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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玩法 > 第85章

    那天晚上,吴清羽带言谨去见宫凌。

    两人还是坐着那辆黑色的保姆车,车子开到海伦路,拐进一个旧小区,司机跟门卫打了半天商量,才安排了一个车位停下。吴清羽却没有下车的意思,坐在位子上对手机回着微信。

    言谨算是看出来了,问:“你没跟人家约好就带我来?”

    吴清羽低头打字,说:“她已经下班离开公司了。”

    显然还有线人,搞得好像什么跟踪盯梢的秘密任务。

    言谨看一眼时间,说:“快十一点了。”

    吴清羽说:“我付你加班费。”

    言谨说:“谢谢你,但我挑客人的。”

    吴清羽看看她,问:“有些事到底真的假的,你不想知道吗?”

    言谨没话了,她确实想,今天之所以答应跟着来,也是为了这个。

    一边等,一边开了笔电回邮件。那几天,“全源图库”案立案的消息已经上了新闻,网上相关讨论多起来,极端的说法自然又出现了。

    言谨自己没有任何公开的社交媒体账号,苏迩的微博发的内容也很少,但最近一篇博文下面的评论已经有几千条,有表示支持的,也有跟着嘲讽谩骂的,说这种争议就是为了自身利益树立壁垒阻碍科技进步,骂苏迩一个画画的根本不懂AI原理,才会认为AI是在抄袭,生怕失业没钱赚,急了,破防了。

    正往下刷着,吴清羽打开车门,下了车。言谨合上笔电,朝她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小区路灯下走来一个女人,七月末的夜晚,气温仍在三十度上下,仍旧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不辨面目。

    吴清羽走过去,女人看见她,脚步停了停,没说话,绕开几步继续往前。

    吴清羽说:“我带了律师过来,聊几句?”

    女人没回头,还在往前走,只是反问:“你带了律师?干嘛?要告我啊?”

    吴清羽提高了声音,又说:“还是那位言律师,当年的赔偿就是她替你谈下来的,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老小区租客多,这时候也不算安静,但话说得很清楚,女人一定是听见了,忽然驻足,回头问:“条件是……?”

    “什么条件?”吴清羽反问。

    女人说:“你帮我的条件啊。让我开盒公开身份?说侠女清羽又一次出手救了我,在网上为你澄清踩队友上位的说法?”

    语气十足讽刺,吴清羽却是笑了,摇摇头,答:“我没条件,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那你图什么?”女人又问。

    夜色中,吴清羽静了静,回头望了一眼刚从车上下来的言谨,这才说:“我当然有我的目的,只是跟你没关系。怎么样?聊聊吧。也不致于说几句话就又被我骗了,不是吗?”

    话说到最后,吴清羽是笑着的,语气不算诚恳。

    宫凌也不确定是被说服,还是被激将,点点头,示意她们跟着她走。

    言谨落在最后面,看着昏黄路灯下的两个人,曾经同属一个女团,自然是挑选过的,至今仍旧有着相似的身材和轮廓,颀长健美。直到走进一个楼栋,爬上二楼,宫凌找钥匙开门。应该不是独居,室内有人给她留着灯。三个人走进去,她摘了帽子,拉掉口罩。言谨这才看见她经过几次颌面重建的脸,仍旧能辩出底妆遮盖下的疤痕和明显的不对称。

    宫凌也看了一眼言谨,似乎并不避讳她的目光,但又好像是很介意的。

    “凌凌回来啦?”里面传来女人的一声问,还有趿拉拖鞋的声音。

    是宫凌的妈妈,从厨房拿了蒸好的夜宵出来,看见她们,倒是一怔。

    言谨和吴清羽都叫了声“阿姨”,宫凌只道:“同事,有点公司的事情来聊几句。”

    房子挺小,两室户,中间一个过道厅,靠墙摆了张小餐桌。三个人刚好一人一边,坐下说话。

    宫凌也不客气,直接说了眼下的情况。

    两年前“元宇宙”概念爆火,很多公司都开始做自己的沉浸式互动社交平台,虚拟偶像就是从那时火起来的。“多米娜”也不例外,投了大笔资金,又是3D建模,又是动作捕捉,打造出Mina这个虚拟形象。而且,他家搞这个算是得天独厚,专业运营女团的公司,那几年签了无数练习生,尽可以从没达到偶像出道标准的小朋友当中选一个出来当“中之人”。

    只是项目上得仓促,最初尝试几次,效果并不理想。“中之人”专业素质不行,再加上各方面运营也都没什么经验。观众自然不买账,直播之后都在嘲,说这不就披皮练习生吗?说我都看虚拟假人了,结果还给我整个唱跳双废的,就这?就这?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公司想起宫凌,让她成了Mina的“中之人”。

    当时,距离她受伤已经过去八年时间,经过几次整形,以及各种康复,还算恢复得不错。虽然样貌不可能完全复原,但曾经官推ACE的实力到底还是在的,唱歌、跳舞以及与观众互动的临场反应都很出色,一下子就让Mina圈粉无数,号称一次直播涨粉200万,商务代言也签了不少。

    吴清羽听着,评价:“其实你比我红哎。”

    宫凌看她一眼,神色并不友善,大概觉得是嘲讽。

    言谨也看她,意思你快闭嘴吧。

    宫凌却也笑了声,是自嘲,说:“谈工作的时候,说我是偶像。除了虚拟公演,还要每天直播。只有在线时间足够长,才能吸引不同时段的粉丝。谈待遇的时候,又说我是动捕测试员,Mina多少粉丝都跟我没关系,每个月就几千底薪加很少一点提成。我跟公司提要求,说要么缩短时长,要么加工资。结果他们又选了几个练习生,已经开始培训,准备安排轮班了。要知道现在跟刚开始的时候不一样,各种小动作、口头禅我都设计好了,编舞编曲什么的越来越成熟,Mina的声音也是变声合成的。开头也许轮班一小时、两小时,总有一天彻底把我换掉,估计也不会有几个人能看出来。我就想知道,我除了就这么等着,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言谨听她说完,不禁感慨,这真是实现风险、成本最小化的偶像运营模式了,永远不会塌房,不会造反,二十四小时营业。

    “我们先看合同吧。”她对宫凌说。

    宫凌也挺干脆,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一沓合同过来,显然都已经整理好,自己也在研究了。

    言谨在灯下翻看,情况并不乐观。

    宫凌和吴清羽同期加入“多米娜”,头一份《专属艺人协议》也是2012年签署的,合约期限到她三十岁,也就是今年九月份为止。

    2021年成为Mina之前,公司又跟她签了另一份“中之人”的工作协议,具体约定了各项权利义务。

    言谨快速过着那些条款,不确定“多米娜”的法律顾问还是不是曾经见过的那位黄律师,但可以很肯定地说,时隔数年,“多米娜”的合同已经不是当年刚开张的时候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她抓到破绽的样子了,而是厚厚几十页,滴水不漏的卖身契。

    她一项项地开始分析:“首先,是Mina这个身份,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完全属于多米娜公司。如果是真人主播,实践中还有不少认定账号有较强的人身属性,归属于主播的判例。但作为虚拟主播,中之人隐身幕后,而且Mina甚至连声音都是合成的,人身属性极其有限。

    “其次,是Mina签下的代言。因为虚拟形象不具有法律主体身份,所有代言的合同主体也都归于公司,跟你没关系。

    “还有,公司甚至考虑到了‘中之人’可能会用自身名义进行公开表演,从一开始就取得了你在姓名权、肖像权等方面的概括性授权。也就是说,你即使不做Mina,也不能在保密竞业期内用自己的名字和形象进行直播。

    “至于违约金,你2012年签的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2021年这一份,其实兼具了劳动合同和劳务合作合同两种模式。如果法庭认定是劳动合同,你可以不付违约金,辞职离开。即使被认定为劳务合作合同,你也可以举证公司并没有对你进行专门的‘中之人’培训,投入十分有限,你获得的收入不多,而且’中之人’的替代性非常高,你的离开不会对公司造成损失,百万级别的违约金是肯定可以往下谈的。”

    宫凌听着,并不意外,笑了声说:“就跟在厂里打工、银行里数钱一样,走出那个门,什么都不是你的,你什么都不是……”

    言谨能听出这言下之意,比之于可能付出的违约金,宫凌更遗憾的是离开Mina之后的一无所获。言谨不知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往下翻看,是两份《委托创作协议》。

    “你还给Mina写过歌?”她看着上面的内容问。

    宫凌点头,答:“Mina的人设就是创作歌手嘛,我康复这几年一直在学这个。”

    说着往旁边房间里指了指,言谨看过去,果然看见电脑桌上一套midi键盘、麦克、耳机,简单却也齐全。

    言谨对Mina并不熟悉,但吴清羽却是知道的,凑过来看了看合同上的曲名,说:“这两首歌居然是你写的,这两年‘多米娜’的公演上一直在唱,还出了EP,拍了MV。”

    宫凌对“居然”两个字不太爽,没有理会她,直接对言谨说:“歌是我写的,但协议也签了,著作权都归公司所有。”

    言谨却看到了某种罅隙,反问宫凌:“那署名呢?现在这两首歌的词曲作者署名是谁?”

    宫凌疑惑,回答:“Mina啊,她的人设就是创作歌手嘛。”

    言谨沉吟,继续细看条款,说:“虽然合同明确写了著作权归属于公司,但是这里的著作权仅指著作财产权,不管委托合同如何约定,著作人身权仍归作者享有,署名权还是你的。你离开之后,可以要求公司把公演、EP、MV上的词曲作者从Mina改成你的名字。”

    “署我的真名吗?”宫凌问,像是燃起一点希望,但从一无所有,到一个写过两首歌的小词曲作者,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却是吴清羽说:“你可以署‘宫凌’啊,以后换个虚拟形象,用宫凌的名字自己开直播,不用你违反保密协议说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就是Mina,Mina就是你。”

    宫凌怔住,看着她,又看看言谨,像是想问,可以这样吗?

    言谨没有回答,去找2012年的那份协议,想看看当时对于“宫凌”这个艺名的约定。

    却又是吴清羽背书似地说:“第一点,艺名权专属于你,公司未经你的许可不得使用相同艺名,也不得将其注册为商标。”

    恰在此时,言谨也找到了,一份补充协议。

    吴清羽笑,说:“小白,你还记得吗?那是你当年给我加的条款,我告诉了团里其他人,她们都跟公司要求了把这一条加进合同里。”

    言谨看着,那感觉有点神奇,仿佛一瞬穿越时光,又看到那时候的自己,以及当年的吴晓菁。她当然是记得的,自己那时在东昌路的那间小房子里,盘腿坐在茶几边上改合同。

    “是的,”她确认了那个条款,对宫凌说,“你可以带走宫凌这个艺名,可以要求‘多米娜’公司每次表演那两首歌的时候都写上‘词曲作者宫凌’,可以用宫凌这个名字,以及另一个皮套形象继续网络演出,可以宣传那两首歌是你创作的,以后还可以写更多的歌。”

    “真的?”宫凌问。

    言谨还是律师口吻,说:“我建议的诉求就是这样,具体我可以代表你去跟公司谈,从现在的合同条款来看,结果还是比较乐观的。”

    她不知道宫凌作何感想,当时当刻,她是有些愧意的。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产生那些怀疑,吴晓菁分明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她们认识的第一秒开始,哪怕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小青从来没有吝啬过。

    离开之前,言谨跟宫凌加了微信,约了再次详谈的时间。从那栋楼里出来,已经过了午夜,路上安静下来,只有她跟吴清羽两个人在路灯下走着。

    夏夜终得一丝清凉,月亮是极细的一线。

    她想对吴清羽说些什么,却是吴清羽猜到她的情绪,先开口道:“你也别把我想太好了。”

    言谨转头看她,有点无语。

    吴清羽只是笑,望天说:“我当时把那些条款告诉其他人,目的其实也没那么单纯。我做的很多事,都是想让别人喜欢我,一个人,一群人,所有人。”

    言谨干脆没接她这句话,直接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吴清羽好像也猜到了,说:“你问吧。”

    言谨静了片刻,才又开口:“你一开始让我帮助宫凌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要做那个侠女吗?”

    问题迟到了十年,但吴清羽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摇头回答:“没有,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帮她,那个念头是在去公司谈判之前冒出来的。”

    “就因为那条评论?”言谨问。

    “是,”吴清羽点头,“我截了图保存下来了。”

    言谨轻轻笑了,自己当时真的没看错。

    “还有,”她继续问,“我们在圣塔莫妮卡海滩上唱《海阔天空》的时候,你知道有人在旁边拍摄吗?

    吴清羽再次点头,说:“我知道,我们在吉他店的时候,我就看见跟拍的人了。”

    “从比佛利山出发去那里之前你不知道?”言谨又问,简直感觉像是一次取证,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

    吴清羽说:“我不知道。‘多米娜’那次去美国,一路上都有跟拍纪录片的工作人员。但那天,运营经理告诉我是休息的。”

    言谨质疑,说:“那首歌是赵悠游编的曲吧?还特地改写了英文歌词,你难道不是早已经想好要这么做的吗?”

    吴清羽听着,却忽然笑了。回忆一瞬涌入,像是在脑中过载,她笑了很久,笑到弯腰下去,笑到双肩耸动,以至于最后眼角泛出湿润的光。

    “不是的,”她解释,“改成英文歌词,是因为我怎么都学不好粤语,他怎么教都教不会我,我还偏要唱,快把他笑死了……”

    那个时候,她不停地演出,不停地接外务通告。赵悠游也不停地接工作,进各种摄制组。她知道那里面有种不想让两个人越离越远的意思,但结果却还是越离越远了。

    只有记忆里残存着那些极其美好的时刻,哪怕只是短短半天,甚至几个小时在一起,他是那么喜欢她,以及那把几十块买的破琴,总是跑弦,每弹一次都需要重新调一遍。

    “那首歌,是我那时候突然决定要唱的。”她说下去,“我确实看到了跟拍的人,脑子里就想到了那样的情节,那种理想中的故事,我控制不住。”

    言谨听着,无法忽略她声音轻微的颤抖,但还是问:“你接下《火凤青鸾》里的那个角色的时候,想过事先告诉我吗?”

    “想过,”吴清羽说,“我从知道这件事开始,每天都在想怎么跟你说,但我就是不敢说出来。”

    “为什么?”言谨又问。

    吴清羽反问:“如果我说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言谨想了想,回答:“我能理解,但很难接受。”

    吴清羽轻轻笑了,不出所料的样子,静静往前走了几步,才又说:“悠悠那时候跟我分了,我只有你了。每天都觉得要结束,但我就是舍不得……你是最后一个跟吴晓菁有关的人,你要是也跟我分了,我就真的彻底变成清羽了。”

    言谨听着,回忆,自己好像真的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把吴晓菁的微信备注改成了吴清羽。

    吴清羽说完,深呼吸一次,又问:“你相信我吗?”

    言谨说:“我相信你。”

    这下反倒是吴清羽摇摇头,似乎是不信。

    言谨不想解释,自己真的相信。

    那一刻,她只是忽然记起从前,跟周其野分手一年多,两个人再遇见,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以及当时他们共同想出来的那个比喻,说世界就好像一场大马戏,有人是魔术师,有人是嘉年华舞女,有人是钻火圈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