许清嘉夫妇去睡。

    眼见着离云南郡越来越远,有天半夜他从梦里哭着醒来,揪着宁王的胳膊含着泪问他:“你是要将我卖的远远的吗?我让娘拿多多的银子,求你别卖我了!”竟然连爹爹都不叫了。

    被这样一双可怜的流着眼泪透着恐怕的大眼睛盯着,宁王觉得自己就算不是人贩子,在这熊孩子的眼里都成了坏人了。没办法,他只能将这惊惶失措的小家伙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给他讲为什么非要回长安去。

    从他是大明宫里生出来的,自己的家在长安城,作为他的儿子,自然是要回一趟家的,好歹得知道家门朝那边开啊。

    武小贝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宁王讲的这些他听进去了多少,只是最后小心翼翼的问他:“那我……那我还能回到云南郡去吗?”

    似乎到了现在,他也明白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决定权在眼前的宁王手里,而不是在遥远的许清嘉与胡娇的手里。

    宁王也很烦恼,“这个……看情况吧!爹爹也没想好呢!”

    从那以后武小贝就变的极之乖巧,做什么事之前先瞧瞧他的眼色,像从前那种捣蛋调皮全没了,就跟忽然之间上了紧箍咒似的,一身的淘气全没了,宁王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无端觉得心酸。

    他开始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了,到底是将这孩子带回云南郡去还是留在长安城。

    “小贝喜欢母妃与姐姐吗?”太小的弟弟还在襁褓里,这几日有点受凉,没抱出来见人。

    眼下,这小子脱的光溜溜的,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小身子整个的挂在他身上,用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小心的看着他,听到他问起这话,神色立刻警惕了起来。

    “她们……母妃跟姐姐都很好。”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称呼。武敏从头至尾只是见礼的时候叫过一声“大弟”,旁的姐弟俩一句别话没有。

    他是从哪里瞧出来母妃跟姐姐很好的?

    宁王都觉得一家人疏离的难受,跟许家那种温馨的家风完全不同。

    武小贝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许爹爹跟娘亲,还有小贝哥哥,妞妞更好!”他将整个的脑袋埋在宁王的胸膛上,很快宁王便感觉到了那里滚烫的濡湿,他小小声,但很坚决的说:“我很想家!我很想爹娘!我很想哥哥跟妞妞!爹爹,我很想回家!”

    他不再大声哭闹,但无声流泪更让人心疼。

    宁王默默的将他搂在怀里,只一下一下拍着他肉乎乎的小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