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墨……上次在酒吧你遇见的那个人,追到学校楼下来了。”
观察着陆芊墨的神情，赵媛媛小心地开口道。
刚摘了游戏头盔的手停在半空，过了两秒陆芊墨才把头盔放了回去：“他做什么了？”
赵媛媛呆了一下：“啊？他没做什么啊……”
陆芊墨垂目，没有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做什么……让你们知道他来了？”
赵媛媛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他似乎知道我们寝室号，直接打的寝室里的话机。”
赵媛媛话音刚落，像是呼应她的话一样,安静的寝室里，话机又响了起来。
“……”
陆芊墨攥了攥苍白的手，站起身来往外走。
“芊墨——”
“……”
陆芊墨回眸看赵媛媛。
赵媛媛犹豫地看了一旁给她使眼色摇头的唐娟一眼，但还是开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看出赵媛媛的担忧和关心,陆芊墨撑起笑脸,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自己去就好。”
听陆芊墨这样开口，赵媛媛不好多说,只说了一句：“那你小心。”
陆芊墨回以一笑：“这是在学校里,还是女生公寓外面，不会发生什么的，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陆芊墨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她拨通了那个话机,没有开口,冷着眸色又按了挂断,然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晚夏初秋，月上柳梢，正是夜色微凉的时候。
迎面一阵风吹了过来，忘记了带件外套出来的陆芊墨情不自禁地脚步一顿，犹豫了一秒，她还是决定直接出去——她没准备和那人长谈。
出了女生公寓楼，还未下楼梯，陆芊墨远远地就看见了倚在车上、身形修长的男人。
即便是站在背光的地方，男人的五官依旧清隽俊美，一套再普通不过的休闲西装穿在身上，却愈发衬得气势出众卓然不凡。再加上那人身上已经完全褪去了学生气息，成熟而有些冷峻的气质引得过路的学生，无论男女都禁不住多看上几眼。
陆芊墨并不意外地听见，经过自己身旁进公寓楼的女生们，小声地笑着议论那个楼下等人的极品。
“……”
陆芊墨脚下的步子再次停住。
她突然有点转身离开的冲动。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笔挺的西装与一丝不茍的衬衫模糊了他们曾经青涩的记忆，即便过去眷念的少年的身形依旧深刻于脑海，但此时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却已经显得无比陌生。
可这种陌生——时隔多年，丝毫没有阻碍他对她的吸引力。
还没有从一个泥潭里完全拔足，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陷进泥潭里一次。
同样望见了她的男人眉头一蹙，似乎察觉了她的退意。
那人伸手解了上衣外套的扣子，脱下外套，面色不甚好看地大步走了过来。
在夜色里，路人和回寝室的女生们的注目下，那人直接走上了台阶，在陆芊墨还呆呆地站着的时候，他擡手把挂在臂弯的衣服拿下，拉开，替她披上，然后用力一合，衣襟并拢在她的身前。
还失神的陆芊墨模糊地听见了旁边路过女生们不带恶意的微惊动静，她猛然醒神，周身早已裹上了陌生的气息。
陆芊墨本能地退了半步。
“……宋淮，不，宋先生，有什么事您请直说。”
她停住身形，神色微僵地开口，然后擡手就要把衣服解下来。
比她的大上一号的手掌将她的手按住，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夜色的微凉。
陆芊墨惊慌擡头，微醺的路灯下，男人的眼眸黑得熠熠。
“风太凉，你身子骨又差。”她听见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不许脱。”
这种关心的话语体贴到连每一个用词的语调都柔软而温暖，像是在深冬里走过不知多少风雪漫漫的长途的行人，忽然泡入一个温润了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温泉里。
这种感觉让人沉沦着迷。
——但也更能让人永远困在这里。
分不清到底是真正的温泉，还是寒冷到极致之后濒死的那一点幻境。
“……宋先生。”
似乎是感觉到那风雪漫漫的一路行来，入骨难消的冷意，陆芊墨轻轻地抖了一下，然后擡眸望着男人，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力求咬得清晰：
“我们没有那么熟，最多只是曾经的邻居而已。——如果有什么事情，请您直说。”
“……”
宋淮不但没有开口，反而愈发沉默且眸色深重地望着陆芊墨。
陆芊墨避过了他的目光：“如果您没有任何事情，那抱歉，我还有事，要先离开了。……以后如果没什么事，也请您不要再来——”
“墨墨。”
宋淮突然开口。
听到这个称呼，陆芊墨脑海中飞快地划过了什么，只是没等她去细思，大脑已经本能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而宋淮也没有给她深思的机会，他在女孩儿眸光微怔的时候，伸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墨墨，对不起。”
在被宋淮抱住的刹那，陆芊墨本能地挣扎起来，她几乎都要张开口的时候，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在公寓楼外。
——这里是她即将生活四年的地方，她不想在开学之初就因为什么事情闹得满楼皆知。
然后她听见了宋淮的道歉。
陆芊墨慢慢地舒出一口气，平稳了自己躁然的心绪。
“宋先生为什么道歉？”
宋淮抱紧了怀里的人：“因为我过去年少无知、因为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因为——”宋淮的话音一顿，这一刻他眼底的哀伤几乎要浓化为实质，“因为你的腿……”
“我知道了。”
陆芊墨勾起了唇角，眼底却不见什么笑意：“宋先生过去年少无知与否，和我没关系，我犯傻是我自己的事，我从来不怪你，正相反，我很感谢你。……我最难过的时候，这世上任何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没有陪在我身边，一个个冷眼旁观，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宋先生，就更没有理由陪在我身边。”
陆芊墨顿了顿，然后继续：“至于我的腿。……孙奶奶过去对我照顾，那种情况，我救她是人之常情——即便她是宋先生的外祖母，这件事仍旧和你没关系。”
“墨墨——”宋淮沉眸。
“宋先生！”陆芊墨的声音稍擡，压过了宋淮的声音，她用力地挣开了宋淮的拥抱，又退了半步，“我说了，我救孙奶奶不是因为你，我请你不要用这件事来侮辱我。——如果就因为这件事，让宋先生之前在酒吧里说出那样的话，那我请宋先生宽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腿伤而要求宋先生做些什么。”
“……”宋淮眸色一沉，“在酒吧说的话——我说喜欢你，不是因为喜欢本身之外的任何一件事。”
陆芊墨闻言一笑，视线从左到右扫过一圈，然后她轻声一笑，再将目光落回宋淮身上：“宋先生只是往这里一站，都不知道要让多少女孩儿驻足，和过去一样……我高攀不起。既然已经没有别的事，那就请宋先生——”
“墨墨。”截了那刺耳的称呼，宋淮擡手扶住陆芊墨的肩，“不要再这样称呼我，墨墨，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过去的事情我替你记着，欠你的我也绝不会忘……错误的我想要纠正，空缺的我想要填补，请你给我一个、也给你自己一个痊愈的机会，好吗？”
陆芊墨眸光一滞，然后恢复漠然。
到现在听见这样的话，还是会动心啊……她以为对于这个人，自己早就死心了，原来竟然还没有。
陆芊墨擡起眼来，视线一点一点地摩挲过面前那人清隽的五官棱角。
好像连最细微的弧度都要刻进心底。
这张脸……陌生而熟悉。
“宋淮，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女孩儿的声音轻得像是要风里散去。
她伸出手来，在灯光下看起来仿若透明的指尖探向那人的面庞，伴着目光，像是一次深情的抚摸。
只是停在了距离那人高挺的鼻梁前，还有寸余的位置。
陆芊墨的指尖在轻轻地抖。
她却蓦地笑了：
“可宋淮，你看，我现在连碰你一下都不敢。我喜欢你喜欢到怕了——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我再也不想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一个人了。”
男人怔住。
说完这句话，陆芊墨转身就要离开，只是这个动作还未起半秒，尚停留在半空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陆芊墨一愣，擡眸望去。
宋淮的眼瞳漆黑如点墨，他握着她擡在半空的手，抵在唇边轻轻地吻住：“再试一次，墨墨。”他擡眸望着她，“就再试一次。你的喜欢和你的笑容是我欠下的……你不必再喜欢我，让我喜欢你，只要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就够了，墨墨。”
陆芊墨皱眉，要开口却被对方的话音压了回去——
“我会像你从前陪在我身旁，一直陪你走下去。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前，不必回头，从今以后所有的风浪，我都不会让它们再触及你的衣角。……就算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有别人了，你永远有我。”
他一字一顿，说完之后，像是落章成契一般，在陆芊墨的指尖浅浅地吻了一下。
“风太凉，回去吧。”
说完话，他转身下了台阶，打开车门，停身看了陆芊墨一眼。
灯火里，这一眼有万千情绪起伏斑驳，伺着一个时机得以涌出。
只是最终他默默地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地进了车里，然后离开了。
※※※※※※※※※※※※※※※※※※※※
叶江淮：趁墨墨还没想起外套，先离开，下次……就说来拿外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