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的逃狱行动失败了。
文杰然回到房里,开始回想两人的对话。
在他的认知里,上一辈的武氏传人是当年轰动武林的风云人物──武岳与武刚。兄弟俩相差五岁,皆具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极佳根骨,年少时便大有所成,后来两人先后出道,四海为家行侠仗义,更在江湖上立下了显赫威名。
武岳身为长子,继承神功,成为新一代“弑魂枪”。武刚虽自幼学习武家枪法,却以枪入刀,以绝妙的独创刀法自成一派,赢得名号“千胜刀”。
坊间更云:
弑魂夺魄于一瞬,雪刃红缨斩无形。
千胜轻灵无一败,刀锋流血不留情。
各派无不欣羡阳明派出了这一对各有千秋的兄弟,然而,好景不长。
自“抬文抵武”后,武刚便销声匿迹了,仿佛江湖上从未有过这人,就连阳明派也声称不知他的去向。他便随着韶光荏苒,就此抹去了身影。时间一久,各种传闻也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有人说他是被屏弃学武的自己人杀了,也有人说他是意图谋害兄长,因而被正法了。
武岳则在十年后刎颈自杀了。
一时之间,这消息耸动了整个江湖,流言蜚语再度四起,更有人说他是因当年武刚一事愧疚于心,以死赔罪。后来,更令人震惊之事传出了,原来年近不惑,坚持不婚的武岳有个十岁大的儿子!阳明派则对此澄清,武岳其实早在十一年前成亲了,只是娘家人不愿公开夫人身份才会隐瞒至今,可如此反复的荒唐说词又有谁信?
这对传奇兄弟的一生,迷雾重重,令人不胜唏嘘。今日,他竟意外得知武陆林还有一个姐姐,真是乱上加乱啊!难怪阳明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是很好……
“李小文。”门外是寒霜般的熟悉语调。
“在。”文杰然无奈起身,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一开门,武陆林竟出其不意地将他的双手拉至背后扣住。
“你要作甚?”他心知自己的力气不敌来人,干脆把心一横,放弃挣扎,等待武陆林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他的下一步动作差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武陆林竟是腾出一只手,往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内探去。
“帮你按按膻中穴,助你导气。”膻中穴位于两乳头连线中央,长著薄茧的手指在他的胸口来回游移,不知有意无意,还擦过了最为敏感的两点,令文杰然不堪承受麻痒,猛然弓起背来,呻吟出声。
这一声低吟,酥到了彼此骨子里去。
“……”两人僵立不动。
武陆林微微皱眉,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怕痒。”文杰然的脸红得能滴血。
武陆林倏地往他膻中穴猛力下压。
“够了!你当你在做CPR吗?好痛啊!”文杰然为了拯救自己的肋骨赶紧大喊。
“西皮?”武陆林顿了一下,再度将手探入他衣襟内。
“你又要干嘛?”文杰然连忙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你说呢?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走火入魔,不需要人助你调息?”武陆林不耐地解释,其实他也差点忘了这一点,还是方才女侠提醒他的。
这么一说,文杰然也明白了。他疑惑道:“不调息会如何?”
“难守精关,精尽人亡。”
“什么?”文杰然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了,目瞪口呆后才意识过来,怒道:“你骗我!”
武陆林露出得逞般的表情,嘲弄道:“难守精关倒是真的。话说回来,你会运气吧?”不知怎地,这些天来受的气仿佛找到了发泄出口,他现下已然消气不少。
“运气乃是基础中之基础,身为名门弟子,怎能不会?”文杰然默默退离武陆林好几尺,整理起身上被翻乱的衣服,一派从容自适,仿佛不曾发生过这场袭胸闹剧。
纵然是文系弟子,也会修习晦阳心法,具有一定防身能力。
“你根骨不错,只可惜起步嫌晚,倒是适合修练内功。”武陆林富有深意地打量他。
“……你又想要我做什么了?”一定没好事。
“今日起,你就搬来我那一进院,方便三日调息一次。白日也别闲着,随我一道练武。”武陆林的眼神摆明说着:一举两得,岂不美好?
“……我可以拒绝吗?”要他每日练武,等同要了他的命啊!
武陆林也是行动派,当晚便让他住进了小院中距离自己房间最远的厢房,依旧有人时时看守。房里没有席子,两人只好将就一下,在文杰然的床上调息。文杰然先是百般不愿,总觉得莫名别扭,但武陆林方才都答应了自己不再下蛊,他也只好接受了。
武陆林如掌门那般为文杰然引气,输了一点真气进去,指引他导气至正确穴位,梳理经脉,再将气聚于丹田,下行至脚底涌泉穴,平抑乱象。
如此以意志控制内息在四肢游走过几回,文杰然也稍微摸出了引气的要领,能够掌握体内的一成内力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武陆林的真气比掌门来得更为舒服,像是温泉淌过血脉一般,只要一心一意跟着他走,就不会出半点差错。
“喂,睡着了?”
一声惊醒梦中人。
“这么快?”文杰然面露诧异。
“半个时辰都过了,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吧。”武陆林一面着衣,一面道:“明日正逢文系派人来商讨财务事宜,你随我一道去见人。”
“不行!”文系弟子谁不认识他?谁不是开口闭口文师兄文师弟的叫?去了不就是被当场拆穿吗?
“反应这般激动,那更该带你去了。”武陆林已然穿好衣服,径自离开了。
文杰然往床上一瘫,绝望地捂住脸,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吗?骗了他这么久,他会如何处置自己啊……
翌日早晨,文杰然揉着发红的眼,心如死灰地跟在武陆林身后,恨不得贴到他背上隐匿身形。
失眠了一整晚,还是想不出应对方法,最后他索性写了上千字的遗书,准备一被点破身份,就将怀里的遗书抛给那名弟子。或许此举能让他在世人眼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两人面前的弟子打开议事厅木门,武陆林不情不愿地往主位走去,干脆俐落地一甩衣摆,落座,一身霸气无法可挡。
“李小文,进来!”环顾四周后,发现身后之人消失了。
文杰然龟缩在门外瑟瑟发抖,完了,他现在进不进去都是死路一条,进去会被拆穿身份,不进去也只会令武陆林起疑,迟早也会被查出底细……
“久仰大名,今得幸会,委实是小生莫大的殊荣。不料,小生殷切与‘弑魂枪’对谈,您却连一个目光也不舍得分给为客之人。武系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响。”斯文男声自厅内幽幽传出,语速不快,平稳从容。
这种酸气四溢的假惺惺语调是……错不了!该死,谁来都好,怎么偏偏是他啊?
文杰然忍不住瞥了墙壁一眼,油然升起了撞墙寻求解脱的冲动。
此人正是四艺才子中的棋艺之首──肖攸砚,今年二十有三,是文杰然表面上的挚友。为何说是表面上呢?这就要从他的性格说起了……他根本是口蜜腹剑之抖S贱王,完全无法交心啊!
“你这什么意思?”武陆林被他明显不过的挑衅激怒了。
“这,可不是吗?不过,眼下已然得到您的目光了,我们还是尽早切入正题吧。”肖攸砚轻勾唇角。
“阁下有何不满?但说无妨。”武陆林碍著身分要顾全大局,连连提醒自己不能受到影响。
肖攸砚恍若未闻,只是眯起眼来,释出浓到化不开的笑意。
“我看你倒想比试一场?”武陆林忍无可忍了。
肖攸攸淡然道:“于议事期间动武,恐怕有损阁下声名。”
“你以为我会介意么。”武陆林的指节喀喀作响,令人听在耳里,怕在心里。
“真巧,小生也不介意,毕竟骂名并非己受。”肖攸砚的眼已然眯成一条缝。
“你可别后悔把这句话说出口。”
听着议事厅内的唇枪舌战,文杰然也不禁紧张起来,他无奈地吞吞口水,在心里悲叹道:真拿你们没办法……
他抱着从容就义的决心,大步跨入了厅内,高声诵道:“咳、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在吟诵第三句诗句时对上了肖攸砚陡然睁大的双眼,随后微不可察地朝他点点头,又在此时猛然噤声,不再往下背诵第四句。
接下来,只能看他的好友是否能领悟了。
所幸,肖攸砚什么也没说,倒是武陆林鄙夷地责备道:“没事在人面前发什么疯。”
“此诗为文师兄的《侠客行》,我见少侠侠气如虹,情不自禁便脱口而出了。”文杰然说着这话也不免愧疚,这明明是李白的诗,却被他借来装逼了……
“听你在胡扯。”武陆林扶额,这个李小文真是坏了武系形象。
“唉,少侠果然厉害,连我胡扯都能识破。方才我跟不上你的步伐,又不好意思打断你们,只好吟首诗来博取注意。”文杰然抱拳以示歉意。
“谁让你动作慢?”武陆林斜睨了他一眼。
肖攸砚被文杰然的说话方式惹得浑身不对劲,脸部不禁扭曲一阵。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随即笑道:“无妨无妨,敢问这位师弟是……?”
文杰然感动得几乎要恸哭流涕,不愧是肖影帝,居然懂了他的暗语!
他特别闭口不说《侠客行》末句的“深藏身与名”,以此暗示自己正隐姓埋名中。万万没想到,他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招术还真救了他一命!
因为这天外飞来一笔,缓解了肖攸砚与武陆林间的紧绷情势,两人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商讨两系财物分配。虽说中途仍有不少摩擦,但最后两人各自作出让步,顺利结出了能令彼此接受的结果。
武陆林仍旧保持一贯的臭脸,于纸上盖完章后,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仿佛与文人共处一室极为痛苦,片刻也不肯多留。
而文杰然的处境却是窘迫无比,目前仍有许多弟子守在厅内,不便与肖攸砚交谈,只能面有难色地盯着他瞧,透过眉目传情表达自己是身不由己。
“那么小生告退了。”肖攸砚笑着与众弟子道别,临走之时,特意经过文杰然身旁,低声道:“明日子时,西南侧偏门见。”
子时偏门见,说得可简单,但要在加强守备的此时成功会面,怕是不容易了。但肖攸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是想好了摸来武系的方法。