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晚,到第二天下午返程的时候,周茉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只是不能太用力,所以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下午四点多,车抵达西城。韩渔询问大家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干脆一起吃顿晚饭。
叶茵茵:“我随意,我都行。
周茉:“我也是。”
贺冲正要说话,手机振动起来。他一看,是贺一飞打来的电话。接完电话,贺冲转头对周茉说道:“我得马上去我舅舅那儿一趟,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周茉点点头:“没事。
贺冲又叮嘱韩渔:“老韩,帮忙照顾一下周茉,吃完饭帮忙把人送回去。”
这还用得着你说?”
贺冲让韩渔绕了个道,先开去雁南镇。跟几人告别后,他回到车场,开着自己的吉普,往珞城驶去。
傍晚时分,贺冲到达了服装厂,正逢下班的时候,厂门口人员进出频繁。
在宿舍楼后面的草地上,贺冲找到了贺一飞。他正低着头,蹲在地上逗狗。贺冲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贺一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放狗去一边玩,站起身,垂头丧气地说:“去办公室说吧。”
到了办公室,贺一飞找出一份合同递给贺冲:“这家公司退了订单,说货不要了,另找了家代工工厂,还说以后不会再跟我们合作了。
贺冲一惊:“不是签了合同吗?”
“他们之前的定金不要了,还付了违约金。你们已经开工了?”
贺一飞都快哭了:“岂止,都要做完了。
贺冲翻着合同,看了看订货数量,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你别急,我找我门路,你们继续做,先把这批货销出去再说。
“都要过年了,要是销不出去,别说安金了,工资都……
“我知道。”
贺一飞愤愤不平:真缺德,这不是害人吗?
贺冲陷人了沉思,片刻后问道:“这事儿舅舅知道吗?”
“这是他的广,他能不知道吗?他觉得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还在跟对方打电话扯皮呢?贺一飞嘲着楼上努了努嘴,人家说没误会,就是是要单方面停止止合作。
贺冲蹙了蹙眉,安抚贺一飞:“算了,你看着舅舅,别让他做什么冲动的事,我先走了,这事我机想办法解……”
贺一飞一愣:“这就走?
“我又不是手眼通天,解决问题总得花时间。
“吃了饭再走?我点了炒菜,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贺冲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算了一下如果现在就走,上八点了,他想着也不急这么一顿吃晚饭的时间,便点了点头。
贺正奎跟人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争出个结果来,于是吃晚饭的时候,喝了好几口闷酒,说给贺冲添麻烦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从小到大给您添的麻烦还少?.
“你哪儿麻烦,是贺一飞这个狗崽子麻烦。”
“爸,我是狗崽子,你是什么?‘
贺正奎拿筷子往贺一飞手上一抽,瞪了他一眼:”你敢骂你老
子?
贺一飞委屈地撇撇嘴,端起碗扒饭不再说话。
贺正奎又说:“贺冲啊,上回来的那个周姑娘,你跟她怎么说的?我看你挺喜欢她的,这事儿你找门路归找门路,千万别去麻烦周姑娘,怕到时候让她觉得你别有用心。”
贺冲笑着说:“我知道。
贺正奎又瞪了贺一飞-眼:”你啥时候给自己找个对象?”贺一飞千脆背过身去,当没听见。
吃过晚饭,贺冲回到雁南镇,立即开始想办法处理服装厂这档子
这些年来,他能托事的朋友也不限于韩渔、王松这么几个,他七弯八绕地找了点儿关系,赶在厂里出货的当天,敲定了下家。
贺一飞一晚上没睡,一接到贺冲的电话,立马跟货运司机联系,大清早就开始安排仓库装货。
上午十点,卡车出发了,贺一飞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给贺冲打了个电话,连声道谢:“哥,你真是我亲哥!
既然是找人“接盘”,那这批货的价格肯定高不到哪儿去,售出之后只能勉强回本,这一单算是白干了。
贺冲多安慰了他两句:“钱少赚点就少赚点吧,年后你多往外跑跑,另找两个合作商。”
“好。”
“工人该发的奖金还是得发,别在这种地方抠门。”
“好。”
“厂里准备生产到几号?
“腊月二十五吧,外地的和请过假的会走得早点儿。后面没什么工作了,只剩个小订单了,交了货就停工。
“有空请厂里的骨干吃顿饭,倒不是说笼络人心,毕竟他们在你手底下干了这么久,犒劳犒劳是应该的。
贺一飞点头如捣蒜:“哥,我算是知道你满江湖的朋友是怎么来的”。
贺冲笑了:“你武侠小说读傻了吧。
贺一飞嘻嘻笑:“我知道了,哥,都听你的。”
临近过年,周茉学校的考试周总算结束了。她忙着准备考试的时候,恰好贺冲也在到处找人解决服装厂的事,两人有将近两周没怎么见过面了。
考完最后一门后一出考场,周茉就打开了手机,她看到了贺冲发来的微信消息:北门停车场,考试结束了直接过来。
贺冲的那辆吉普年旧得很显眼,他大约是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了,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挥了挥。
周茉跑过去拉开副驾驶座车门,把书包一放,坐下扣上了安全带。
“考完了?”
周茉点头。
“带你去吃点儿好吃的。就烤鱼吧,刚好上回没吃成。
“上回?哪一回?
贺冲瞅了她一眼:“你记性可真不行。
“我不像你啊,我很忙的,每天要记那么多东西。”
贺冲发动了车子:“可不是吗,我们周小姐大家闺秀十项全能,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你在嘲笑我。”
“没有。
“你每回叫我‘周小姐’都是在嘲笑我。贺冲憋着笑:“真没有,这是在夸你呢。
周茉伸手作势要去打他,手指反被他一把抓住,拉过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贺冲:“别闹,开车呢。
周茉的手像过电一样颤了下,她急忙把手往回抽。贺冲看着她这个样子又笑了。
外面天气冷,热腾腾的烤鱼店里人满为患,好在贺冲提前订了座,不用排号。
周茉脱下大衣落座,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嗯?”
“我想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来吃烤鱼了。
贺冲:“很好,你下回可以等过了年再想起来。
提到了过年这话题,周茉顺势问道:“你过年会留在西城吗?
贺冲沉吟:“会跟舅舅和一飞在珞城过除夕,初一得回趟老家。
周茉惊讶:“你老家不就在珞城吗?
“当然不是。我老家在枝川市鹿山县,你听过吗?
周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知道枝川市。
“是个小地方。我舅舅很小就带着我妈打拼了,他跟我舅妈结婚以后才在珞城定了居。
“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过。
“我出生在珞城,七八岁的时候外公外婆就已经不在了,所以回去得少。今年我男舅家那边有个长辈九十岁大寿,希望小辈们都回去聚一聚。
“你们那里过年是不是很热闹?
“还行。但我跟舅舅和一飞一起过年的时间多,三个大男人过年也没什么讲究。”贺冲看了她一眼,“你呢?”
提到这话题,周茉便有点没精打采:“除夕-起吃顿饭,初一去寺里上香,往后几天,就得跑各家去拜年。
“你家亲戚很多?”
周茉摇摇头:“没什么亲戚,都是我爸的朋友,生意场上的那些人。””那可真有点烦。
周茉转念又说:“不过今年可能不一样。初三是我爸跟我妈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我妈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肯定要跟我爸两人单出去度假。
“不带着你?
“可能不会带着我,我妈不爱带我出去玩,嫌我太无趣了。而且如果我在,很多地方她都不能去。
“谁说的?我的的小姑娘不但长得好看,还特别有趣。”
周茉抿嘴笑了一下。
贺冲问道:“他们不带你去的话,那你一个人在家?”
周茉兴奋道,“一个人在家多好啊,”“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贺冲瞅了她一眼,““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过年?”
周茉一愣,支吾道:“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贺冲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吃过晚饭,两人在别近散了会儿步,然后贺冲开车将周茉送回了家。
西城大学正式开始放假后,周茉反倒不如在学校时自由。周思培和唐书兰将她看管得很严,安排了一堆培训课程。周茉每天上午学钢琴下午学外语,晚上还要画画,简直苦不堪言。
周茉试探着提出想跟叶茵茵起出去逛街,但被唐书兰给否决了。课程转换之间,周思培都安排了车接送,没给她留出一点儿能趁机跑出去的空当。她试了好几次,硬是没能找到机会跟贺冲见上面。
周茉晚上画完画之后,只能睡前偷偷开视频跟贺冲聊一小会儿天。贺冲这人显然是不大习惯跟人视频聊天的,周茉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他犹豫了半天方才答应,但开了没一会儿,觉得别扭就挂断了。
后来一周多没和周茉见面,再加上周茉软磨硬泡,他总算松口了。
在镜头里的贺冲十分不自在,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完全不像平日那样玩笑话张口就来。
周茉发现了这一点,有时候故意逗他,像其他人一样喊他冲哥,说“冲哥转过来看镜头”。
每回贺冲都板着脸,说“我挂了啊”。
语音和视频虽然便利,但到底不像面对面那样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温度。以前周茉总盼望放假,现在却巴不得假期早一点结束。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唐书兰对人对已都要求严格,一定是要把日子过的一丝不茍的,除夕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也是安排得有条不紊。
周茉八点便被叫起床,跟着唐书兰行动。一整天分明没做什么事,却感觉从头到尾都在忙碌。
待晚上吃过晚饭,总算消停了下来。
西城有统一燃放烟花炮竹的地方,一家三口穿戴整齐,出门去看看烟花。
周思培开车,唐书兰坐副驾驶座,周茉坐在后座。
路上,周思培和唐书兰又聊起了做生意的那些事,周茉听了两句便开始走神。
窗外气温低,车窗上起了雾气,周茉擡手擦出一小片,透过窗户看外面挂在行道树上的红灯笼。
她看得人迷,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唐书兰已经喊了她好几声了。她赶忙说:“什么事?”
唐书兰不悦地皱了皱眉:“以后能不能专心点听妈妈说话?我跟你爸初二出发去摩洛哥,初五回来,我跟你顾阿姨打过招……
“我可以一个人在家吗?”
唐书兰看着她,似乎是想看看她有什么说辞。
周茉垂下眼,放软了口气,哀求道:“我不喜欢顾阿姨家的气氛,您放心,我一定待在家里哪儿也不会……
唐书兰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不行,没人看着你,我不放心。
周茉张了张口,明白多说无益,“哦”了一声后,索性闭嘴了。她攥紧双手,转过头去,咬紧嘴唇,望着窗外。
周茉只觉心中愤慨难平,却又无能为力。
到了放烟花的地方,唐书兰支上三脚架,让三人站在一块儿,拍了张照。她拿下相机,看了看照片预览,极其不悦:“茉茉,过年这么开心的日子,你怎么都不笑一笑?”
周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然而唐书兰收起了相机和三脚架,并不打算重拍。似乎拍了这么一张,今年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等十二点的新年钟声敲过以后,三人才回家。
回程路上,周茉忍不住想,贺冲这时候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跟舅舅和一飞三个人一块儿看电视聊天?那条狗也在吗?是不是正趴在他的拖鞋上打盹儿?
她的眼里没起雾气,路旁的红灯笼在视线中模糊成一片红光。
回到家洗过澡,周茉钻进被子里,给贺冲拨了一个电话。
“喂
一听见贺冲的声音,周茉忍了又忍的委屈涌上心头,喉咙都哽住了:“贺冲……:
贺冲一怔,急切地问:“怎么了?”
她拿手背猛地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哽咽道:“我不喜欢过年,真的不喜欢。每年过年都跟仪式一样,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等等,我过来找你。”
“你不要来……”周茉拿手掌按着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你不要来,来了我也没法见你。”
那边沉默了。
周茉抽泣了两声:“贺冲,你在做什么?
“一飞喝醉了,吐了我一身。我刚洗过澡,在陪我舅舅聊天。他也有点儿醉了,在讲我妈的事。我以前不知道我舅舅居然这么哕唆,而且记性忒好,我妈三四岁时候的事情,他都还记得。他说,我妈那时候就比周围其他玩泥巴的小姑娘好看,男生挖来的地瓜都愿意多分给她一……
他的语气里永远带了几分随意的懒散。周茉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安心,似乎天塌了都有这人替她顶着。
听着贺冲没什么主题的絮叨,周茉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哑着声问:“你收压岁钱了吗?
“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收压岁钱?你收了吗?
“没有,过了十八岁,爸妈就不给了。
“放心,他们不给,我给你准备了,管大,管够!
周茉笑出了声:“有多大啊?
“周小姐锦衣玉食,肯定多大都不算大。
“你又嘲讽我。
“这回真没……
“那就是以前有?
活题一路跑偏,等回过神时,周茉才发现自己刚打电话时的委屈早就一点不剩了。
贺冲这人可真神奇,在他面前,她总能快乐得像个被人从小宠到大的傻姑娘。
贺冲低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嗯。”
“过年也就这么几天,再不喜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嗯。
“你爸妈确定了要出去旅游?
“确定了,但我要被送去顾阿姨家——我不想去,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真没法忍受顾阿姨的做派。”
贺冲沉默了一霎:“什么时候去?
“初二。我爸妈他们上午八点出发去机场。他们安排了车,十点送我去顾阿姨家。你是不是今天下午就要回枝川市了?”
“这么安排的啊。
周茉心里一阵失落:“恐怕真的要到开学以后才能见到你了。
贺冲笑道:“这么想我?”
“你不想我吗?”
“你说呢?”
周茉根唇一笑。
“可别再哭了,我人不在你面前,你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会了。”周茉说完,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了窗前。
过年的缘故,外面都还亮着灯。隔着双层玻璃,外面的声音一点儿也传不进来。那些周茉触及不到的明亮和温暖,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贺冲,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软弱?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敢反抗。”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贺冲说道:“人不可能拽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敢反抗是很正常的事。换个立场,我也不见得能够反抗。
“可是你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带我走。
贺冲笑了:“这种混账话你倒是记得这么清楚。我正在想办法,也用不了……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你只用做三件……
周茉喃喃道:“看着你,相信你……贺冲逗她:“还有呢?”
周茉的脸一阵发热,最后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
贺冲哈哈大笑:“好了,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什么都会有的,相信我。
“嗯。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周茉坐在飘窗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反复想到那天段永昼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质问:那你打算依靠什么谋生呢?
初二一大早,周思培和唐书兰出门了。
临走前,他们自然少不了一通嘱咐。周茉似听非听,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机械地点头答°好”但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将两人送到门口,周茉关上门,长叹了一口气。
她背靠着门板,望着空荡荡的别墅,感受到一种难以排遣的空虚。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周思培和磨兰有事出去,会把她关在家,给她布置任务,比如画一幅画,或者练好一首由子,回来之后检查。她初时很兴奋,楼上楼下到处跑,但后来发现,无论她发出多大的声音,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于是这些事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周茉回到画室,拿出小锤和钉子,蹲在地上开始绷画布。她的心开始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能安静画画的地方”永远元是她的永无乡。
周茉轻哼着曲子,往画框上一颗一颗地敲着小钉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响起了门铃声。
周茉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开门——东西她昨晚就收拾好了,箱子就在客厅里,随时能走。
门一打开,周茉下意识道:“您是顾阿姨派来……”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正望着她,笑容带着三分痞气:“我是来绑架的。”
周茉惊讶得失声尖叫:“贺冲!你怎么……”
“嘘!”贺冲在唇前竖起一指,低声道:“我不放心,趁这空当,过来看看你。
“你不是昨天下午就……”
“我让舅舅和一飞先走了。
“我们小区门禁很严的,你怎么进来的?
贺冲不无得意:“真想进来,还怕进不来吗?”
周茉高兴得语无伦次:“那会不会耽误……你先进来吧,不过我马上就得走了……她抓着贺冲的胳膊,把他带进屋。
“哎哎,你学没学过一个词叫“引狼人室’?
“那我就‘与狼共舞’。”贺冲哈哈大笑。
门关上,周来擡头看了贺冲一眼,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就将他抱住了。
贺冲擡手,按着周茉的后背,把她使劲往自己怀里按。片刻,下头,周茉也正拍起头来来,四目相对,目光一个短暂的交会后,他低头合住了周茉的唇。周茉踮起脚,双手攀着贺冲的后颈,把身体紧紧地迎向他。
委屈,失落,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都藏在了这个深吻之中。周茉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多的情绪想跟他倾诉。
许久,周茉退开,喘了一口气。
贺冲擡手,
“我陪你再待一会儿,碰了碰她泛红的脸烦:“我跟你一起去!”
贺冲一愣。
这一回,她说的是“我跟你去”,而不是“你带我走。”
周茉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她松开手,走进客厅,把搁在沙发旁的行李箱推了过来,将贺冲的手一挽,就把人往外面带。
贺冲纹丝不动,瞧着她。神情严肃:“你要是跟我走了,会有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
“我不管……
“周茉,你要知道,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最不愿意看见你受伤、受委届,这个人一定是我。
周茉紧咬着唇,眼里有水雾渐渐漫了上来。
贺冲看着她的表情,心脏骤然紧缩成一团。他权衡了许久,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带走周茉。
然而,他最终心一横,回握住她的手:“走吧!”
周茉诧异,擡头看他。
贺冲转身打开了门,一手拖行李,一手牵着她:“东西都带齐了?”
“我老家那儿穷乡僻壤,你去了可别闹着要回来。”
周茉破涕为笑:“肯定不会!”
周茉跟在贺冲身后,心情也跟骨碌碌滚动的行李箱轮子一样欢快。
车停在路口,贺冲把行李箱装进后备厢,绕去副驾驶座,敲了敲玻璃窗:“你先坐会儿,我打个电话,五分钟之后就出发。”
周茉忙不叠地点头。
贺冲笑了笑,背过身去,走到前方树影底下周茉听不见的地方,摸出手机,给顾之茹拔了一个电话。
自上回的协商不欢而散后,他有一阵没跟顾之茹打交道了。
顾自茹显然以为他主动联系是打算妥协,语气格外做慢:“你想请楚了?”
贺冲开门见山:“周茉我接走了,你不用派人过来接她了。”
顾之茹过了片刻才说话:“你什么意思?绑架吗?”
“别把话讲得这么难听。论辈分,她算我侄女,我能拿她怎么样?”
“贺冲,你……”
贺冲从口袋里掏出烟,咬在嘴里,又去拿打火机,低头点燃烟,漫不经心道:“周茉的事你最好别告诉周思培。我听说你们顾家公司的经营出了很大的问题,一直瞒着周家,依赖周家输血。而我这人嘴不牢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我俩的恩怨,要是把周思培的宝贝女儿牵扯进去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即便隔着电话,贺冲也能感觉到顾之茹被气得不轻:“贺冲,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贺冲笑道:“你应该早就见识过我妈的手段了,我们姓贺的都这样。”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周茉怎么样……”
“初四晚上,我把人给你送回来,完壁归赵。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懂了吗?”
那边气得直接撂了电话。
贺冲立在原地,沉默着又抽了几口烟,把还剩半截的烟在树干上摁灭了,转身回到了车上。
看着车子启动,离周家越来越远,周茉雀跃不已,忍不住哼起了歌。
贺冲听见,差点没笑喷:“你唱的什么?”
周茉一愣——她哼的是“日落西山红霞飞.战上打靶把背归,把营归”。
“都是被你影响的!”
贺冲哈哈大笑。
西城至枝川市鹿山县,开车花了四个多小时。
贺冲让周茉在车上歇歇,可这小姑娘兴奋得跟脱僵的野马一样,一刻也闲不住。她一会儿把车窗打开,又急忙关上,大呼“风好冷啊”:一会儿又去调车载广播,每个频道挨个听十秒钟:一会儿又在手机上看到了几个冷笑话,非要念给他听。
贺冲无奈:“我怎么感觉自己今天接了一个假的周家大小姐,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闹腾啊。
“那是因为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
贺冲笑说:“那可完蛋了,我们中年人,精力可没你这样旺盛。”
周茉背靠着座椅,侧过头去看他:“还好啦,你也没那么老。”
贺冲:“……”
“对了,冲哥,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你怎么也喊起冲哥来了?”
“这几天你罩我嘛,我是你的小弟啊。”
贺冲转头上下打量着她:“你这个细胳膊细腿,只会给我拖后腿,我可不收你这样的小弟。”
周茉轻哼一声,表示不服:“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6月30日,怎么了?”
周茉掰着手指数了数,大吃一惊:“你居然是巨蟹座的?你怎么可能是巨蟹座的?”
“我怎么就不能是巨蟹座的?”
“巨蟹座恋家呢。”
“你什么意思?我不像是热爱家庭的人?”
“倒也不是,”周茉仔细地打量着他,“巨蟹座有母性,我觉得这一点挺符合你的。”
贺冲:“别人是发‘好人卡’,你给我发一张‘妈妈卡’?
周茉忍俊不禁。
临近中午,周茉总算精力耗尽,歪着头睡了一会儿。等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车子正在过桥。
她队在窗户上往外看,水绕山行,碧波荡漾,整座城依山而建,薄雾缭绕。
“我们到鹿山了吗?”
“到了。不过到镇上还要一个小时,到时候再带你去见两个有意思的朋友。
周茉笑着说:“好像世界各地都有你的朋友。”
车过了桥,便是绵延无尽的盘山公路。路险弯多,周茉有点儿晕车,靠着车窗不说话了,车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下午一点多,车开进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条主干道,沿街都是同铺,人来人往,堵得水泄不通。车停停走走地往里开,过了这一段,路总算通畅起来。
没开多久,一幢白色的小楼房出现在视野之中。
贺冲停了车:“到了。”
周茉推着自己的箱子,指了指白色小楼:“这儿吗?”
贺冲点点头,走在前面领路,到了楼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来了。”片刻后,门开了,出来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
贺冲眼疾手快,一把将小男孩儿抱了起来,问:“你爸爸呢?
“爸爸!”小男孩儿回头,指了指门内。
一个身形高大,眉目英俊的男人走了出来,携了阵劲风,迫使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男人穿着虽普通,但莫名地让人觉出了几分极有威压感的匪气。
贺冲向周茉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周险。”
周茉忙说:“你好,我是周茉。”
男人点点头:“你好,请进。”
贺冲单手抱着小男孩儿,跟周茉一道进了屋。
一楼是客厅,家具不多,各类玩具散落了一地。小男孩儿挣扎了一下,扭着身子要下地,贺冲弯腰,把他放下。他往地上一蹲,摆弄起小汽车来。
贺冲笑着说:“小孩儿长得快,眨眼没见就又蹿了一截。”
周险瞅了小男孩儿眼:“皮得很,三天两头得打一顿。”他给贺冲递烟,“你们坐,随意。许棠去娘家拿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周茉猜想,“许棠”应该是周险夫人的名字。
周险从抽屉里拿出盒茶叶,抓了一些丢进玻璃杯中,浇上沸水,端到他们面前。
他刚坐下,准备跟贺冲叙叙旧,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啼哭。他立马起身,急匆匆地朝楼上走去,边走边说:“你们先坐会儿。”
望着那奔上楼的身影,周荣往贺冲身旁挪了挪,挨着他低声问道:“这个周险,是什么人啊?
贺冲瞅着她笑:“你觉得他像什么人?”
“说不上来,反正我有点儿怕他。
“怕什么?你俩都姓周呢。”
“我觉得他像是‘混黑道’的。
贺冲笑了:“你见过几个“混黑道’的?”
周茉煞有介事地道:“电影里见过,他有港片里陈浩南的气质。
正说着话,“陈浩南”从楼上下来了,手臂间还夹着一个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他在贺冲和周茉对面坐下,解开裹着婴孩的小毯子,扯下纸纸尿片,拿纸巾擦了擦,又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口袋甲掏出米一片新的纸尿片,拆开垫上,一贴,一塞,将婴孩翻了个身,再一贴,一套。
手法之娴然,令人瞠目结舌。
周茉那些关于他“混黑道”的幻想,一瞬间崩塌得渣都不剩。
周险给婴孩换好了尿片,又去冲奶粉。
小婴儿被暂时交到了贺冲手里,周茉忍不住凑近去看。小婴儿也不哭,拳头举在嘴边,睁着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两人看。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儿。”贺冲擡眼看她,“你要不要抱抱?”
周茉赶忙摇头:“不不不,我从来没抱过小孩子,不敢。”但小婴儿那粉扑扑肉乎乎的小脸,还是引得周茉伸手轻轻戳了截。
她怕被周险发现,赶紧收回了手,悄声对贺冲说:“好软啊!”
贺冲憋着笑没说话。
没一会儿,周险冲好了奶粉。
他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上坐下,从贺冲手里将小女儿接了过去,一手护着小女儿的头,一手拿着奶瓶给她喂奶。
这场景让周茉想到了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周险看向贺冲:“你们这次过来准备待几天?”
“初四下午走,这两天要在你这儿叨扰了。”
这地方小,招待不同。上回你来枝川,我正好在外地出差,也没跟你吃上饭。”
贺冲笑着说:“所以我这不是专门带人上门来蹭吃蹭喝了吗?”
两人没寒暄多久,周险口中的“许棠”回来了。
许棠的形象又让周茉大吃一惊。她本在想,能降得住周险的女人,必然会比周险气场更加强大,谁知见了面才发现,许棠笑意盈盈,柔声细语,娇小得仿佛弱不禁风,和周险分明是一条一刚的两个极端。
许棠知道贺冲和周茉还没吃中饭,进门之后打了声招呼,便直奔厨房去了。
周茉有点过意不去,低声问贺冲:“我能过去帮忙吗?”
贺冲笑了笑:“去吧。”
厨房里,许棠正在挑选袋子里的蔬菜,见周莱走了进来,笑问:“饿了吗?我这里有番茄,要不要先吃一个?”
周茉赶忙摇头:“不饿,我是来帮忙的。”
“没关系,你去外面歇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好了。”
但周荣坚持要帮忙,许棠便把挑好的蔬菜递给她,让她帮忙清洗。
一问之下,周茉知道许棠比自己大了几岁,便叫她许棠姐。许棠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两人只是稍加了解,便聊得很投契。
客厅里,贺冲和周险也正聊得热火朝天。
周险朝厨房里瞟了一眼:“女朋友?”
贺冲笑了笑:“正想找你讨教经验呢,当年你跟许家水火不容,是怎么顺利把你丈母娘拿下的?”
周险笑说:“我的经验一般人学不来——是富家小姐?”
“嗯。”
周险挑眉:“有钱人还不好拿捏?”
贺冲笑道:“那倒也是,我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她也姓周?
“她爸爸是周思培,你打过交道吗?”
周险摇头,顿了一下,又说:“好像听过这名字。”
“这名字很常见,听过不奇怪。”
他们两人兴致勃勃地聊着,不知不觉,饭已经做好了。周险和许棠也还没吃中饭,接到贺冲的消息,知道贺冲和周茉要来,特意等他们一起吃。
席上贺冲和周险喝了一点酒,十分克制。
等吃过中饭,许棠收拾厨房时,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周茉帮忙了。她笑道:“今天太阳不错,你们不如去楼顶上晒晒太阳吧。”
楼顶上支着架子,晾晒着小孩儿的衣服,大约是常有人上来,靠近栏杆的地方摆着几张椅子。周茉扶着栏杆,探出身体往外看,小镇上会是这样自建的楼房,都是三到四层,沿着河流绵延成一片。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那河流微闪着亮光。
贺中把椅子住后拖了拖,坐了下来,笑着问:“中饭吃得习惯吗?”
周茉点头如捣蒜:“好吃。”
她也在椅子上坐下,刚靠着栏杆晒了会儿太阳,人便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了。
贺冲朝她看了一眼,她穿着一件浅灰色棉服,乌发如墨,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干净白皙,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气质,和这个熙镶喧闹的小镇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他总担心她来了会不习惯,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比他想象的适应得更好。
但贺冲转念又想,他在雁南镇的住处,可比这地方破多了,周茉照样能随遇而安。
“你跟周险是怎么认识的?”
“我离开南方之后,有一段时间待在枝川市帮一个朋友经营汽修店,那时候周险也在枝川市,有一回把车送来修理,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那许棠姐和周险是怎么认识的?”
“他俩都是镇上的人,贺冲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许棠家就在那儿。”
“两个人的气质……”
“不像小镇出来的是吧?周险他现在是枝川市的大老板,生意做得挺大的。”
周茉敏锐地捕捉到了贺冲话里的关键信息“现在是大老板,那以前呢?”
贺冲笑了:“他以前还真混过一段时间,不过都是幌子,实际上他是给警察当线人,还帮忙破获了一起重大的制毒贩毒案。”
周茉惊讶不已:“为什么你和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传奇人物!”
贺冲笑着说:“和他比起来,我可算不了什么。”
“和我比起来,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还年轻。”
“也不年轻了……”
贺冲轻拍她的脑袋:“带你出来玩,你还这么垂头丧气的。”
周茉乖乖道:“我错了。”
下午,周险和许棠领着贺冲和周荣去街上逛了逛。
许棠提着小挎包,挽着周茉的手臂,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周险手里牵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跟贺冲走在后面。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跟保姆似的,场面有点儿滑稽。
贺冲忍不住揶揄:“当年认识你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周险微眯着眼,始终注视着前方走在人群之中的许棠:“这样不挺好的吗?”
世事如潮,十丈软红,归于凡俗,拥抱凡俗,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晚上,贺冲要去参加那位长辈的九十大寿寿宴。小地方摆宴都是流水席,贺冲知道周茉一定吃不习惯,便不准备带她去,将她委托给许棠照顾。
经过一下午,周茉已跟许棠形影不离了,帮着做饭,学着带孩子……忙得不亦乐乎。因此贺冲一说不带她去,她反倒高兴得不得了:“你去吧,我不用你操心。”
贺冲心情复杂:“我可能会院点回来。
“没事,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
贺冲:“……”
许棠忍俊不禁:“放心,我会照顾好茉茉的。”
贺冲与贺正奎、贺一飞父子碰头,吃过酒席,陪着做寿的长辈聊了会儿天,等回到周险家中,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楼前水泥空地上支起了火盆,盆里烧着白炭,贺冲远远地就看见那团摇曳的红色火光了。周茉正坐在一张低矮的椅子上,弯着腰,拿着火钳拨弄着白炭。贺冲叫了她一声,慢慢地走了过去:“他们人呢?”
“小朋友们困了,许棠姐哄他们睡觉去了。”
“周险呢?
“有点事出去了。”
对面还有一张空椅子,贺冲拉了过来,在周茉跟前坐下。
晚饭宴席上喝的酒酒劲还没散,他浑身发热,把大衣敞开,又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两粒,侧身坐着,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斜眼看着周茉。
炭盆里飘起飞灰,周茉的脸被火光映照得红彤彤的,眼里也亮晶晶的。
贺冲笑了,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开心。
“冷不冷?”
周茉摇头。
“想吃点儿东西吗?”
“刚吃完饭没多久呢。”
贺冲站起身,进了屋,没过多久,手里拿了东西出来了。他往地上一路,手一松,地上出现了三四个圆滚液的土豆。
“火钳给我。”
贺冲接过周茉递来的火钳,拨开上面那一层炭,把土豆挨个埋进底下的灰堆里,再把炭铺上。
“能熟吗?”
“你别翻它们就能熟。”贺冲把火钳搁到一旁。
两人面对面坐着,周茉盯着炭盆,片刻,她感觉到贺冲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擡眼,果然与他的视线撞上了。
“你在看什么?”
贺冲笑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有吗?”
“要不我找个镜子给你照照?”
周茉笑得眉眼弯弯:“那就是有吧——我确实很高兴呀。””高兴什么,跟我说说?”
夜里空气寒凉,但炭火烤得身上暖烘烘的。她笑着说:“原来过年这么好玩。”
“那真是可惜,你没早些认识我。我小时候过年带着飞调皮捣蛋,比这好玩多了。”
“现在也不迟吧?”
她一擡眼,又对上了贺冲的眼睛。她眼眸明亮,看得贺冲不由得心脏猛跳了一下。
贺冲一笑:“不迟,还有好几十年呢。”
他俩聊天的时候,许棠下来了一趟,说得先把孩子的衣服洗了,让他俩自己先坐一会儿:“招待不周,不好意思了。
贺冲笑着说:“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小镇里的年味比大城市里重些,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不远处小孩儿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知道哪家在办喜事,时不时响起锣鼓和唢呐奏乐的声响。
头顶上漫天的寒星,凑热闹一般垂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贺冲提起火钳,把白炭和灰堆拨开,一股子浓香立即从炭盆里溢了出来。周茉抽了抽鼻子:“好香啊!”
贺冲用火钳轻轻戳了截土豆,感觉已经熟得差不多了,便将土豆挨个夹了出来。他瞧见周茉伸手去拿,立马将她的手一打:“烫!”
周茉吐了吐舌头。
贺冲进屋,扯了几张纸巾,待士豆凉了一会儿,拿纸巾裹了起来,揭开表皮。周茉紧盯着他的动作,脸上有一个大写的“馋”字。贺冲哭笑不得,把剩了一半的土豆递给她:“小心烫。”
周茉捏着纸巾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她烫得舌头一哆嗦,呼呼喘气,嚼了两下,立马比出一个大拇指:“好吃!”她舌头都被烫得发音不准了,“吃”字听起来跟“次”字一个音。
贺冲乐不可支:“就一个烤土豆,看你的反应,别人还以为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周茉含混不清地说:“比山珍海味好吃多了。”
烤熟的土豆没加任何佐料,只有食材原本的味道,但在此情此景之下,真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更美味。
贺冲看她吃得开心,忍不住又替她剥了一个。她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手上的土豆,才觉察自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于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贺冲的视线落在她的唇角——那儿留下了一点儿土豆屑。他忽然凑近,伸出手指轻轻一擦,低下头去,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
周茉吓得心脏停了一秒,下意识地伸手将他一推:“被人看到了。”
贺冲笑了:“看到又怎么了?”
周茉瞪了他一眼:“这是在别人家。”
“那在自己家就可以吗?”
周茉语塞了,辩不过他,脸都红了。
贺冲退回去,不逗她了,望了望剩下的土豆,问道:“还吃吗?”
“饱了。”
周茉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她看向远处,夜雾之中山峦层层,西城在哪个方向,已彻底辨别不清了。虽可以预见回去以后周思培和唐书兰会如何震怒,但此时此刻不受任何拘来的自由和快乐,已然让她情愿面对未来的任何惩罚。
周茉喃喃道:“好奇怪,顾阿姨没接到我,怎么一整天都没给我打电话?”
想冲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炭盆里的火渐渐小了,许棠洗完了衣服,周险也办完事回来了。几个人熄灭了炭火,把椅子搬进了屋内,大家洗漱之后,各自回房休息。
初三一整天,周险和许棠做东,领着他们在鹿山县城里玩了一圈。
初四中午在许棠娘家吃过中饭之后,贺冲和周茉便准备和贺一飞他们一道返程。
许棠想得周到,给贺冲他们准备了一堆的土特产,把吉普车的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的。许棠早就和周茉互相加了微信,嘱咐周茉有机会一定要来枝川市玩,她做东当地陪。
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两个女人之间似乎已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临走前,周险将贺冲喊到一边单独说了几句话。
他给贺冲找了一支姻,往车那儿看了一眼,说道:“我真听过周思培这人。年前在枝川市最人谈生意的时候听人提过,他是做进出口贸易的?”
贺冲点点头:“主营是这个。
“我听人说最近这一块行情不好,做这行的都在赔钱,包括他们周家。
贺冲沉吟了半天没说话。
周险笑道:“还是那句话,有钱人还不好拿捏?”
车上的周茉往贺冲这边看了一眼,两个男人站在风口处抽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线人接头似的。
坐在后座的贺一飞似乎也这么觉得,扒着副驾驶座的椅背对周茉说:“你看他俩像不像在搞地下工作?“
周茉不禁莞尔。
和周险说完话,贺冲回到了车上。
昨晚周茉与许棠聊天到很晚,没有休息好,出发没多久便睡着了。很快,后座的贺一飞和贺正奎也睡得东倒西歪了。
贺冲将车载广播的声音调小,看了看呼吸均匀的周茉,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舅舅和一飞,忍不住笑了。
车行在风中,往西城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