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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穿越 > 荼蘼不争春 > 第12章 师兄弟

    48

    偶尔有仆人路过,看到我们这三个人,都是小心翼翼行了个礼后快步离开,连一旁的李茂山也屏息凝神,如同一个完全石化的雕塑一样,没有一点儿动静。

    我垂下脑袋,避开了高偃的视线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五爷在说什么,今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席间如厕出来迷了路,在齐王府转了一圈才耽误了些时间……」

    「到现在你还想拿这些话来诓骗我,你心里的算计,自己清楚。」高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话,声调已经不复往日里的平稳。

    我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高偃史无前例地情绪有些外露,声音里是无法压抑的怒气:「我知道你喜欢多管闲事,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你,小心惹祸上身,可你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五爷说过的话我都记着,今日我真的只在齐王府走了一圈,其他什么都没有做。」我咬牙复述了一遍。

    高偃并没有再问我为何在齐王府里乱转,只是冷言问道:「你和太子身边的侍卫长是什么关系?」

    「先前太子妃遇袭,我们曾一起逃难才结识,今日我迷了路,正好碰见他送贺礼出来,就顺路带我回了宴席。」我言语不曾有半点儿迟疑。

    高偃的一张脸还是如同冰封了一样:「齐王府上来来往往那么多奴才,为何你偏偏找上他送你回来?」

    我有几分憋屈地说:「那是因为我正好遇见了他。」

    「那你为何会迷路遇上他?」

    「我……」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良秀的事情。

    这一迟疑,高偃的脸上渐渐升起了一抹讽意,说道:「还在想着怎么编吗?」

    我心头憋着一股气,一个没忍住问了出来:「五爷既然不信我的话,为何又来问我?今日我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五爷这样生气?」

    高偃眼底似乎升起了一抹红:「你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还是不愿意听我的老实待着,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责罚你?」

    「五爷向来公私分明,我从未存过侥幸的心理。」此时我的声音,自己听了都不怎么舒服。

    毕竟我因他而受的责罚,还少吗?

    高偃看向我的眼睛如同浸了墨一样浓黑,半晌他才又开了口:「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反应过来。

    高偃便继续说道:「前年冬天,浣衣院子有个丫鬟冻死在这里,事发当天你不还明知故犯地折梅送她吗?」

    脑子里涌进了一些记忆,夏蝉的那张脸已经模糊了起来。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那是我,我还自以为瞒了过去。

    那他是后来才发现的,还是一直都知道呢?

    心口处有些发寒,我突然开始怀疑起最初被调到他院子里的缘由了,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我自以为瞒下来的事情?

    高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个分贝,我们本就离得很近,瞬间被震得耳朵都有些疼。

    他说:「不要想不该想的人,不要管不该管的事,我看你如今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分不清了。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你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能记住我的话,就什么时候回去。」

    「五爷……」

    听闻此言,李茂山终于小声唤了高偃一声,却见高偃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我虽并未反驳,依他所说跪了下来,心里却如同困了一只野兽,在胸腔里乱撞。

    他总是这样没有由来地生气,然后就罚我,便是罚得不重,却让人感觉心头仿佛被硬生生塞了许多棉花,堵得发闷。

    一忍再忍的我还是开了口:「五爷罚我,我自是不敢有任何怨怼。可是王爷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因为我今日是冲撞了贵人,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才受的罚?到底何为不该想的人,何为不该管的事?」

    一旁的李茂山眼睛瞪得像铜铃,在高偃身后拼命给我打手势,让我赶紧服软道歉,可我还是梗着脖子不开口。

    至少让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

    高偃身子一顿,看着我的目光有几分闪动,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低哑:「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原先你说你把秦王府当成家,绝不会有异心,你也说你贪图安稳。现在看来,这些话你全都忘了。」

    听到这话,我一愣,抬头时却看到高偃离开的背影,他似乎不想再听我继续说话了。

    李茂山犹豫了许久,还是跟着高偃离开了,只留我一人跪在那里。

    日头下了山,这条小径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敢侧目看我一眼。

    只有含玉偷偷过来给我塞了几块糕点,应该是李茂山授意她来的,只是我却一点也吃不下去。

    膝下虽是松软的土地,可是跪得久了,膝盖还是会痛。

    前年冬天夏蝉因邀宠触犯了禁忌,也是被罚在这里不能离开,她独自一人对着这空旷梅林的心情,我是能理解了些许。

    虽说她因为折了梅花被罚有些不近人情,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我又是做了什么才被罚的。

    是我见良秀后失了态?是我中途离了席?还是因为我后来和顾阳一起回来?

    只是这桩桩件件都不至于让高偃如此大动干戈,而我越想心里越难受。

    明明已经在这里安稳待了七年,如今我却仿佛越来越没办法忍受这种被身份压制和责罚的奴才生活了。

    抬手捏了捏衣服里面的扳指项链,我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离开这里。

    月亮爬上墙头后,府里变得更加冷清,我所在的这个角落几乎没有人再路过,只留下面前这漆黑一片的梅林。

    还好月光够亮,我独自一人才不至于太过害怕。

    四处无人,我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继续跪着了。

    挽起裤脚,双膝已是青紫一片,看着很是骇人。我低头轻轻地吹着,想缓解上面的疼痛,可吹着吹着,膝盖上却砸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怎么回事?并未下雨。

    「喂,兔子……」

    耳边突然传来哈气声,我一回头,胡元离的那张脸顿时在眼前放大。

    逆着月光,他似乎没有看到我的异样,只是嘴里抱怨着:「你怎么在这里啊?害得我在这府里转悠了几个时辰才找到你,你现在……是不是被罚了,那个老五怎么回事,非得让我去打他一顿才长记性吗?」

    眼看着胡元离怒气冲冲地起身就要走,我偷偷抹了把脸,赶紧伸手拉住了他:「你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啊?」

    胡元离这才又蹲了回来,视线扫过我手忙脚乱放下来的裤腿,才继续说道:「豫州那边又传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来不及继续难过,我顿时打起了精神。

    胡元离的表情并不轻松,不过看着我的目光却有些许赞许的意味:「探子打听到在那个村落被淹之前,豫州县城里的几个孩子,连着半个月都不曾见过他们在那个村落里的玩伴。还有几个贪吃的孩子,也是在水患发生之前的半个多月里,都没有见过那个村子经常出来买卖果子的商贩出摊。」

    我眼前一亮:「那也就是说水患发生前半个月,就没有人见过那个村落里的人了?」

    「对。」

    果然有问题,正常一个村子,怎么可能连着半个月都无人进出?恐怕要么就是这个村落被人控制出不来,要么就是村落里的人自己不能出来。

    这件事豫州的州官肯定是知情的,毕竟是在他管辖范围内发生的事,他不可能毫无觉察。

    怕就怕是他知情不报,即便胡元离有权有势,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审问一州之官。

    看着我苦思冥想,胡元离再次开口:「其实除了这个消息,今日我过来主要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我下意识询问。

    只听胡元离一字一顿地说:「王卓的师弟,苏子淳。」

    「你找到人了?」我这心情如同坐上了过山车,一下子升到了最高点。

    看着我诧异而又满怀期待的表情,胡元离颇为得意地说道:「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去查探,最后才得知他竟然跑到了眼皮子底下。前几个月他就隐姓埋名来到了皇城,在不起眼的地方开了家破医馆。只是查到他踪迹后我也上门找过他,可他软硬不吃,嘴巴紧得很。毕竟人是你要找的,所以我就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今年才来的皇城?

    我皱了皱眉问道:「那他之前都在哪里?」

    「从他家里打听到的消息是说他到处漂泊没有定点,总是突然回来,又突然离开,家里人都习惯了。今年也是在年初时才回了豫州,之后过完年没几天他就来了皇城。要不是他主动送上了门,我怕是很难找到他。」

    胡元离顿了顿又说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当面问他,人我已经看住了。」

    年初回了豫州,待了没几天就来了皇城……

    心里暗暗地盘算着时间点,虽然我有一肚子疑问迫不及待想见那个苏子淳,最后我还是说道:「要不你明天再来找我吧,高偃还罚着我,我走不了。」

    胡元离表情很是惊讶,半晌才说道:「你还怕他吗?」

    我哑了哑,没有说话。

    胡元离眉梢一挑,露出一抹熟悉的坏笑,说:「我可不怕他。」

    我还来不及防备,他忽然凑近拦腰把我抱起。

    「我……真的……去不了……」

    一句话刚说完,我的人已经被他带着按到了院墙外的马匹上,轻功果然是个好东西。

    胡元离在我身后坐定,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对着另一匹马上的人说道:「带路。」

    那人很是听话地走在前面,事已至此,我不可能说动胡元离送我回去了。

    只是我视线从前面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衣人身上收回,有些惊讶地回头问道:「你不记得路吗?之前不是说你的路痴症好了吗?」

    胡元离倒是不见半点儿迟疑,很是坦然地回答:「我一直都记不住路啊,你说的那个什么症是什么东西?」

    可能他的路痴症是间断性的吧。

    49

    月亮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层遮去,宁静的小巷里只有阵阵的马蹄声在回响。

    胡元离带着我,敏捷而快速地在小巷里穿梭,最终来到了一个看着很是普通的民宅门口停下。

    门外同样立着一衣着普通的黑衣人,见到胡元离后就默默退到了阴影处。

    胡元离推开门扇后,我也跟在他身后进去了,只见屋里正中央的桌子旁,坐着一人影。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年迈,看着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张英气的脸上眉目凌厉,看着就是脾气大,娇生惯养不太好相处的那一类人。

    直到我们进了屋,苏子淳撇了我们一眼后,就一直沉默不言。

    到底还是胡元离先开了口:「都过去了三日,你可想好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子淳眼里满是嘲讽:「我每日都在说话,不知道你到底想听什么?」

    胡元离微偏头冲我努了努嘴,自己退后半步示意我上。

    我有些无语,但还是瘸着主动凑近了些,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面带笑容问道:「先前久闻苏先生大名,今日终于能得一见。我也在豫州出生的,算起来和苏先生还算是同乡之人。」

    苏子淳这才正眼看了我一眼,只是颇为警惕地说:「我不认识你。」

    「我只是个普通的豫州小百姓,苏先生不识得我也是应当。」目光扫过简陋的屋子,我继续说道,「只是苏先生先前在豫州也是位人人颂扬的大夫,而且家境在豫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虽说后来……」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见苏子淳完全不为所动,我才转了话题:「这皇城里好地段的铺子比比皆是,苏先生若是想来这里发展,怎么铺子开在这么偏僻简陋的地方?」

    「开得偏僻怎么了?犯法吗?」苏子淳句句带刺,态度十分不好。

    一旁的胡元离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估计苏子淳一直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我索性不再试探,开门见山地说:「苏大夫既然不想说这个,那我们就换个话题。听闻苏大夫是今年才来的京城,那不知苏大夫是为何而来?」

    「想来就来了,皇城里的人都管得这么宽吗?」苏子淳的脸色愈发不好。

    「那为何苏先生要隐姓埋名呢?」我继续发问。

    苏子淳没声好气地说:「因为这里有人和我……有仇,所以我才隐姓埋名,可以了吧?」

    苏子淳嘴上说着有仇,可是我瞧见他眼里却无半点儿嫉恨,于是我继续一副不解的模样:「既是有仇家,苏先生还为何要来皇城呢?」

    苏子淳抿了抿唇并不作声,我又慢慢说道,「苏大夫不愿意说,那我来猜猜,可是为了去年豫州那个被水淹没的村落?或是今年皇城里突然爆发的疫病?」

    苏子淳面色无异,可是我瞧见他放在桌上的指尖变得苍白起来:「不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苏子淳的眼睛,缓缓说道:「苏先生这模样可不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是豫州人,深知豫州那种干旱地儿,不可能爆发如此严重的水患。若是苏先生是因为疫病才来的皇城,那很是不巧了,疫病的解药在苏先生刚进城没多久,就被你的师兄王卓研究出来了,怕是你已经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见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王卓」这个名字,苏子淳突然爆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冲我们发火:「你们这大晚上就是来找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自己睡不着就来打扰别人吗?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胡元离那个暴脾气一撸袖子就想动手,我赶紧把他挡在身后,暗示他别轻举妄动。

    然后对冷眼旁观我们的苏子淳说道:「既然苏先生是个直性子,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豫州那个被水患淹没的村落,上上下下近百条人命,真的是死于水患吗?」

    这一次苏子淳并没有发火,他嘴唇嚅动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见此我反而放缓了口气,循循善诱说道:「苏先生平生第一次来皇城,定是不知道这皇城里关系错综复杂,一个外来人便是有些钱财,也是没那么容易站稳脚。我们既然是主动找上门的,就代表我们手里是有些筹码,现在也是只需要时间去证实。若是苏先生可以帮我们节约时间解惑,那我们自然也可以帮苏先生完成你想要的。换作别人或是再过几日,怕是不会有我们现在这么好的态度了。」

    「我想要的……」苏子淳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只是片刻,他就恢复如初说道,「我想要你们赶紧走,别来烦我。」

    「你这个……」

    身后的胡元离忍了又忍,又想动手,我费了好大工夫才按住他,回头对苏子淳说道:「苏先生可以再想想,若是想明白了,可以随时去燕王府找燕昭王——也就是我身边的这位。」

    听到了自己名讳,胡元离才终于忍耐下来,不再张牙舞爪。

    苏子淳愣了半天,看着我问:「那你是谁?」

    我看着他,目光毫不闪躲:「我只是个普通人,和皇城里因疫病死去的那十几个奴才是一样的身份,和豫州被淹没的那个村落里的人是一样的平民。」

    苏子淳面色越发不好,眼神一直在挣扎,我并不着急逼迫他,拉扯着胡元离离开。

    只是临出门我又回头补了一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对应的结果,还望苏先生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苏子淳瘫坐回了桌子旁边,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而我们刚一出门,胡元离就恼火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脾气这么冲的人,他有什么好嚣张的?」

    我默默地说:「我见过。」

    胡元离皱着眉头问道:「谁?你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

    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胡元离脸上渐渐变得难以置信,他哆嗦着声音,似乎气得不轻:「你、你竟然把我和那个不知好歹的人比较?」

    看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胡元离伸手揪着我的后襟,还想要理论,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袖开口:「王爷接下来不需要再监禁着苏子淳了,只需要派人在暗处看着他别走丢了即可。」

    见我说正事,胡元离也不再胡闹,有些疑惑地对我说:「这有用吗?我都差点儿用刑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你这样放着他不管行得通吗?」

    「试试看吧。」我轻轻回答,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头门,「用刑可对这位苏先生没什么用,我总觉得他对王卓的态度,并不像传闻中的处处压制欺负。」

    对上胡元离若有所思的眼眸,我也不再多言,街上有敲更的人经过,此时已经到快到了四更天。

    我再次说道:「能不能劳烦王爷送我回秦王府,我还得继续去跪着。」

    「跪?」胡元离眉目一挑说道,「我见你的时候你分明坐着。」

    「跪累了就歇息下。」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胡元离眼神晦暗不明,他说道:「你就这么乐意回去受罚吗?若是你同我回燕王府,我保证不会有人找你麻烦,就算是老五找上门,也未必打得过我。」

    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不能直接说我不去,那就是不识抬举,只能说:「就算我要离开秦王府,也不能像这样不明不白地走,现在走就代表我是个受不了责罚的逃奴,走到哪里都会被指着脊梁骨嘲笑。」

    胡元离垂了眼眸似乎在思索我说的可信度,片刻后才又看向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记得路。」

    那他是怎么去找的我?

    看他一脸无赖,我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反正我记得路,大不了我走回去。

    人刚走了两步,就被胡元离从身后扯住,只听他半是恼怒地低吼:「你膝盖不疼吗?」

    「疼,但是还能走路。」我老实地回答。

    胡元离瞪了我半天,最终一伸手把我丢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

    胡元离并没有直接把我送回去,而是先拐到了一家大医馆,砸门把他们叫醒,最后出来的时候丢给了我一瓶药水。

    然后我发现胡元离真的是不认路,因为回秦王府的一路上都是我说往哪拐,他就往哪走。

    不知道之前他是怎么摸到秦王府的。

    一路上耽搁太久,到了秦王府天色已经微微透光,打发走胡元离,我又一屁股坐回了草地上。

    上面一层雾水全染到了我的衣裙上,湿哒哒的确实不怎么好受。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刚坐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高偃的身影就在路的尽头出现。

    我不由得暗暗庆幸,还好回来得及时,同时我小幅度地将原本坐的姿势改成了「跪」。

    高偃是一个人,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高偃的眼底竟然通红一片,声音也有些沙哑:「你跪了一夜?」

    「没有。」我诚实地回答,又补充道,「也坐了一会儿。」

    高偃突然俯身蹲了下来,我看到他藏蓝色的衣摆落在草地上,被打湿后颜色显得愈加暗沉。

    「那你可记住我的话了?」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高偃的声音里再没有责备,反而十分温和。

    我深吸了口气开口:「五爷,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去主动招惹是非,可有时候我根本就无法躲。」

    高偃看我的目光愈发深沉,最终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我都信,你不想说的我也没有逼迫过你,日后你至少能做到明面上不能落人话柄吧?至少让我不至于不得不在明面上罚你。」

    我一愣,他这意思是只要我明面上老老实实,他就可以容忍我暗地里做小动作吗?

    等等……什么叫明面上罚我?

    高偃似乎自己想通了,对我说:「以后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先来找我,我不会再避着你或者拦着你,你也不要再自己做小动作。」

    我面色有些窘,这个人是有读心术吗?

    「我没办法和你说太多,现在还不到时候,但你是秦王府的人,我自会护着你,只是秦王府可不全是我的人。」

    高偃声音低沉喑哑,我竟然有种从他话里听出来无奈悲凉的错觉,而他话里的含义更让人心惊。

    心里踌躇了许久,想起昨天和胡元离出去调查苏子淳的事情,我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小燕王……」

    高偃本来还温和的面色一暗,听到他十分生硬地说:「你以后少和他来往,还有那个太子侍卫也是。」

    末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明里暗里都不行。」

    于是,昨天的事再次被我咽回了肚子里。

    高偃伸手扶起我,站稳后我本欲缩回手肘,却被他握紧无法抽回。

    他单手握住我的手臂,抬步向院子里走去,这架势竟然像是在扶我走路。

    只是这个姿势很是别扭,像是扶着我,也像是在和我保持距离,我忍不住开口:「五爷,我可以自己走。」

    高偃恍若未闻,手掌也未放松。

    50

    这一年的京城格外热闹,先是疫病,后是太子妃病故,再后是齐王剿匪受袭。

    百姓们之间的八卦消息换得格外频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身边的人嫌弃——「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我的天,不会到现在还有人不知道XXX吧……」

    而这两日百姓口中的闲谈再次被一个新的消息占据,那就是有关于皇宫里去世多年的丽嫔——如今秦王的生母。

    谣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起来的,说是多年前病故的丽嫔,真正的死因其实并非病故,而且被……当朝皇后用了手段害死。

    传闻甚至还有理有据,说是多年前皇后看到渐渐长大的高偃天资聪慧,为替太子培养人手,便设计丽嫔病故,才彻底夺到了高偃的抚养权,借以抚养他长大来达到拉拢人心的目的。

    连偷懒在床好几天的我都听说了,证明此消息已经传遍了王府……哦不,应该说是京城才对。

    初听闻我差点儿从床上蹦了起来,丽嫔向来都是高偃的禁忌,府上从来没人敢主动提及,现在怎么到了人口相传的地步了?

    不顾腿上淤青一片,我赶紧起来去寻高偃,却得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一直惴惴不安等到了黄昏时刻,高偃才一脸阴郁地回来。

    进了屋子,他脸色才变好了些,而我则小心翼翼地在屋里各种收拾和擦拭东西,还时不时地偷瞄他。

    高偃揉着眉心问道:「不是让你休息吗?腿没事了?」

    看着高偃语气和平日里无异,我揣着小心回答:「没事了。」

    大概是从未见我如此勤快热爱劳动的模样,高偃颇是诧异地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他双目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接下来他便开始指使我干各种活,端茶送水捶肩捏腿,就差让我给他唱个歌跳个舞助兴了。

    我怕他心里不舒坦,赔着小心侍奉,不敢有丝毫怨言。

    直到天色晚了,给高偃铺好床后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准备回去。

    屋里的高偃突然叫住了我,我走近也不见他抬头。

    许久才听他语气淡淡地说:「其实我已经有八、九年都没见过我娘了,隔了太久,我都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屋里此时只有我们两人,我心里一跳,看着高偃的侧脸平静无痕,他仿佛是在说「我饿了」这样的话。

    见我缩着脑袋没有回话,高偃反而像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道:「小时候我跟在她身边,她对我向来都很疏远,从来没有像母后对太子那样,搂在怀里夸奖,或者因做错了事而打手心。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因为她对我总是客气有礼到仿佛我是别人的儿子。」

    这些话高偃肯定没对别人说过,心里一酸,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开口说道:「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的,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高偃偏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

    既然开了口,我索性拿自己做例子继续说:「我之前也觉得自己父母……不像为人父母,因为哪里会有生而不养、抛弃自己孩子的父母。可是后来当我目睹太子妃为了生孩子历经的苦难,突然就不再记恨他们了。在这个医术如此……匮乏的地方,怀着差点儿丢掉一条命的心情也要生下我,便是后来他们迫于现实无法继续养育我,我也不想去记恨她了。因为我觉得,她对我不好的时候,怕是自己心里也同样难过。这样一想,我自己也会好上许多。」

    高偃看着的我眼眸仿佛浸了水一样闪烁着,半晌后他才说:「你比我豁达多了。」

    我张了张嘴还未回话,忽听高偃又说道:「那你觉得……她是被人害死的吗?」

    我心里一惊,看着高偃的眼里并无试探之意,心里才微微落定,开口说道:「我从未进过皇宫,自然无法站在任何人的角度去判断这事情。只是我听闻太子自小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能养出像太子这样性格的孩子,皇后娘娘的性情也可见一斑。」

    高偃收回了视线,半天才说了句:「你下去吧。」

    第二日,皇宫里一向贤良淑德的皇后突然重罚了宫里几个嘴碎的奴才,至于那些奴才都说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微微有些诧异,因为对这种没有根据捕风捉影的事件,不理会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可如今皇后这一出倒是让此事更多地暴露于人前,传闻彻底被发酵起来,很多人都说皇后是做贼心虚才有此举。

    对此高玠和高偃并没有出面说过什么,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有心人都能看出来,本来还偶尔去东宫的高偃,再也没有主动上过门。

    反而一向独来独往的齐王高弘朗,与高偃走得极近。

    我也跟着频频出入齐王府,而良秀的身影却一反常态地时常见到。

    她如同一个普通奴才一样,在高弘朗和齐王妃身后侍奉,垂眉低眼从不插嘴,完全不像是个夫人的样子。

    只是能在外客面前时时出现,怕是她在齐王府的地位,并不一般。

    我也彻底肯定,良秀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而高弘朗……更加不会简单。

    高承安的事情,绝对有他参与的痕迹,而我只差证据。

    与此同时,我终于也见到了给高弘朗复诊的王卓。

    他看起来最多三十岁的样子,不同于苏子淳那嚣张的眉眼,他身上却有着五六十岁太医的那种从容镇定,面目温和俊秀,看着就是个脾气好易相处的人物。

    若是只看相貌,怕是十个人中有九个半都会对他生出些亲近之意。

    可是人,往往不可貌相。

    待了数日,胡元离终于递来消息,说是苏子淳主动找上了门,却是指名要见我。

    我不想瞒着高偃,直接开口说我要出府去医馆,高偃倒是不曾多问。

    于是我便准备先弄清楚这一环套一环的事情,然后再拿着最终结果和高偃坦白,现在说了我怕他又会阻拦我,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退了。

    到了那个熟悉的小破住宅,苏子淳的模样像是已经等候了许久。

    胡元离在我的示意下,并未现身,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我进了屋坐下后才开口:「苏先生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才主动开口要找我?」

    苏子淳并未直接回答我,他的眼神很是飘忽,几日不见面色愈加憔悴。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见过豫州满山遍野的荼蘼花吗?」

    我一愣,缓了许久才说道:「见过,荼蘼花喜旱,也算是豫州独特的一处景。正是因为此花太过常见,我父母才给我起了相同的名字。」

    苏子淳一愣,他大抵也知道荼蘼花的含义,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接我的话,不过我也不在意。

    片刻后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的师父爱饮酒,可他并不喜欢名贵稀有的名酒,偏偏就爱这荼蘼花酿成的花酒,所以每年6~7月,为讨师父欢心,我们这些徒弟都争相去采摘最新鲜的花瓣,然后晒干储存起来,以供花期结束后的日子也能让花酒不断。」

    这些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可我不曾开口打断,有些话还得待他说了,才能引出接下来的。

    苏子淳回忆着,突然笑了,显得一张跋扈的脸都柔和了一些:「我自小娇生惯养,自是做不来这种顶着烈日受苦的事,每次都是躲在阴凉里偷懒,等别人采摘完了再去厚着脸皮讨要些,所以他们可不待见我了,也就是……」

    说到这里,苏子淳面目一僵停了下来。

    屋里格外安静,外面烈日如旧,屋里却阴冷一片。

    苏子淳如同大梦初醒,不再念念叨叨,看着我说道:「我若是说了,你们当真什么都能答应我?」

    胡元离不在,我便擅作主张替他应下:「只要是在小燕王的能力范围内,绝无虚言。」

    苏子淳面色仍是不太好,声音低如蚊蝇:「谋害皇储的罪名,会是什么下场?」

    手指骤然收紧,我的一颗心跳得愈发厉害,可声音却没有一点儿波澜:「杀人自当偿命,和身份无关。」

    「没有一点儿余地?」苏子淳紧盯着我问道。

    我毫不闪躲地看了回去:「这话你应该去问那些死去的人,看他们能否给你回答。」

    苏子淳面色忽明忽暗,憋了半天说了一句:「那你方才答应我的事呢?若是我不说,你们能拿什么问罪?」

    我一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要把这个要求用在这上面,只是我仍不松口:「我们既然能找上你,就代表已经知道了你想隐瞒的事情,你说与不说并无太大作用,大不了我们再多冒些险,多花点儿时间。毕竟苏先生现在的态度,就是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苏子淳的脸色不停变幻,我也不催促或是威逼,仍不慌不忙地等着他权衡。

    最后苏子淳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那让他走得体面点儿,这个至少能做到吧?」

    我点了点头,苏子淳的眼里顿时像是被揉进了一团雾气。

    我知道,他定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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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一共收过六个徒弟,我是最后一个拜的师,所以按辈分便是最小。王卓是大师兄,不是因为他年纪最大,只是因为他家穷,所以拜师最早。不知为何,虽然几个师兄弟里属他脾气最好,从来任劳任怨、骂不还口,可师父还是很不待见他,连带着几个师兄弟,也渐渐没那么尊重他,我最初也是跟着别人学,把自己的活儿丢给他,可他却从来没为此抱怨过一句。」

    说起往事,苏子淳显得格外平和。

    「其他几个师兄弟都是学了两三年,就受不了枯燥清贫的生活半途走了,毕竟外面的世界太大太繁华。所以到最后师父身边只剩我和王卓二人,他是因为家穷回不去,而我是因为……和家里闹了矛盾赌气不愿意回去。」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疑惑,怎么听着这苏子淳像是在给王卓洗白?若王卓的性情真的与世无争,又怎会牵扯到此次的事件里?

    「苏先生还是说说有关此次疫病的事吧。」我出口打断了他的回忆。

    苏子淳恍若未闻,嘴上仍是说着:「平日里我最爱惹祸,可能因为打骂得多了,师父反而待我最为亲近。他本就无子,到后来差不多就是把我当成了儿子在管教。」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我眉头直皱,却还是忍下来耐心继续听。

    终于见苏子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他说:「后来师父因试药而病故,医馆本该由身为大师兄的王卓继承,你可知为何后来落到了我手里?」

    我略一思索,问道:「可是和令师故去的原因有关?」

    闻言苏子淳嘴唇微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只听他说道:「你是如何得知?」

    「猜的。」我十分诚实地回答。

    看着面无表情的我,苏子淳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没错,师父向来喜欢以身试药,半点儿不听我们的劝阻。而他临终那日所试过的药,是……王卓亲手端过去的。这本是我的活儿,可因我年少贪玩,按师父要求配好药材后就习以为常地丢给了王卓,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苏子淳搁在桌上的手掌已经握拳,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提起此事他就恼怒不已:「师父突然暴毙身亡,我要查看剩下的药渣,王卓却说已经都倒掉了,苦于没有证据,我便设计从他手里夺走了医馆——毕竟这对有家庭背景的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日日针对他,想找些蛛丝马迹,可是一连数十年,他仍是始终戴着张温和的假面,不曾有半点儿露馅,我本来都相信了他,相信师傅的死是意外。我本来都准备把医馆还给他,甚至重新开始叫他『师兄』……可他却一声不吭地搭上了州官,一飞冲天。」

    这应该就是传言中「王卓之前被师弟压榨」的真相了。

    苏子淳半天才又冷静下来说道:「或许他本就善于伪装,所以这么多年我才没发现他一直都如今渴望权势,或许师父去世的时候我就该把他扭送官府,不至于让如今的他彻底逍遥法外。」

    「我听闻自王卓被举荐进皇城以来,你就关了医馆开始云游四海,那今年你突然来皇城,可是因为王卓?」我不着痕迹地引出了这个话题。

    苏子淳犹豫了一下,说出来的话有些磕巴:「不,不是的,我是因为……因为一开始听闻皇城里爆发了疫病,就想着若是能借此契机施展自己的医术,说不定能得了皇家青眼,也好再次追究那些……陈年旧事。」

    看着苏子淳明显闪烁的眼眸,我心里动了动,却也没再追问,毕竟重点不在这上面:「那苏先生有什么意外收获吗?」

    听闻此言,苏子淳明显松了口气,然后才又摆正身子说道:「一开始我作为赤脚大夫,混进了那群张贴告示病急乱投医的官宦人家,却发现他们身染之病……」

    苏子淳顿了顿,我的心跳也随之停了片刻,只见他嘴唇嚅动着说道:「和去年豫州城内出现的几个病人症状一模一样。」

    「你是说豫州城里也有人得了疫病?为何从未听人说过?」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苏子淳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曾被请去诊断,那并非疫病,只是有一户五口人因食了腐肉而引起的上吐下泻的罕见发热症,虽然会传染,但那会儿染病人少,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去年州官说上缴的收成不好,再加上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不够,人人都节衣缩食,贫到极致只能吃些早就腐烂的食物,才造成病倒的人。」

    我强压下胸腔处的酸胀问道:「既是会传染,你为何说不是疫病?」

    苏子淳目光也微微闪烁:「此病当时虽然也传染了诊治的另一个大夫,但却不会像疫病那样无药可救,过了半个月,那一户人家在我研修出治疗的药物之前,其中一位年长的人就自己痊愈了,所以豫州城内知道此事的人都没有放在心上,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同时接触了皇城和豫州的人,才发现了端倪。」

    我目光死死盯住了他问道:「皇城里人人衣食不愁,你确定是相同病症?」

    在我的直视下,苏子淳的目光却十分坚定:「我到皇城之后去诊断过这里患病之人,以我从医数十年的经验来说,绝对是同一病症。」

    我嘴唇有些发干:「你说这病会自己痊愈……为何皇城里死了十几人?」

    苏子淳避开了我的目光说道:「我不知。」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罢了,「疫病」害不死人,那这次皇城里病故的人都是因何而死,就不言而喻了。

    见我仍是不动摇地看着他,苏子淳仿佛破釜沉舟一样地说道:「豫州州官门下有一个同我交好的衙役,去年吃酒时我曾听他喝多了说漏了嘴,哭着忏悔说那个被水淹没的村子,是最先出现这种病例的地方,只是因为当时州官没有让大夫去诊治,所以他们还不知道那……不是疫。」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情绪在翻涌着,我被他几句话带到了冰窟里,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着。

    还不知道那不是疫。

    所以说豫州州官最初误以为是会传染的疫病,害怕传开无法控制,就草草结束了一个村落人的性命。直到后来豫州城内也出现了相同病症的人,不等他再做手脚,就有大夫发现这病无药就可自愈,只是需要修养的时间罢了。

    那个已经被隐秘处理的村落,自私自利的州官既没有给他们请过大夫,也没有留给他们能自己痊愈的时间和机会。

    偏远地带的人,平日里很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进入皇城。所以即便是豫州有一户人家得病,他们痊愈后自然无人去把这病和后来皇城里突发的疫病联想起来,毕竟「那些人」可是给皇城里的疫病找了个由头——幼狐抓伤感染。

    可是对于两件事都经历过的人,半点儿都不曾察觉吗?

    「好。」我舔了舔嘴唇,「我再最后问你一句,此事去治水患的齐王可知晓?」

    这个问题应该很难回答,苏子淳半天才出了声:「齐王到了豫州,每日和州官同吃同住,自是对豫州城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等我走出宅子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不等我开口喊,胡元离就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刚才我们的对话他肯定也听了去,所以脸色才如此差。

    「你准备怎么做?」我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胡元离眼里发着狠,嘴角却勾起着嘲讽地说道:「这种招人恨的事情,肯定要我亲自出马。」

    我扯了扯自己满是褶皱的衣袖,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提醒道:「苏子淳虽然说了会帮我们作证,可你也不可全然信他,还是多做一手准备为好。我瞧着苏子淳,对王卓可并非全然都是恨意。」

    「为何?」胡元离满是不解地问,「我刚听着他言语中对王卓满是愤愤不平啊?」

    我轻笑一声,看着胡元离的面孔说道:「他刚才说自己是为了想套些功名利禄才来得京城,你信吗?一个云游四海数十年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受功名束缚了?别忘了之前我们找上他时,他的犹豫迟疑,那可不像是个报仇心切的人。」

    胡元离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我反而放松了些:「不过你也不需太过防备他,除了这个理由,他说的其他话,应该不会有假。」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今年突然来皇城?」胡元离反问道。

    我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大门紧闭的民宅,说道:「你没有注意到吗?他来皇城的时间,可是和『王卓身染疫病』这一消息传出去的时间差不多。」

    「你是说他……」胡元离一脸难以置信。

    我微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往秦王府走,胡元离犹豫了一下,落后一步跟在我身侧。

    快到秦王府时,他才伸手拉住了我,声音里带着疑惑:「我还不曾问你,你为何对此事这么费心费力?」

    我并未抬头,而是回道:「因为被他们害死的那个孩子,是第一个不全把我当成奴才来看待的人。」

    察觉到握住我手臂的那只手掌骤然收紧,我刻意忽略,抬头望着胡元离说道:「你会抓住害了小殿下的人吗?」

    胡元离的眼睛像是月色中湖心的水光,片刻后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会让幕后黑手付出他该有的代价。」

    心里仿佛一瞬间放了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平生第一次,我毫不闪躲地直视胡元离,然后发自内心地扬起一个笑脸:「好,我信王爷你。」

    出乎意料地是胡元离并没有同样对我笑,一双眼仿佛锁在了我的脸上,看着我的目光深沉而悠长。

    还好他愿意听我的所有疑惑,也还好我查出了自己的那些疑惑。

    借此契机,我也索性将心底的话全说了出来:「若是王爷顺利给……凶手定了罪,不妨再查查当初刺杀太子妃的那一伙人,我总觉得怕是和凶手也脱不了干系。既然要治罪,那就把所有的罪名都摆到明面。」

    胡元离的目光闪过几分震惊,等了许久,他才说道:「好。」

    可能我说的话太过破格,所以他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才有些艰难。

    接下来的几日,我的心情都极好,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我这个压抑而卑贱的人生里,真的做到了一件在现代轻而易举,在这里却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见我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高偃都忍不住主动问我是怎么了。

    我心情极好地回复:「过几日王爷就知道了。」

    高偃也不再追问,不过仿佛是被我影响到了,他的嘴角也总是挂着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