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幽暗长巷。
卖鱼铺子早早打烊,只剩一张长凳搁在外头,守着几个盛水的鱼盆。雨声哗哗,连绵不断,整座城市在白噪音的笼罩下进入深眠,而降临者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厉蕴丹在长凳上醒来。
甫一睁开眼,她迅速扫视周遭环境,再看了看天。
在下雨,巷道口有一盏路灯,四周无人。她整了整深蓝运动装,甩去白球鞋上的水渍,再取过背后的双肩包。
少顷,她探进双肩包掏出一把伞,起身撑开,没入雨帘。
穿过长巷,走向大街。凭着上个试炼场的经验,她根据金运卡给出的文字提醒,轻松找到了取钱的银庄——
凡博伦大通银行。
全英文字样,与试炼场“阿卡克托”所用的文字相当。只是这里的货币购买力如何,她还得尝试一番。
将金运卡塞进取款处,厉蕴丹查看总额。
这次她的手气不错,在金运卡里开出了百万大额。但她心里毫无波动,只取了笔钱就撤。之后,她购入新手机,装上新的手机卡,买了衣裤、吃食和种子,渐渐地,她发现这里的货币与上个试炼场的货币购买力相当。
厉蕴丹一心扫货:“有朱砂墨吗?”
金发碧眼的服务生:“非常抱歉,请问‘朱砂墨’是什么?”她见厉蕴丹是亚裔面孔,便提醒道,“或许你可以去‘华街’看看,那里什么都有。”
“华街?”
服务生指着她来时的方向:“一直往东走就是华街,那里住着一群有趣的人。他们教会了我们祖先钱的用法,我很喜欢华街的豆浆和油条。但他们热爱养生,现在应该都睡了。”
厉蕴丹明了,她提着袋子走出商场,打起伞去找住处。
谁知在路过一处僻静的公园时,她透过大雨倾盆的声响,听见了有人在奋力拖拽塑料袋的声音。隐约间,饱含恶意的对话在黑暗中传开。
“怎么办?真的把她玩死了,万一有人发现尸体并报了警呢?”
“你在害怕?”少女嗤笑道,“报了警又怎么样?我们还没成年呢!梁恩雅家里没权没势的,死了就死了,给笔钱就能和解。喂,动作快点啊,把尸体扔下去!我还要回家喝燕窝呢!”
“是是是!马上马上,安妮姐别急!”
两个少年拖着尸体,大雨冲刷着拖拽的痕迹。他们给尸体绑上石头,想把她丢进人工湖里,而厉蕴丹掏出新买的手机,先给几人录了视频,又准备报个警。
“怎么会这么沉?梁恩雅有这么重吗?”
“袋子进水了吧?水重。”有人问道,“安妮姐,梁恩雅的那些视频怎么处理?”
“删了呗。”安妮说得轻飘飘,“人死了还留着视频干嘛,不吉利。”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只见被透明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尸体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几近全白,仅剩内中的一点黑。她平整带血的指甲忽然发黑拉长,身上的血肉以可怕的速度溃烂,并在喉管中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吼。
尸体“复活”,长甲划破塑料袋,划伤了少年的胳膊。
鲜血溢出,这群杀人凶手肝胆俱碎。他们被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逃:“鬼啊!啊啊啊!有鬼啊!救命——”
伞被扔在地上,鞋子掉了三只。他们瞬间作鸟兽散,徒留尸体从塑料袋中挣扎出上半身,在一地泥泞中循着血味爬去。
“吼!”她的动作十分缓慢。
暴雨汇成水流而下,装进她下半身的塑料袋中,渐渐拖着她往人工湖滑去。很快,绑在她身上的两块大石滚进湖里,拽着这活死人一道入了水。
厉蕴丹撑着伞来到岸边,望着在水下挣扎的“尸体”,敛目静思。
她已经遇上“怪”了,可神来之音却没有提醒试炼开始,这是为何?而试炼没有开始,那么她杀了这怪会有首杀奖励吗?
权衡一番,厉蕴丹伸手入手,抓住了“尸体”的胳膊。心念电转,她干脆将怪收进了无尽仙藏,也不管会不会吓坏里头的丰饶精灵。
姑且这样吧。
如果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她自然会交给“衙门”处理。可尸体变成了怪,那就不方便交给活人了。万一怪把活人也变成了怪,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还不如收在无尽仙藏里,等试炼场一开就宰了换首杀,岂不美哉?相应的,她会着手处理掉杀害她的凶手,为她超度、令她安息,作为首杀的交换。
“梁恩雅……”厉蕴丹念着死者的名字。
她拎着袋子离开湖边,转入密林深处,进到无尽仙藏。
但见六只丰饶精灵忙得七上八下,又是使出藤蔓缠绕着活死人,又是用净水冲刷她的身体,还一边往她嘴里喂花露,一边嚷嚷着“好臭好臭”!
解开塑料袋,厉蕴丹从最底下取出一只湿透的书包,里头装着课本和校服。
她翻出对方的学生证,只见证件上的女孩长得明眸皓齿,笑得甜美可爱,与眼前这具辨不出面目的活尸完全不同。也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竟成了如今伤痕累累的模样?
厉蕴丹:“梁恩雅,暂时把你的身份借给我用用吧。”
“吼!吼——”她想咬她,结果被丰饶精灵塞了一嘴土。
“作为交换,我会让你有仇报仇、入土为安。”厉蕴丹道,“要是有挂念你的人,我会给对方留一笔钱。”
活尸听不懂,依旧在发疯。厉蕴丹可不管她同不同意,当下便取过“既着万相”的面具,一把扣在了脸上。
霎时,无数纤维从面具上延伸出来,覆盖她的躯体,调整她的形态。发色、肤色、身高,除了眼神、性格和气质无法模仿,厉蕴丹几乎就是梁恩雅本人。
她换上她的校服,背起她的书包,收起伞、赤着脚,她步出无尽仙藏,走入瓢泼大雨,看模样像极了迷失自我的羔羊。
零点左右,她被夜巡的警方送回了“家”。
华街巷道的尾巴上,坐落着一间上下两层式的简陋屋子。它上层住人,下层开铺,货柜上陈列着一对对红烛,已经沾了半层薄灰,看上去是很久没做生意了。
她掏出钥匙开了门,忽听楼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名十二三岁的半大男孩跑下楼,手中抱着几条干毛巾,嘴里冒出抱怨:“姐,你怎么才回来!我给你做的蛋包饭都凉了,热了好几回,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是站在楼梯上与厉蕴丹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不对的地方。
就觉得面前站着的人是姐姐,但又不是姐姐?
“姐?”
厉蕴丹不知晓他们姐弟的相处模式,只是从心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擦过头发和湿衣。借着擦拭的动作,她扫了一遍屋内的环境,就见厨房连通铺子的衔接处放了两个龛,里头放着一对男女的遗像。
梁恩雅的长相与他们近似,想来他们就是她的父母。
原来已经去世了吗?
男孩:“姐,我给你把蛋包饭再热热吧!”
“我吃过饭了。”厉蕴丹道,“留着明天吃,你去睡吧,很晚了。”
“嗯……”男孩一步三回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厉蕴丹并不怕他生疑,径自在简陋的屋子里转了圈,找到盥洗室和卧室,便洗漱一番开始整理梁恩雅的遗物。
书本、笔记本、课表、文具盒,以及一只半旧的手机?
不过梁恩雅设置了密码开锁,以至于厉蕴丹不知道该何解,只能暂时搁置了它。而她所在的居室简陋,姐弟之间的卧室只隔着一张挂毯,这窸窸窣窣许久,终是吵醒了对方。
“姐,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的……”嘟囔两声,男孩蒙起被子睡了。
厉蕴丹看着他脱在一边的旧鞋,破了洞的袜子,没吱声。
片刻后,她躺在床上调息,保持清醒的状态直到第一声闹钟响起。厉蕴丹起身,简单做了个洗漱便掀开男孩被褥,把人扒出来洗刷干净,带出去吃了顿好的,再领他进入商场。
“姐、姐你疯了?家里领着城市低保,哪来的钱去消费?还有,今天是周四,我们还没放假啊!”
她带他走出了写满方块字的华街,进入满是英文字的商场。在柜员半是鄙夷半是怀疑的眼神中,厉蕴丹取出一沓钱……
世界安静了。
男孩看着她,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姐?”
“不要多问。”厉蕴丹道,“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但不是现在。总之,钱的来路很正,你只管花用。”
她给他换了身行头,又送他去学校。听着他的朋友唤着“梁今寻”的名字,厉蕴丹目送他步入教室,随手把书包一挎,往小学对面的中学走去。
梁恩雅,高二(8)班……
她见过大学城是什么样,料想高中也该是一个样。然而,厉蕴丹并不知道高中生活的水深火热,她前脚跟跨进校门,好不容易找到教室,后脚跟就被暴怒的老师臭骂一顿。
“梁恩雅,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上午十点三十分!打你电话也不接,你是在干什么?”师长劈头盖脸地扔下一打试卷,“你脑子清楚点!虽然凡博伦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大都市,各种教育都有,但咱们华街还是秉承老一辈的精英教育,是通过考试和学习来一步步提升自己的!”
“别去学什么快乐教育,那不适合我们!要是你们各个只知道‘快乐’,凡博伦的市长就不会是咱们华街的人了!”
“今天十点半来上学,你明天是不是打算十二点来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
厉蕴丹:……凡博伦都要变成试炼场了,当然睡得着。
最终,她被罚站了。
罚站与否,厉蕴丹倒是无所谓。她等着试炼场的开启,又支起耳朵听学生的闲言碎语,企图从中辨析一些有用的消息。
“真是梁恩雅,如假包换!不是说那个安妮在针对她吗?昨天放学就被人带走了,怎么今天来上课还神采奕奕的?”
“我听到的传闻不是这个……有人说出了大事,梁恩雅被虐死了。”
“呸,一听就是假的!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咱们面前——诶,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混子团里有人的手受伤了,听说他今天精神很差,发烧,连上课都不骂老师了。”
“说起来,梁恩雅是怎么跟那个安妮结梁子的啊?”
“嗐,哪来的结梁子,安妮那种人啊……”女生的声音低下去很多,“看谁长得漂亮就欺负谁,以前有个学姐转学不就是因为被她划了脸嘛。我给你讲,这安妮要不是会投胎,早被人打死几百回了!”
铃声响起,厉蕴丹回到了教室。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课本,却发现上头的内容她居然看不懂!
根号、不等式、三角函数、平面向量……等等,这些都是什么?
天书吗?
厉蕴丹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