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薛定吃着面,口中宛若嚼着屎。
门外的人却还在继续。
“至少让我吃顿饭吧?好饿啊,感觉快要不能克制自己,万一我把你的门把吃了,你明天还要去装修市场再买一只,多麻烦啊?”
“我现在约莫大概可能能吃下一头牛,生的都能吞下去。”
“薛定,我发现你门框上有蜘蛛网,那只蜘蛛看起来还挺壮硕肥美的……”
她说着些可笑的蠢话。
换做平常,他可能会笑出来,觉得她可爱,又为她这种古怪的可爱而气恼。
可今天,薛定笑不出来了。
他是认真考虑过,深思熟虑过,再三斟酌过,才做出决定要和她划清界限的。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傻子,说过的话就跟放屁似的,拿她的未来去做一场豪赌。
于是祝清晨话未说完,门开了。
薛定站在那里,影子被灯光映在地上,晦暗不清。
楼道里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消失了。
祝清晨站在黑暗里,他站在光芒中。
薛定把门拉开,回到厨房,重新拿出一只碗,一双筷子,将盘子里的意面扫了一半进去,又把西兰花也分给她。
一言不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面。
祝清晨关上门,轻手轻脚换鞋。
才刚玩下腰去,就听见薛定冷冷地说了句:“不用换鞋,吃完就走,别耽误时间了。”
她一顿,擡头对上他的眼神。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充满了不可撼动的决心。
她以为她大老远追来,他至少会有些心软的。
看来还是低估了他的固执。
薛定说:“吃完这顿,我亲自送你走。如果你闲钱太多,那就把欠我的钱都还给我,就当我食言了,要你提前还钱,还到你买不起回来的机票钱为止。”
祝清晨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觉将那盘食物拢到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卷面条,呼呼吸进嘴里。
她狼吞虎咽完这一大口,先解了解馋,才来得及夸他,“手艺不错。”
薛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明白他的意思,戳着盘子里的面条,垂眼说:“那又怎么样呢?把钱还给你,没钱再来找你,可心还在你这里,人回不回去又有什么要紧的?”
“人走了,心迟早会回去。”
她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心会回去?万一它一辈子都留在你这儿了呢?”
“不会的。”
“会。”
“不会。”
“会。”
“……”
祝清晨却又送了一筷子面条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试试看。”
她的嘴角还沾着酱汁,却擡眼望着他,目光明亮夺人,“你如果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时半会儿心血来潮,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是,我的确和苏政钦轰轰烈烈爱过,如今一切也都成为过去式,所以你以为你也会和他一样,只要分开,时间就会治愈一切,对不对?”
薛定的确这样想。
他这人素来自负,绝不愿把自己和任何人作类比,可苏政钦能成为过去式,他为什么不能?
祝清晨是这样决绝自立的女战士,她无论如何都能顽强活下去。
哪怕没有苏政钦。
哪怕没有他。
祝清晨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倏地笑了。
她说:“天不老,情难绝。”
还有两句没说出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你与他不一样。
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薛定看她两眼,嗤笑一声。
“祝清晨,你可真够土的。”
这年头了,还拿着这种土掉渣的古诗词掉书袋,班门弄斧。
他再也吃不下东西,将筷子一搁,起身去水槽前洗锅,“吃了就走,少废话。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赶紧死了这条心。”
祝清晨一边吃面,一边笑言:“真巧,我也是。”
薛定背对她,额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吃完饭,无须赶人,祝清晨自己开门走了。
“谢谢款待,厨艺不错。”她站在玄关处夸了一句,拍拍肚皮,懒洋洋出门去。
薛定摸不清她的套路,没忍住问了句:“你去哪?”
她似笑非笑反问他:“怎么,要留我过夜?”
然而不待他答话,她已关门离去。
薛定在原地站了片刻,心里天人交战。
送,还是不送?
几秒钟后,他脸色难看,快步走到阳台上,朝下一看。
巷子里却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去哪了?
他摸不着头脑,往巷头巷尾都看了看,却硬是没找着祝清晨的身影。
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是真走了?
大老远跑来,吃了顿饭,又回去了?
哪知道又过了须臾,对面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人声:“找谁呢?”
他一顿,擡头看去。
离他两米外的民宿窗口,那个“人间蒸发”的女人好整以暇站在那,托着下巴倚在窗棂上,笑容满面,朝他比了个八的手势。
“还以为要数到十你才会探头找我呢,不错,比我想象的还早了两秒钟。”
薛定:“……”
砰地一声关了窗。
他脸色难看地骂了声操,坐到沙发上,随手摸了本书看。
那个美国人最为推崇的硬汉作家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坐在充沛的灯光下,深知即将到来夜晚会更难熬。
天刚鱼肚白时,薛定的闹钟响了。
他按掉闹钟,掀开被子,洗漱换衣,又去厨房热了两片吐司,煎蛋,加入生菜叶,做了个简易的三明治。
今日军方在戈兰高地上的禁区有排雷作业。
他要赶去报道。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西南部,以色列东部,先后在一战后、四次中东战争里成为战场。
数千枚地雷遗留在那片土地上。
这一百年来,戈兰高地无数次发生路人踩雷事件,重则死亡,轻则受伤。
薛定草草吃了三明治,背了只从北京家中带回来的旧相机,穿了件黑色夹克,捧着摩托头盔出了门。
他是负责报道新闻的,摄影是乔恺的活儿。
可如今乔恺不在,他得身兼两职。
从楼下的车棚里取了赛摩,他长腿一跨,骑了上去。
脚下踩燃引擎,手上干脆利落转了转,摩托在泛白的天光里轰鸣而出。
他还擡头看了眼那女人的窗口。
那屋子安安静静的,窗外摆着数盆紫色粉色的小花,那人约莫还在睡梦之中。
唇角微微一扯。
傻女人。
然而他没看见,当他骑着赛摩出了巷子时,巷口的空地上停了辆浅蓝色的小破车。
祝清晨坐在车里啃面包,不时低头看看手表。
以色列官方昨日公布了今天的排雷计划,她掐着时间在这儿等了半个多钟头,天不亮就起来了。
打了个呵欠,她还没来得及把嘴合拢,忽然间听见摩托的轰鸣声。
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下一秒,巷口冲出熟悉的赛摩,男人一身黑色机车装,头戴纯黑色头盔,骑车的姿势像是离弦的箭,凛冽又放肆。
她扯开嘴角。
呵,傻男人。
随即踩下油门,冲出了空地。小破车模样虽落魄,改装后的性能还不错,跑起来也虎虎生威。
薛定是在笔直的公路上发现不对劲的。
身后跟了辆小破车,从耶路撒冷一路跟到了通往戈兰高地的公路上,别的车都不见了,就剩下它不远不近跟着他。
他转弯,它也转。
他加速,它也加。
最后他猛地停车,等在路边。
那小破车晃晃悠悠来到他身旁,也跟着……停了下来。
车窗下降,女人戴着墨镜,把脑袋探了出来,笑吟吟问他:“停下来干嘛?不是赶着去戈兰高地报道吗?”
“……”
薛定一把摘下头盔,长腿一迈,下了赛摩。
捧着头盔走到车边,他说:“下车。”
祝清晨依然笑容满面:“下车干什么?”
他猛然间一拳砸在车门上,小破车几乎晃了晃。
天光已然大亮,又是一个以色列惯有的好天气。
天色蓝得像宝石,湛蓝透亮,万里无云。公路一路伸向远方,安然静谧。四周是旷野,是一望无际的黄绿色草原。
薛定前所未有地恼怒。
他一字一句问车内的人:“祝清晨,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话也说到最狠的地步。
为了离开她,他甚至提前逃到了这片黄土地上。
可她陡然间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自傲,一次一次笑吟吟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不知疲倦,也永不会绝望。
祝清晨没了笑容,望着他不说话。
她鲜少见到薛定这副模样,像是暴跳如雷的野兽,情绪失控。
男人盯着她,冷冷地又问了一次:“祝清晨,你还要我怎么样?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你但凡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自尊心,也该知道感情这种事没法勉强。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祝清晨双手握着方向盘,擡头对上他的视线,一脸平静。
“我不会影响你。”
“……”
她从副驾驶上拿起他送的那只性能极好的专业单反,以及自己配的新镜头,“乔恺不在,没人帮你摄影,我来。”
“……”
“超长焦镜头,适合用于危险报道。”她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柜子,又拿出两只备用镜头,“长焦镜头,微距镜头,我都准备好了。”
擡头,对上薛定火气渐熄的眼。
她平静地说:“我对你,不止死缠烂打,也不是只会添乱。”
他的满腔怒火生生被她的认真震慑住,无处发作。
小车里,女人将镜头一一放回柜中,轻飘飘说:“薛定,我对你,是志在必得。”
是让你心甘情愿明白,从前你坚持单身,不过是因为职业危险,不适合有人大老远在祖国等你一辈子。可如今我,祝清晨,是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终身相依的人。
你是无枪的战士,那我就是你身旁的战友。
“我是女战士,不是吗?”她慢慢地笑了,那笑里有一抹张扬,两点温柔,三分坚定,以及数不清的可爱。
薛定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难看至极,回头,重新骑上摩托。
他咬牙切齿,戴上头盔,一言不发往前骑。
身后,小破车始终跟着他。
仿佛一条默默无闻的小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智障的我订错了机票,最后辗转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回到北京。
开始码字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一个半小时写完这章,确实精力不济了T-T,因为接下来有大事件大场面,字数可能较多,我争取一次性写在大肥章里,所以容我去睡个觉,早上爬起来继续写。
最迟中午12点之前会更新。
晚安=V=
依然99只小红包,感谢大家包容一个为了旅行更新不稳定的浪子容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