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想起来之前肃修然对自己形容的当年的往事,说到自己为什么会病重被抢救时,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自己没有注意身体。
现在听到肃修言这么说,她觉得就算她现在跑去问肃修然,当年为什么会高烧到引发心脏病,他也只会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
但在当时,他却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哪怕是八年前,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而已。
林眉清晰地记得,当时报道他去世的新闻中,用的是这样的修辞“年仅”……哪怕他自身太过优秀,比一般人更早地胜任了繁重复杂的工作,他也仅仅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
在当年他那个年纪的青年,甚至很多都还没有从大学中毕业。
林眉想着,突然觉得有一股夹杂着愤怒和心疼的复杂情绪,她看着肃修言,良久才说出一句:“你们都是不合格的亲人。”
肃修言挑了下眉看她:“我从来没说过我合格。”
林眉她侧头看了他一阵才说:“修然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责备你们的话。”
肃修言点头,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个我也知道,他那个人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好显得自己无所不能。”
林眉简直不想再理他,这种逻辑和理所当然的态度还真……怪不得肃修然被他刺伤住院后,他很快就恢复了那种欠打的态度。
她无语地想转身从这里出去,肃修言就擡了擡下巴说:“你今天最好表现得对我友好点,对你有好处。”
林眉想到他在曲嫣面前曾经亲热地叫自己“小眉”,恶寒之余问:“为什么?”
肃修言的语气还是很轻松:“没什么,我妈妈不在乎哥哥,但很疼我,你这个哥哥未婚妻的身份,在她面前还不如得跟我关系不错好用……待会儿她对你的态度会亲热很多,你信不信?”
林眉这才明白过来他刚才那番作态的真实用意,明白归明白,对于能堂而皇之说出“她不在乎哥哥”这种话的家庭,她还是很无言。
林眉和肃修言离开后,肃修然就擡头看着曲嫣笑了一笑:“妈妈,小眉脾气直了些,你不要介意。”
曲嫣的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碰到林眉这种不刻意讨好她的年轻女性,她其实也是有些无措的。
总算肃修言及时开口把林眉带走,让她有了个台阶下。
她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先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说出来:“小然,前一阵子……小言刺伤了你。”
肃修然了然地点头,唇边还是不变的温和笑容:“那是修言一时冲动,我理解的。我有朋友在警局,所以后来也没有把这个当做伤人案件处理,不会给修言留下案底的。”
曲嫣点头表示明白,肃修言刺伤了肃修然的事,她有所了解,但因为肃修言一直避而不谈,她也就没有仔细询问。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不明显的责备,她在社交圈多年,自认为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既没有过分谴责,也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小然,你知道小言最在意的就是当年的事,他平时很冷静持重的,碰到和文静悦相关的事却会失控。”
说到这里,她还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小言刺伤你的时候一定也是因为太冲动,好在后果不是很严重。小言平日里要操心公司的事,本来就很累,精神状态也不好。这件事幸好是没有被警方记录在案,也没有媒体曝光,否则后果很严重的。”
肃修然还是对她微笑着:“我知道的,妈妈,我以后会注意。”
他态度这样良好,甚至没有丝毫不满,曲嫣有些蓄力良久,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觉,但她已经习惯在这个儿子面前受挫,就又顿了下,才开口:“还有小然,你也有些放浪了,只不过是刚交的女朋友,怎么突然就变作了未婚妻呢?肃家长子订婚,无论如何也要跟外界有个交待,如此悄无声息,消息传出去显得我们太粗俗。”
涉及到林眉,肃修然又笑了笑,语气却没那么逆来顺受:“妈妈,我已经脱离肃家多年,婚姻的事应该是我自己的事了,我想还是应该按我自己的意思来比较好。”
曲嫣觉得他从小时候就这样,虽然不会顶嘴也不会跟自己吵架,看起来孝顺无比众人称赞,却也从不会撒娇和自己谈心,遇到和自身相关的事,往往也自己拿定了绝不更改。
凡事太有主意的孩子终归会让父母感觉到不快,尤其是她这种终年被关在宅子里做太太,内心又总有些失落的母亲,所以她始终无法让自己对他产生类似于舐犊情深的感情。
好像这个孩子即使是她生下来的,也除了继承了她一半基因之外,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丈夫去世后,她养尊处优多年,已经几乎不会被人忤逆,今天连续被林眉和肃修然顶了嘴,心里怨气难平,最后还是说了句:“既然脱离肃家多年,又为什么大张旗鼓地‘复活’回来?那个什么在背后搞鬼的人,难道不是你当年的下属吗?”
对于肃修然“复活”这件事,她一直持的都是沉默的态度,没有做反对,也没有赞成:身为一个母亲,如果表明态度反对这个事情,会显得太偏心太残酷。
然而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还是藏不住,忍不住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她就觉得自己有失风度,太过失态,连忙又用手指端起红茶杯轻抿了一口,掩饰尴尬。
肃修然则像没有听到她说的那一句话一样,还是微微笑着,将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青葱绿树、点点繁花。
他看了一阵,才轻轻淡淡地开口,仿佛不是说给曲嫣听的,只是自己感慨:“院子里这株木兰也长得这么大了。”
曲嫣一愣,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株木兰花还是肃修然和肃修言小时候,自己和丈夫一起种下来的。
当时不过是丈夫一时兴起,想要全家做一下园艺,就带着妻子孩子从园丁手里把活儿抢了过来,一家人兴致勃勃地挖了树坑,忙活了半天,种好了一棵树。
后来谁也没怎么再注意过这棵小树,仍旧是园丁每天辛勤照顾着,肃修然当年离家的时候,这株木兰也还只有两三米高,如今八年过去,真的长成了一株不小的树木,连在二楼也能看得到了。
只不过现在木兰花期已经过去,不然每年春天,都可以看到那一树灼灼的白色花朵。
肃修然说完这句话,就垂下眼睛又轻声说:“妈妈,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不等她回应,他就站起身来,仍旧是礼貌地对自己笑了笑,才转身走了出去。
曲嫣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也就没有看到他起身时身体微微僵硬了片刻,却还是不着痕迹地擡起手轻扶了一下椅背,接着从容地离开。
林眉和肃修言在肃修然少年时的书房里闷了一阵子,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肃修然就走了进来。
看到他过来,林眉当然是最开心的,在这个看起来就大得吓人的宅子里,她压根就不想离开肃修然哪怕一分钟。
感觉上就离开一分钟,也能从哪里钻出来一只大怪兽啊呜一口把她心爱的大神吃掉好吧?
肃修然并不知道林眉心里是这种感觉,看她一见到自己就乳燕投林一样扑过来,还以为她被肃修言吓着,连忙环住她肩膀轻拍了拍:“怎么?修言欺负你了吗?”
肃修言在旁边一脸震惊:“你觉得我能欺负得了她?你养的不是一条小黄莺,是一条大鲨鱼你懂吗?我还能活着见你就很不容易了,我还欺负她!”
自己被形容得这么凶残,林眉也没丝毫羞惭,还不屑地冲肃修言“嘁”了声,表达自己对他的不屑。
即使如此,她从肃修然怀里擡起头,也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忙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好险她还有些常识,没有当着肃修然的面,问他是不是跟自己妈妈谈的不好。
肃修然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就是有些累,别的没什么。”
林眉想到下午肃修然是要进行惯例的午休的,今天一整天行程这么紧张,又哪里有时间,就回头又去看肃修言,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哥哥累了,怎么办!”
肃修言识趣地说:“哥哥以前住的房间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去休息……我觉得你们俩,应该不用再准备一个房间了吧?”
林眉打了个响指,罕见地表扬了他:“蛮能干嘛,小言子!”
这个“小言子”又是什么鬼,肃修言忍住崩溃的冲动,恭送哥哥和惹不起躲得起的未来嫂子上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