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胡厚福在城东赁了个二进的宅子,与许清嘉安顿好了妹妹与外甥,便与妹夫直奔江苏会馆。
他们在长安人生地不熟,来了自然先要走走门路,探探情况。
临来之前,胡厚福得了苏州商会的会长邢乐康手书一封,指引他前往江苏会馆。
他们舅兄妹婿去奔前程,胡娇带着丫环婆子将赁来的房子收拾了一遍,三个孩子已经满院子乱窜。许小宝想起武小贝曾经来过长安,便问起武小贝长安风光,武小贝难得有比哥哥懂得多的地方,直恨不得将自己当初吃过玩过的各样给哥哥妹妹来一份。忽想起他那时候吃的玩的都是宫里出来的,精巧非常,如今恐怕还在宁王府的箱子里锁着,不由垂头丧气。
胡娇收拾完了,出来才发现三个孩子许是玩闹的累了,居然团团而坐,似乎在聊天。她走得近了,才听到武小贝讲起他当初吃过玩过的,她忽想起一事来,小贝在京中尚有亲人,此次将这孩子带到长安,这些人他要不要去拜见?
不过临走之时,他们夫妇与方师傅商议,听方师傅的意思,大意便是宁王殿下放心将孩子交给他们,自然是他们说了算的。
依着胡娇的意思,她自然是不愿意与这些权贵官宦家里扯上关系。如今许清嘉被罢了官,难道还要凑上去被这些人打脸?
胡娇自然是不愿意的。
武小贝对宁王府倒没什么挂念的,最疼他的宁王殿下在边关。况且他听说嫡母已生了弟弟,小孩子想头,更觉与宁王府里的女眷没什么牵扯。只是不免想起过世的贤妃与他那位喜欢哭的外祖母王夫人来。
那两位倒都是打心眼里疼他的。
当晚武小贝便做了恶梦,在梦里尖声呼叫,不但将与他同床而眠的许小宝给吵醒了,就连房里榻上睡着的永喜,隔壁卧房里睡着的许清嘉夫妇都吵醒了。
永喜掌灯来瞧,但见这孩子一脸的泪痕,双手死死攥着被子,小身子踡成了一团,浑似在梦中也被吓的狠了。许小宝一脸茫然的看着身边还沉浸在梦魇之中的武小贝,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许清嘉夫妇冲了进来。胡娇身上只着中衣,匆忙之间只披了外袍,永喜吓的将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忙将灯放到了床头小几之上,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来之时才觉得冷,他身上也只着中衣,又不敢进去拿外袍,只能苦捱着,还是听到动静赶过来侍候的小寒看他这样子可怜,进去拿了他的棉袍来。
永喜感激的接了过去:“多谢小寒姐姐!”
小寒也好奇大半夜的小郎君住的房里闹出动静,“这是怎么了?”如今她已经是胡娇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就算是后来到苏州,胡厚福又给妹妹添了四个小丫头,她也是头一份儿。
永喜摇摇头,“不知道小贝怎么了,睡到半夜魇着了。”
小寒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大事就好。
房里面,胡娇已经将小贝摇醒,将他揽在怀里轻拍。她与许清嘉是知道小贝在长安曾经受过惊吓的,当时回到云南郡,这孩子还有段时间没缓过神来。后来是慢慢忘记了,恐怕今日回长安城,触景生情,倒让他想起旧事来。
小贝醒来了倒不哭了,看着身边爹娘跟哥哥关切的脸,梦里那种被人追着杖责的恐怕已经渐渐消退。他缩在胡娇怀里,闻着熟悉的馨香,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将脑袋埋进娘亲怀里,就是不肯出来。
许小宝还不知道他怎么了,拉他的胳膊去问:“小贝你怎么了?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许清嘉却是明白的,拉了拉儿子,示意他别再问了。
胡娇让许清嘉带着小宝去主卧睡,她自己搂着武小贝慢慢的开解。
这孩子在她怀里起先安静了下来,后来许是又想起梦中景象,与曾经在长安城中经历过的一般模样,只不过这次被杖责的换成了他自己,而不是曾经在坤福宫里被杖毙的宫女。
对皇权的恐惧让他直恨不得一直窝在胡娇怀里。
一直到了二更天,胡娇才问出来他梦到了什么,又努力开解:“那会儿小贝太小了,以后小贝长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就不会再害怕了!再说你父王也不可能看着你受欺负吧?!”
武小贝似乎觉得娘亲这话说有道理。对于宁王殿下的崇敬以及信赖压倒了他对梦中情景的恐惧。胡娇见他紧皱着的小眉头终于松开了,又开解他,好好吃饭好好习武长大,将来就算是有人来揍他,也能将别人揍趴下之语。
小孩子在这种预设的前瞻性的未来里终于放下了恐惧,胡娇将他塞进被窝里,“小贝乖乖睡。”
房里灯亮着,小家伙黑黑的瞳影里映着胡娇温柔的脸庞,他扯着胡娇的袖子不放手:“娘你别走!”这个娘不似宁王府上那位嫡母,就算偶尔被牵了手他也觉得各种不自然。
胡娇坐在床边上,握着他的小胖手轻拍,“你乖乖睡,娘不走,娘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漆黑的夜里,一灯如豆,床上的小儿在胡娇有节奏的轻拍里渐渐松开了踡着的手指,熟睡了过去。
从那天开始,胡娇就尽量注意武小贝的情绪,带着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也早早告诉过他,若是见到熟人,便支会她一声,好及时做出应对。好在她们每次出行方师傅都跟着,而长安城太大,而且他们出没的地方多在市井,与权贵官宦们出没的圈子有异,一时半会竟然也没碰上小贝在长安城认识的熟人。
傅开朗到达云南郡当日,表面上获得了下级官员一致热烈的欢迎,至于内里如何,还有待观察。
通判尉迟修早知道这位是皇后内侄,官阶又比他高,自己还做了亏心事,如今库银还是空的,自然不敢拿大,早早上前来奉承:“早得着了府君要来上任的消息,下官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将府衙给重新粉刷收拾了一遍,只等着府君来呢。”
——事实上府衙后院因为堆积过多的药材发霉,闻起来也有一股浓烈的霉味儿,不收拾根本不能住人。尉迟修不得不在州府征集了一帮匠人前来干活,将整个府衙后院给重新粉刷收拾了,听起来倒似他为了向上峰示好而这般殷勤。
段功曹早知个中原委,肚里闷笑,面上却一派恭敬。
而之前还对外传说长成了长短腿又重新打折接骨的高正这才没过多少日子,已经衣冠整齐的出现在傅开朗上任的接风宴上,尉迟修偷偷观察了一番,发现他走路平稳,完全没有长短腿的问题,心下暗恨,这又是个奸滑的,就为了不出银子。
忽想起高正是自从收药材开始,便装摔断了腿,难道……他知道个中情由?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那许清嘉的手笔?
想到那些江南药商都是许清嘉的舅兄找来的,他若是真煽动药商坑他,却也不奇怪。恨只恨他当时为了银子迷了眼,就算是陷阱也一头扎下去了,如今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却也无济于事。
新官上任,前三天都是走马灯般的接风宴,尉迟修想的名头一个接一个,总归就是前三天拖着不给傅开朗交帐,并且……第四日上似乎也没有交帐的打算。
傅开朗携眷住进了府衙后的第一晚,就觉得房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说是霉味,却也不纯粹,似乎隐隐还有点药味,这些味道也并非特别明显,到了正院房里,傅二夫人喜燃熏香,倒也闻不太出。可是进了书房就明显了许多。
大半夜的,傅开朗带着人将整个府衙的房子都转了一圈,面上笑意越来越浓,这位尉迟通判倒是位妙人,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收拾府衙,是想掩盖什么?
就算是之前的许同知不曾住过,这府衙的房子空了两年,恐怕也不至于潮到发霉。
难道是这房里堆积过别的东西?
因此接下来尉迟修不肯交接,他也不着急,每日里在府衙喝茶听曲,逍遥自在的过了半个月。
尉迟修倒是想交这帐本啊,可惜帐本交上去没问题,万一府君想不开去查库银……那是一查一个准儿。
他最近愁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酒都不敢喝了,生怕自己喝醉了在府君面前说胡话。
以往许清嘉在的时候,他可是连在衙署坐班都喝的。
拖延了十八天,傅开朗终于笑眯眯来找他:“尉迟大人,本官瞧着,这个月末就可以向皇上递折子了。”
尉迟修颇有几分心惊胆战:“递什么折子?”
傅开朗抬头看看天,似乎心情很好:“这云南郡的事务被通判大人包揽了,本官留在这云南郡岂不是白拿了圣上的俸禄不做事不如早点递折子请辞,回京去另谋高就!”
尉迟修一时吓的面色如土,整个人都跪在了傅开朗脚下,“大人误会了!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想着先将帐目理一理,再交还大人!”
傅开朗身长七尺有余,比尉迟修小了三四岁,此刻蹲□来,与尉迟修平视:“本官都给了你半个月功夫,让你把帐目抹平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将帐目抹平,尉迟大人,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窟窿啊?!”
此言一出,还待请罪的尉迟修整个人朝后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连连道:“大……大人,下官没有捅什么窟窿……”他这里尚在想辙,没想到傅开朗不用他交帐都猜了出来。
自傅开朗来了之后,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悄悄盯着傅开朗,发现这一位也不知是托大还是怎的,私下与整个云南郡的官员都并无接触。平日大家吃酒看戏倒在一处,只是那种喧闹的场合似乎也不是告密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月末大酬宾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