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一回到家姜南风就跑到厨房,跟朱莎莉汇报今天的事,“明天我们要给灾区捐款,我捐多少钱好呀?”
朱莎莉正忙着炒饭,厨房排气扇轰轰声,饭香四溢,她大声说:“捐个五块十块都可以。”
“五块十块会不会太少啊?”姜南风问,她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声了。
这时煤气炉突然熄了火,朱莎莉打了几次火都没火苗窜出,嘀咕道:“爱害糟糕,这时候来没气。”
她把灶台下笨重的煤气瓶拉出来,轻轻摇了几下,再打火,这次有火出来了,但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就要灭。
朱莎莉抓紧时间炒饭,还不忘跟女儿说:“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哪能用金额来衡量啊?而且人多力量大,这才是捐款的意义,知不知?”
刚说完火又灭了,朱莎莉干脆叫姜南风搭把手,让她帮忙翻炒鼎内的米饭,朱莎莉在旁边摇煤气罐。
“心意我当然有很多……”姜南风笨拙地用着锅铲,瞄了母亲一眼,贼兮兮地说,“但我没有钱。”
朱莎莉瞪她:“开学那天不是给你零花钱了?还多给了二十块钱,让你好去买书皮和文具。”
“对嘛,就是因为开学,开销大了好多哦。”姜南风搬出另一件事,“哦,对了,我今天被老师挑去参加抗洪朗诵比赛了,如果拿到全校第一,还能去市里比赛哦。”
朱莎莉蓦地睁大眼,语气难以置信:“你?朗诵比赛?!”
姜南风不高兴了:“你这是瞧不起我吗?我可是同学们一致推荐的,说我声音洪亮、发音标准、感情丰富,还有、还有……”
编不出来了。
朱莎莉哈哈大笑:“我就是惊讶,哪有瞧不起你?什么时候比赛啊?”
“国庆前,我们班派出的代表是我跟杨樱!”
“哇噻,我走仔女儿真棒!”
见米饭炒得差不多,朱莎莉放下煤气罐,关了火,接回锅铲,“好啦,捐款你负责出心意,老妈负责出金钱,这样行吧?”
姜南风笑得一脸狗腿样:“当然行!”
朱莎莉炒的是薄壳米是005章薄壳的肉,需要经过许多道工序,才能将薄壳脱壳,留下完整的肉,许多美食纪录片都有详细视频记载,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找视频康康炒饭。
不需要很复杂的烹饪技巧,只需把食材与米饭翻炒均匀即可,焦黄的饭粒里掺着一颗颗饱满的薄壳米,还有青绿葱花和金不换碎末点缀其中,咸香扑鼻,惹得姜南风的肚子叫得更大声了。
她帮忙捧着碗公到餐桌,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用不用我打电话去店里问问?”
“……行,你打去问问。”
电话响了一会儿姜杰才接起,姜南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父亲的声音有些急,说店里突然来了不少客人,一时半会没法忙完,中午就不回来吃了,让南风跟朱莎莉讲一声。
挂了电话后姜南风将父亲的话转述给朱莎莉听,朱莎莉把紫菜汤端到饭桌上,说:“那不等他了,我们自己吃吧。”
姜南风狼吞虎咽,吃饱了才跟母亲提起,朗诵比赛需要用到这几个月的报纸来做资料搜集,朱莎莉倒抽一口冷气:“哎呀,鸟称完蛋!早上我才刚叫收废品的来收走!”
姜南风差点被一口米饭呛到:“那、那怎么办!我得写朗诵稿!”
朱莎莉思索片刻,说:“不急,老妈去给你借些报纸来用,隔壁陆爷爷也有订的,而且他储一年才卖一次。”
姜南风松一口气:“那就行。”
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姜南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中指来回搓动,眨着眼问朱莎莉:“老妈,那易拉罐卖了多少钱啊?”
楼上一对母女也在吃午饭,和姜家不同,杨樱和母亲吃饭时很少会聊天讲话,等到吃完饭,杨樱才跟张雪玲讲月底有朗诵比赛的事。
张雪玲收拾着碗筷,问:“是你自己报名的,还是老师指名的?”
“老师指名的。”
张雪玲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子表示老师很看重你。”
杨樱默了几秒,说:“这次每个班级要推荐两人去参加比赛,除了我,南风也参加了,所以我接下来——”
“等等,”张雪玲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她也是老师指名的吗?”
“……不是,她是同学推荐。”饭桌下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头,杨樱鼓起勇气说,“老师说我有经验,要我多帮南风看看稿子,所以——”
果不其然,她的话又被母亲打断,“你能顾好自己的稿子就行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帮别人?你们参加的可是同一个比赛,是竞争对手……”
母亲说了很多,说既然参加了比赛就要各凭本事全力以赴,说这次朗诵比赛市领导们很重视,决赛会在大剧院举行的,说到时候应该还会有电视台来采访……
杨樱注意力有些分散,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微颤的手背。
薄薄一层皮肤透着底下青色的血管,她有点太瘦了,微凸的血管看起来有点狰狞恐怖。
诶,好奇怪,血明明是红色的,为什么血管是青色的?
“……所以你要用心好好准备,朗诵稿写好了就拿来给我过目,我帮你修改,知道没有?”
等了几秒都没得到回答,张雪玲皱眉看向杨樱,发现女孩有些走神,她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生硬:“杨樱,回答呢?”
杨樱蓦地松了劲,微鼓的血管缓缓地沉了下去。
她擡起头朝母亲笑笑:“嗯,我知道了。”
杨樱换了个话题,提起捐款的事,张雪玲拿着碗筷走进厨房,让杨樱去衣柜里取张五十元钞票,明天好带去学校捐。
母亲卧室的衣柜里有个上锁的小抽屉,先拉开母亲放贴身衣物的抽屉,在右边边角摸到一双团起来的肉色丝袜,拆开短袜,里面藏着一把小钥匙。
上锁的抽屉里有户口本和一些证件,还有两个牛皮信封,一个装百元钞票,一个装五十元钞票,两个信封都有一定厚度。
杨樱在衣柜前呆站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动作,等听见母亲大声问“有没有找到钱啊”,她才回了一句“有的找到了”。
她从五十元的信封里抽了一张,关上抽屉锁好,最后把钥匙藏回丝袜里,放回原位。
她拿着钱到厨房给张雪玲看,张雪玲洗着碗,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杨樱满脑子都是早上姜南风在走廊上说的那句话。
‘我心里真的有不舒服,酸酸涩涩的,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杨樱把钱币折成三折,装进裤袋里,终于轻声开口:“妈妈。”
“嗯?还有什么事?”
“我……我能不能也有零花钱?”
“你要零花钱做什么?”
洗碗槽里水声哗啦啦,张雪玲任水一直流,转过头笑着说,“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告诉妈妈就好了,妈妈会给你买的。”
日光打在母亲的眼镜上,镜片反光,杨樱看不清母亲的眼睛。
只觉得那笑容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早上,教学楼楼下的空地摆了一排课桌,上面放几个透明大盒子,盒身上的三个大字鲜红显目,「捐款箱」。
捐款的学生挺多,课桌前排起几条队伍,轮到姜南风和纪霭时,透明盒子里的钱币已经不少了。一块两块,五块十块,还有零星几张五十元大钞,底下沉着不少硬币,像鱼缸里的鹅卵石。
姜南风先把朱莎莉给的十块钱放进捐款箱里,再拉开书包旁袋,从里面捞出一把硬币,全投进箱子里,硬币落下的声音清脆如雨打芭蕉。
一次没掏完,姜南风把每一个硬币都抠出来,纪霭在她身后小声说:“哇噻,你这是把小胖猪里的硬币全挖出来了啊?”
姜南风鼓着腮帮,多少有些不舍:“嗯,所以现在小胖猪肚子里空空了。”
小胖猪是个储钱罐,姜南风有收到硬币就会投进去,想着把小胖猪喂饱了,就能拿这笔钱去买她喜欢的漫画。
但昨晚读着一份份报纸,姜南风心情越来越沉重,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早上起床后直接把小胖猪的肚子挖了个一干二净。
她叹了口气:“只好再慢慢存钱咯。”
纪霭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好人一生平安。”
排队队伍忽然哗然,两人循声看去。
陆鲸排在她们后面,一手拿着一张蓝紫色的百元大钞,毫不犹豫地塞进箱子里,而他另一手拿着一个钱包,夹层里露着几张钞票的边角,紫的,青的。
姜南风等他走近才问他:“是陆爷爷让你捐一百块钱的吗?”
陆鲸实在不懂为什么自己捐个款都会引来众人围观,他奇怪地看姜南风:“不是啊,是我自己的零花钱。”
姜南风倒抽一口气:“一百块耶,陆鲸,你一捐就捐一百块呀?”
陆鲸更奇怪了:“我以前的学校,大家捐款都是五十块以上……是这边有规定不能捐这么多吗?我本来想捐两百的……”
姜南风和纪霭面面相觑,她们两人的零用钱加起来,要三个月才够一百块。
这就是大省城与他们这座小城之间的差距吗?
中午回家的路上姜南风好像树上麻雀唧唧喳,不停问陆鲸关于省城的事。
男孩走得快,姜南风走一步蹦一步,声音都有点喘:“广州有多大啊?是不是比汕头大出很多很多?”
陆鲸反问她:“汕头有多大?”
姜南风想了想。
她的世界其实好小的,从好运楼开始,走过石板街,穿过菜市场,一般学校就是尽头,每周她能坐着爸爸的摩托车,去到再远两个路口的音像店,这对她来说已经很远了。
她诚实回答:“我不知道汕头有多大。”
陆鲸稍微放慢脚步:“那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姜南风眼珠子一转,微喘的声音里有些兴奋,又有些鬼祟:“喂,我妈是不是也给你买了滴滴卡?”
陆鲸点点头:“对啊。”
朱阿姨在开学前给他们两人都买了公车学生IC卡,陆鲸把卡塞在钱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姜南风嘻嘻笑,咧着一口白牙,两颗虎牙尤其明显。
她问:“明天周六,要不要姐姐带你去探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