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哪怕是万般不情愿,他也得承认自己就是被骗子骗了。
这个骗子是把他那一套话对谁都这样说，剩余的全靠被听的人自己补，那个骗子看谁都是富贵命。
瑞瑞几个人还在听姥姥跟骗子说话。
姥爷脸上压根挂不住,都不愿意等向梅回来,就吵着闹着要回去了。
“也出来这么久了，现在你姥姥和姨姥姥都已经找到了，我回去喂猪。”
瑞瑞提醒道：“……姥爷，你的钱还没拿回来。”
“这不是还有你们吗？”姥爷说道：“你们几个人还在这里都拿不回来钱的话，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瑞瑞：“那多麻烦，我们还得给警察解释，还不知道警察相不相信,说不定警察要自己本人去拿。”
“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姥爷现在就是不想在这里了，他其实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到时候还得去跟警察说他是怎么被骗,向梅又是怎么识破了骗子，他更加受不了。
“我要回去了，你们要是不送我回去,我就自己坐大巴车回去。”
瑞瑞那一瞬间真的火大，这固执起来,真的是比家里最不听话的孩子还让人头疼。
这是被骗了5000块钱。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
尤其是对于姥爷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他们不像年轻人一样可以出来打工拿工资。
这5000块钱是姥爷自己在家里攒出来的。
镇上每次赶集的时候,姥爷都会把小菜和鸡蛋拿到集市里去卖,而且每一次都不让姥姥帮忙,生怕姥姥分了他一分钱。
小菜两三块钱一把，鸡蛋1块5一个。
5000块钱,这基本上就是几年的存款。
“你们在这里就够了。我在这里又不能帮你们抓骗子。”姥爷还是要回去。
瑞瑞转念一想,也行,一会儿姥姥高高兴兴地回来，看到姥爷，两个人又要吵架。
“你快点吃点东西，先送姥爷回去。”瑞瑞跟自己男人说道。
“那你们怎么回来？”这回去得四个多小时，再出来的话又要四个小时。
“你回去也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开了一天的车，我们今天晚上就在县城里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坐大巴车回来。”
瑞瑞想着姥姥刚才说的那些话，她也不确定姥姥现在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当听到骗子连骗姥姥的时候都不愿意说改这辈子的命数，瑞瑞心里也有些难过。
比起父母那一辈，她其实更心疼姥姥姨姥姥这一辈，她父母都是在外面打工，所以她这一辈都是留守儿童，是姥姥她们这一辈人带大的。
瑞瑞看着姥爷和她男人坐车离开。
姥爷也是年纪大了，本来心里一直在难受他辛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老了以后竟然没有一个儿孙跟自己姓的事情。
后来又难受那个算命先生居然是骗子，自己丢了大面子。
可是，当他回到了雨兰镇，人也慢慢醒悟过来了。
这才意识到，那是五千块钱。
他存了很久才存到的五千块钱。
姥爷幼年时家里丧父，家里孩子又多，他年轻时候长得俊，为了减轻负担，他自己就做了上门女婿。
他们家那边已经没有他的田地了，那边当家的人是他最小的弟弟，很有出息，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
老了以后，向梅开始找坟地，开始准备棺材的时候，他心里也有想法。
他想葬回自己的老家。
他把这件事跟向梅说了，向梅只说：“看你自己吧，就是不知道那边的坟地好不好买。”
他弟弟不愿意他葬回去，说是影响祖上的风水，让他留在向家这边。
他就把过去自己从向家拿东西给他们的事情拿出来说，对方就说，葬回来可以，但不能按照自家人算，得像外乡人那样花五万块钱买才行。
他这些年都在存这五万块钱。
在县城里，他又被面子影响，忘了这5000块钱有多重要。
可现在，回到了雨兰镇，他晚上都睡不好觉，怎么想都觉得难受。
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存下五千块钱？
“瑞瑞，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姥爷就给瑞瑞打电话：“钱拿到了没？”
“还没有。”瑞瑞说道：“警察办案也需要一个流程。”
“那可怎么办？我去城里看看。”
“不用不用，姥姥在外面，她说她暂时不回来了，到时候，她会帮忙拿回钱来。”
“你姥姥不回来了？”
“对，姥姥暂时住在唐姨姥姥家里，不回去了。”
“她不回来在城里做什么？以后谁送孩子去上学校？”
那头的瑞瑞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这一次回来以后就不出去打工了，我自己送孩子去学校。”
她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她父母那一辈全部都在城里打工挣钱，每年回家半个月，带孩子的天数不超过一年，全部丢给姥姥这一代人带。
她父母最喜欢说的话是：“都是为了你们。”“谁愿意出去打工啊。”
实际上，挣钱也没挣多少。
而姥姥她们太老了，跟不上时代了，老师经常要求一些“拍学生在家里打扫卫生”的视频作业，或者是让她们家长自己打印卷子。
太为难老人了，她早就想要自己带孩子了，现在也是一个机会。
那头的姥爷还说了一些话。
瑞瑞道：“正好姥姥在外面，到时候可以去要钱。”
姥爷也就不说什么了。
向梅留在城里了，向兰自然也要留在城里。
向梅非常积极，几乎每天都要警局问问钱什么时候能够拿回来。
另一头的姥爷也在日复一日地着急，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晕了头，那么爽快地就把5000块钱给了那个骗子。
他是越想越气，晚上都睡不好觉。
本来他和向梅已经不联络了。
雨兰镇跟人关系闹翻的标志不是打架吵架，而是不理对方，有很多人可能是年轻时闹了矛盾，直到参加对方葬礼都不会说一句话。
原本姥爷也准备这辈子都不理向梅这个人了。
但那是五千块钱。
姥爷就给向梅打了电话，电话一接通，他为了不让对方先嘲讽他，就粗里粗气地问道：“我听说你在城里不回来了，不回来在城里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批评我？”那头的向梅问道：“你是什么人就来批评我？你一个吴家人，住在我向家的屋子里，还来骂我？我看你是少了些上门女婿的规矩。”
从过去到现在，两个人吵架是吵了无数次了，可是向梅从来没有用对方是上门女婿，这里是向家这样的话来骂过对方。
其实每次只要说这句话，她就肯定赢了，但她从来没有说过，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小吵小闹的时候，没有必要往人的心窝子里戳。
现在终于说了，虽然有点狠，但还是舒坦，难怪其他人吵架都要往人心窝子戳。
姥爷本来就有心病，现在被这话一击，更加生气了，可又想到五千块钱，他又忍了下来。
“我这哪是批评你，你不要多心。”姥爷道：“我听瑞瑞说，那5000块钱……”
“我每天都去警察局问了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向梅道。
“那什么时候拿到钱？”
“拿不到了。那算命先生把钱藏起来了，警察没找到。他又拿不出其他的钱，可能后面要去坐牢了。”
“就算他去坐牢，也得把钱拿出来！那是我的血汗钱！我存了多久才存到5000块钱。”
他昨天去集市上卖了三十个鸡蛋，又卖了一背篓白菜，也才卖75块钱。
这要存多久才能存到5000块钱？
“存了那么久才存到5000块钱，怎么随随便便给了骗子？”向梅说道。
“向梅，你说话是越来越刻薄了！”
向梅就不刻薄了，道：“现在警察也没办法，钱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你也莫伤心，这个骗子要去坐牢了。”
“什么叫警察也没有办法？”
“拿不出钱来，警察能怎么办？还能把这个人给卖了换钱吗？你这个人要讲理。”向梅想起了过去的一段对话。
——不行，我要去城里面看一看，那个名单会不会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没有选上，面试结束的时候，他们还专门留了我的名字和地址。
——没有选上就是没有选上，你去了又能怎样？还能逼着他们让你上吗？你这个人要讲理。
那头，姥爷被这话气着了，一下子就把电话挂了。
姥爷当天晚上是眼睛都闭不上，之前拿钱痛快，现在是越想越难受，胸口都像是堵了一颗大石头，就卡在那里，翻来覆去都觉得痛。
第二天，姥爷一大早起来，把家里的公鸡抓了起来，背到了集市上卖了。
两只公鸡也就卖了200块钱。
他捏着两百块钱，越看越心焦，他决定坐大巴车去城里。
姥爷下午到了城里，找瑞瑞问了派出所的位置，他也舍不得打车的钱，就一路到处问公交车怎么坐。
派出所有不少人，他一改在向梅面前的暴脾气，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而是赔着笑问了算命先生骗钱的事情，问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对方说了稍等，又打了几个电话，翻了一下档案，这才说道：“钱早就已经给你老婆了。”
对方一边说一边把档案拿出来，给他看了签字的地方。
这下子，姥爷火冒三丈，直接打电话给瑞瑞.
“你姥姥在哪？”
“姥爷？怎么了？”
“你姥姥在哪里！我现在在派出所，警察说钱早就给你姥姥了！”
“姥爷，你别着急，我问问姥姥。”
“向瑞！你要是当我是你姥爷，就告诉我你姥姥在哪里！”
瑞瑞：“姥爷，你别急，如果钱已经给姥姥了，姥姥肯定会给你。”
瑞瑞赶紧又拿自己男人的手机给姥姥打电话。
她一边安抚这边的人，接通后又让姥姥那边能听到自己说话。
“可能姥姥也是刚才拿到钱，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你。”
“果然不是跟我姓的，就算是养大了也是白眼狼。”
瑞瑞被这句话伤到了，愣了一下。
那头姥姥听到了，说道：“瑞瑞，你让他过来找我。”
瑞瑞哦了一声，把姥姥的地址告诉了姥爷。
姥爷打了车过去，一到地方就砰砰砰地敲门，恨不得让整栋楼都知道他的愤怒。
房门打开，一屋子都是老人，全都看了过来。
姥爷一大半都认识，但他不介意，直接骂道：“向梅，你真是个黑心肠！”
“我去问警察了，他们说，钱早就给你了！”
他吼道：“你为什么说钱拿不回来了？”
其他老人就看着他们这边，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劝架。
向兰想要劝架，被向梅拦住了。
“你这是什么话？”
“向梅，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事收不了场！我的钱呢！”
向梅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欣赏着他的愤怒，又仿佛在看他的笑话。
“警察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钱已经给你了！你不要装不知道，我看到你在那后面签名了！”他越说越愤怒。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钱拿不回来了？”男人也不在乎在一群老朋友面前揭露这个人的真面目。
向梅这才开口道：“那你为什么要说你在城里没有看到名单？”
男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想起来：“你说什么？”
“1973年，我去参加电影公司的配音选拔，你去城里看到名单了，当时我被选上了，你为什么要跟人说我怀孕了，不能去了？”
“我在家里等了一天又一天，我觉得我一定能去，等你回来告诉我我被选上了，可你回来告诉我说，你没有看到名单。”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