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小队的人手不够用。
雨兰镇有一些女赤脚医生,都属于不脱产工作者，农业生产要搞，偶尔乡亲们有个病痛也能帮忙看。
女赤脚医生们对于妇科病并不了解,更何况医疗小队还需要做宫颈癌的筛查,大家也不是不想帮忙，而是担心自己做不好，耽搁事，过来得不积极，医疗小队又不好意思去喊她们。
偏偏医疗小队多数都年轻，平城在1958年就办了卫生学校，医疗小队便是这个学校出来的,十几岁就进去读了，十八九岁就出来工作了。
她们基本上都是脸皮薄,人情世故方面,她们接触得少。
两边一结合，工作推进就不太顺利。
熊世珍很快就发现了。
“大家要积极支持医疗小队的工作，不会的事情就去问,她们又不是不会说。”
熊世珍眼睛没有过去好，年纪大了,手脚也没有那么灵活,但村子里她在妇女中的名声很好。
做了多年的接生婆,除了老的那一辈妇女,后面的妇女们,无论是中年人，还是年轻一代,她说话都还是有几分重量。
“你们还年轻,脑子也聪明,能学会，我当初六十几岁都能学会新法接生，现在要不是我年纪太大了，手脚没有那么灵活了，我也想学。”
“等她们走了，到时候就是你们来负责咱们镇的妇女健康了。”
熊世珍又每天给医疗队送饭，给她们点艾草驱虫驱蚊，一方面是感谢她们，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她们能对雨兰镇印象好一些。
有了熊世珍和其他的女赤脚医生的支持，医疗小队的工作开展起来也就越来越顺利了。
雨兰镇这段时间在大人中间的大事就是妇女病。
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在说这个妇女病的问题，可他们说话的时候，只有有小孩子过来了，立马就会被大人吼一句——
“过去过去，快去写作业，这不是你能听的事情。”
小学生们就很奇怪。
这不怨大家觉得好奇，因为雨兰镇的大人们就没有什么事情会回避孩子们。
平常谁家死人了，谁家杀人了，谁谁谁和谁谁谁定了亲又退亲了，小孩子都跟着一起听。
怎么突然就有她们不能听的事情了？
而且好多大人都会大队那边，也不说是去做什么，大人们说话都只说一半。
“那些阿姨也到我家里来了的，来了以后也没说做什么，然后我妈就休息了好几天。”
“我妈也是。”
“我妈也是，我问她那些阿姨来做什么，谁生病了，她还骂我。”
大家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便去问凌云。
凌云的妈妈是大队队长，她肯定知道。
凌云：“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大家都生病了，她们是城里的医生。”
“啊？可是我妈妈不像是生病了。”
另外有一个小学生立马说道：“我爸爸说那是城里来的骗子，专门来骗大家的。”
小孩子心目中，生病了就是感冒发烧了。
永秋不乐意了：“才不是骗子，她们好厉害，我们去城里的时候，亲眼看到有一个人的手被砍断了，然后医生就给他接了回去。”
“怎么可能？”
“你不信的话，你问凌云是不是真的？”
大家都看向了凌云。
凌云点头。
永秋和凌云她们班上有个小男孩手指就被砍断了，他现在就少了一根手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睁大了眼睛。
“你们亲眼看到的吗？”
“我们俩亲眼看到的，那个人的手指就是断掉了，然后医生他们在里面就给他接回去了，而且唐祖奶奶说以前也出现过都接回去了，你们记得唐祖奶奶吧，就是每年月半会回来烧纸钱的那个唐祖奶奶，你们要是不信的话，等她回来问她，她肯定不会撒谎。”凌云说道。
果然，这话一出，大家都相信了。
大家一下子就对医生这个群体有了莫大的兴趣。
断了的手指能接回去，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太厉害了。
这天下午，当医疗小队从村校学校外面的路走过去的时候，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年轻的姑娘们擡起头就看到那一群小孩使劲趴在了学校的外墙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在上体育课，你们真的是城里来的医生吗？”有个小姑娘脸灰扑扑的，脆生生地问她们。
“是啊。”医疗小队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她们不止负责过妇女病的普查普治，以前还负责过下乡打预防针。
下乡是个苦活，愿意下乡的永远是那一大群人。
基本上有小孩子看到她们，那绝对是远远的跑开。
如果没有跑开，就能看到小孩子特别搞笑地躲起来。
仿佛在所有小孩心目中，跑慢的那一个会被抓去打针。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小孩趴在墙上来围观她们。
带头那个小姑娘看着她们，她的眼神都带着骄傲：“我说的没错吧，她们就是城里来的医生！”
小姑娘又看向她们：“你们快跟她们说说，你们把断了的手指接回去了的事情。”
说实话，她们还不可以，这个技术，整个平城也只有两个医生能做到，都在县医院呢。
就孩子这真挚又崇拜的目光，大家还真不好意思说不可以。
好在她们中间有一个有幸上过其中一位医生的课。
“断了的手指能够接回去，主要是把神经，血管重新接上……”
小孩子压根听不懂，但不影响她们听得很认真。
其中一个小男孩就把手伸了出来：“如果那一半截手指不见了怎么办？”
另外那个小姑娘就问他：“你记不记得在哪儿掉了，我们去找一找，说不定还能用。”
医疗小队基本上都是城里的姑娘，她们家里基本上能供她们在平城读三年的卫生学校，她们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说过最残忍的一句话就是现在：“这个手术需要在12个小时之内做。”
那个孩子哦了一声，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大家都叹了一口气。
虽说如此，医疗小队就此在这群小姑娘心目中留下非常光辉的形象。
对于小孩子来说，她们喜欢什么，那就是时时刻刻要去接近。
永秋和凌云开始经常去找医疗小队的阿姨们。
不仅她们去，还带班上其他的小姑娘一起去。
小春本来就希望自己女儿能像城里的这些有文化有能力的年轻姑娘，对于永秋去大队卫生室跑，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只是：“她们忙的时候，你们不要给她们添麻烦，知道吗？”
她也没有觉得小孩子能听懂什么。
结果没几天，她就听到自己女儿像模像样地和凌云聊天。
她女儿说：“唉，我们镇的子宫脱落和尿瘘病最多。”
小春那一瞬间回过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们镇的妇科病。”永秋说道：“妈妈，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镇好多人都生病了。”
小孩子心目中，这些病也好，伤口也好，并没有带上什么羞耻色彩，之前也有过一次儿童病普查，当时就宣布说了雨兰镇的儿童病中，营养不良很严重。
永秋觉得这差不多。
小春真的很惊讶：“你懂这些？”
尤其是她女儿开始说：“我们女孩子在这里有个子宫，是生小孩子用的，它原本是被一些东西固定在这里，有些大人生孩子后，托着子宫的那些东西受伤了，于是子宫就掉下来了。”
她还小，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她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也不因为有这些东西而羞愧。
小春有种感觉，这才应该是对的。
不仅如此，她们甚至还开始和医疗小队一起宣传妇女劳动的五期保护。
熊世珍出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些雨兰镇的下一代。
老人家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久久地凝望着孩子们。
等她们长大了，一切又会更好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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